任熙远看着忙着进出的医生和护士,手握成拳,漂亮的杏目暗得彻彻底底,就连问话也带了些狠厉,“怎么回事?”
医生看他的神色也是一惊,怎么感觉这个人老不高兴了?“什么怎么回事啊?她,她醒了啊!”
任熙远一愣,随即直接越过医生冲了进去。然后在看到那双明润的眼睛的时候,猛然后退,撞上了后面半闭着的门,背部疼的发紧,然后一个声音在说,这是真的。
那个人醒了,她醒了,还好好的!
任熙远不知道心酸是什么感觉,但此刻只觉得像心被微微揉皱,不疼,但明显,有些失控!
在这近乎一个月的时间里,从充满死亡气息的icu病房到这个充斥着浓重药水味的普通病房,每次在张雨宁被医生簇拥着抢救的时候,每次握上那双冰冷的手,感受她的存在的时候,他曾无数次想过张雨宁会睁开眼睛,然后用清泠的嗓音跟他说:别担心,我没事!
但没有,一次都没有!
在那些安静的病房里,听着她沉重的呼吸和那些冰冷的机器声,好像每一秒都在耗尽两个人的力气。那些声音敲在心坎上,疼得连跳动都觉得吃力。
很多时候他都在想,如果张雨宁再也醒不过来了,他要怎样,但每一次的细想都会破碎。
张雨宁的肺部受到重创,两只手手臂骨折,抬不起,于是在任熙远惊慌失措地跑进来,有狠狠地后退撞到门上的时候,只能那样紧紧地看着他,就连一个笑容都扯不出来。
医生护士在检查完毕全部退场,把空间腾出来给他们两个。
任熙远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走了过去,略微苦涩的吻直接落到了张雨宁的眼睑,“还好你醒了!”
庆幸的,有些苦涩,但绝对的感恩戴德。如果他信教的话,他想此刻他一定会匍匐在上帝面前,感谢他的眷顾。但事实是他不信教,所以他的行动是,轻柔而又郑重地像这个人表达自己的心情。
还好你醒了,你醒了就好!
无论如何,他真心希望她能一直好好的!
张雨宁的回应,是没有回应,因为身体不容许。声音放不出来,呼吸一重就疼,脑袋发晕,身体动不了,所以你能祈祷这样一个重度残疾的病人摁着你的脑袋来个深入的舌吻吗?不可能,也不现实。
任熙远这一个吻还是小心翼翼的,直起身后看到张雨宁泪眼婆娑,细柔替她擦干眼泪,“别哭啊,你哭着我比你还难受。”
张雨宁强忍,阖了阖眼,表示知道。
这一晚,睡得过多张雨宁和多日不睡的任熙远手拉着手睡了一晚上。早上姑娘来给张雨宁吊水的时候看这温馨的画面都不好意思叫人起来了。
但张雨宁这手能扎针的地方都扎了个遍,手背肿得厉害,只好来手臂上的了,这不。任熙远我这的那只手是唯一一只手腕以上没有打石膏的。
所以,姑娘不好意思地把人叫了起来,在任熙远盯得紧紧的目光下把正扎进了那细白皮肤下的静脉,出来一身的冷汗。其实这还算好的了,想当年张雨宁没醒过来的时候,她连给她扎针都是抖的。
张雨宁在心底叹了口气,这少爷冷起来,还真有种冬天盖棉被的需要。
张雨宁是醒了,但任熙远以需要休养为由拒绝了除他,邵玉霞和程杨以外的人的探望,自己变本加利地把另一张床当成了办工桌,让秘书气都不带喘地两地跑,把文件从公司带到医院,等他看完签完字又从公司跑到医院拿回去,大半个月下来,愣是瘦了十多斤。
你看,这减肥方法多好!
你要相信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无法跟人沟通更要人命的事了,张雨宁是带着植物人的身体和正常人的脑袋跟常人相处的,所以在任熙远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在的情况下,很多东西都变得不那么方便了。
这厕所是要上的吧?身是要擦的吧?后者还好说,但前者不行啊,他一大男人杵在那,她是连有需要都不敢说。不说别的,就这一天吊的水都能让她痛苦不好意个七八遍。每次都希望邵玉霞别离开,就坐那别走了。
但是她还不能说话,手语也比划不出来,于是,只能硬憋了。
幸好任熙远这人也有点眼力,每次见到张雨宁侧过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的时候,他就知道该叫姑娘或者邵玉霞进来,自己退到一边了。
不过你还别说,张雨宁那张脸从进院开始就是死白死白的,有时候看看那羞涩的小红脸,任熙远也是挺乐意的。
过了一个多星期,任熙远是压不住了,就挥了挥手,准了程杨的话,让他带那堆一直吵着来的张雨宁的工友来看看,仅限下午,因为其他时间张雨宁不是在做检查就是在休息。
程杨心里高兴,打电话过去,第二天下午十来个人就往病房里涌了。
张雨宁看着那一堆的工友带着欣慰和感感值得被珍藏和重视。
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邵玉霞还是第一次看见张雨宁眉眼带笑,很淡,可对于他来说,无异于夏天的太阳了,猛烈得眼睛刺疼,一下子没忍住到旁边抹眼泪去了。
任熙远趁机回了公司一趟,再回来的时候病房就剩下张雨宁一个人孤零零地看着天花板,听到动静侧过脸看到他的时候,微微一笑。
任熙远走过去,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心情不错啊!”
张雨宁点头,用口型问:怎么那么早回来?
任熙远邪魅一笑:“想我家宁儿……”
任熙远的话语被敲门声打断,转过头看去,笑容褪去,眼角微挑,对来者不甚在意。
但越过他的身体看到来者的张雨宁就不是这样了。
她很高兴,所以全身为数不多能动的手指轻轻地勾了一下他的手,表达自己的心情。
任熙远会意,对着张雨宁微微笑了下,“你们聊,我出去给你打杯热水。”说着越过林佳音走了出去。
林佳音穿着黑色的小皮衣,修长的双腿被裹在网纹丝袜里,性感而诱惑,但脸色苍白。在看到张雨宁那木乃伊的形象的时候,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现在想弄死蒋小雯那个贱女人。”
林佳音对蒋小雯无所谓恨不恨,但对于她伤害了她在乎的两个人,那是一点原谅的余地都没有。
张雨宁叹气,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不完整地说出一句话:你弄死我比较容易点。然后就是剧烈的咳嗽,胸部疼得发紧。
林佳音把包包扔到一边给她顺气,“你再乱来,不用我动手你都能把自己弄死。”
张雨宁会意点头,好一会了才平复下来,这一咳,脸色唰唰地白了一层。你说不就右肺叶破了个洞吗?都一个多月了也该好了吧?
其实确实也该好了,但张雨宁身体不争气,伤口感染加长时间昏迷身体营养供应不足,想好?没那么容易。
林佳音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妖艳的脸上满是疲惫,“你也算绝了宁,这才多久,又进医院了,一次比一次严重。”
张雨宁嗤笑,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用口型问:怎么会回来。
林佳音看了好多遍才知道她想问什么,漂亮的双眸有些落寞,“回来看看你!”
张雨宁阖了阖眼睑,不再多问。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出事了,又为什么挑这个程杨不在的时间来,她心里清楚。
林佳音握着张雨宁的手,把脸埋进她的手心,“宁,我以后可能,不会再回来了,你一定要好好的,连同我那份,一直幸福下去!”
悲哀的,无力的,如同向宿命妥协。这个一直我行我素的女人第一次以这样软弱的姿态祈求另一个人,她说,连同我那份,一直幸福下去。
无论如何,她羡慕刚才任熙远对张雨宁毫无掩饰的温情和疼爱,那是她无法获得的。她喜欢程杨,但不能去爱,她爱过那个男人,可那个男人不爱她。
当感情被肉体的羁绊粉碎,连同那点对温情的渴求也熄灭了。
傅文鑫在她上飞机来s城的时候,把所有的东西一并捏碎了,他说:别试图离开,除非你想他们给你陪葬。
他们?是谁呢?林佳音不在乎,所以她并不为他所说的他们担忧,她只是为自己感到悲哀。如今,她已经连逃跑的理由和勇气都没了。其实早在那天跟程杨在机场分开的时候,她就没有了勇气。
张雨宁心冷了一截,回握住她,但反问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林佳音的话堵住,“不要问,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一直做你自己。”
林佳音把所有的期待放在了张雨宁身上,但却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她很自私,也很悲哀。在以前可以逃离的时候选择了堕落,在想逃离的时候被剥夺了权利。
全因,她所有的不甚在意和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