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王朝京都皇城之内
二十四岁登基,至今已理政两年有余的皇帝赵弘,此刻正高坐在紫宸殿上,俯视着殿下的一众臣子。
早朝刚开始,太子太傅、宰相李颐浩便出班奏本:大乾宣平二年九月十五日,西胡契丹贼国犯境,入侵我凉州境内,攻克我边关卫城——艮辅,戕我边关居民二百一十四人,掳走一百二十五户,艮辅城大火,昼夜不灭,武器钱粮焚烧殆尽,损失不可计数。
听完宰相李颐浩的奏本,皇帝赵弘面沉如水,扫视一眼下面的众卿臣子,问道:“胡贼猖獗,今岁屡犯我州、县,戕害朕子民,较之往年更甚,如之奈何?”
“启禀陛下,臣认为,契丹屡屡犯境,侵我河山,屠戮我边关军民,皆一人之过也?”镇国大将军王甫出班禀奏道。
“偶?一人之过?莫非你是说朕为政不仁,不修福德,以至于边关不宁,社稷蒙尘吗?”
“非也,陛下明善弘德,福威遍及四海,乃古今少有之明君,臣要说的这人,乃是太子太傅、当朝宰相——李颐浩也!”
一语既出,言惊四座。
“大胆王甫,光天化日,煌煌圣殿之内,当着陛下的面,你这样当众诋毁朝廷重臣,该当何罪?”礼部侍郎李庭芝当下出班怒斥道。
“禀陛下,臣闻夫子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臣起于毫末,虽秉承先贤之道,每日克勤克俭,自律修身,但距离圣人之道,还差之十万八千里。且如今又身居高位,每日战战兢兢,唯恐高处不胜寒,招致蝇营狗苟之辈,谤臣清誉。然镇国大将军早有贤名,既然他认为臣有罪,臣愿洗耳恭听。与之为鉴,方可照得臣之得失。”李相国不急不缓出班启奏道。
“朕倒也想听一听,李相国到底有何之过?王卿家说吧,言之无罪。”
“是,臣认为李颐浩共有三大罪,其一罪,废除祖制。和亲之策乃是太祖皇帝定下的定边攘夷之国策,维系了我大乾百余年的边疆安定,如今李相国说废就废,既是对太祖皇帝之大不敬,又惹得边疆四邻烽烟骤起,百姓怨声载道。此乃其第一罪也!”
镇国大将军王甫整理一下喉咙又道:“其二罪,凉州、金州二州幅员辽阔,且又地处边关,人烟稀少,本不适合大建工程,劳师远矣。然李相国却一意孤行,修筑长城万里,大兴徭役,劳民伤财,百姓深受其苦。臣闻雍州、并州百姓,多有为避徭役,而遁入山野者。去岁,臣巡查渭河道,竟听坊间有小儿传唱歌谣:苦徭猛于虎也。又有将我泱泱天朝与暴秦相较者,臣闻之痛心疾首,流涕沾襟,此乃徭役之祸,亦是李相国第二罪也。”
“其三罪,盐、铁禁运。盐、铁乃我大乾国之命脉,上至北燕、辽东,下至南越、大理,以至西胡、吐蕃,甚至是遥远的草原人,莫不倚我盐、铁以求存,我大乾与之经济往来,亦收获颇丰。然自去年盐、铁禁令出台以来,我大乾经济受损严重,市面萧条。陛下可以亲去汴京的坊市瞧一瞧,盐、铁价格较往年低了五成不止,受此影响,相关行业的商行亦行客寥寥,商人多有改行者。更主要的是,今岁边关急报不断,西胡、北燕,以及南疆的南越都蠢蠢欲动,俱是受此禁令之影响,这些‘藩国’才不得已行强盗之举啊!也正因为如此,臣才会说国之祸端,皆李颐浩一人之罪也!”
“陛下——”听完这番言论,宰相李颐浩再也不能淡定了,忙叩首急愤道:“王甫乃国之大奸贼也,陛下切勿听其谗言,应该治其罪。古之奸贼,必卖国以求荣,今观王甫处处为‘藩国’说话,打着为民请命的幌子,实则为自己谋私利。说,那西胡使者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
“陛下,李相国空口白牙就诬陷朝廷大臣,辱臣清白,实在气焰嚣张至极,权势滔天啊!臣所言句句属实,字字真切,实乃我大乾民之所疾也!”王甫亦叩首谏言道。
“李相切勿动怒,朕自知卿乃敢直忠臣也。让王甫说说,不过是想听听他的一家之言,我朝太祖立下规矩,士大夫不以言获罪,虽然这王甫话语有失偏薄,朕也不方便治其罪,就权当一听吧!”
“和亲之策,臣认为应当废止,也必须废止!”针对王甫提出的执政之弊,李颐浩也据理力争:“昔太祖定立和亲之策,实在是当时刚立国不久,诸业疲敝,内忧外患,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岂不闻太祖曾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见圣太祖对于诸‘藩’未尝没有提防之心。如今我大乾立朝已百余年,国立日盛,怎能再将国之安危,寄托于一妇人身上,这既有损国之天威,又有伤陛下骨肉亲情啊!实在是非废止不可之策。当然,更主要的是,这和亲之策如今已失去其意义了。自西胡崛起,辽东统一之后,四周夷狄实力不断增强,已然不满足原本的安定平衡了。尤其是西胡契丹贼,近些年来,其屡屡进犯,每次必广造杀戮,掳走人口一次比一次多,以契丹贼之野心,又怎可能会为一妇人,而舍弃大好河山啊!”
“公此言甚善。”皇帝赵弘点头表示赞同他的话。
“其次,臣主张修筑长城,实乃是功在社稷,福泽千秋的明善之举。胡人所持,无非铁骑尔。修筑长城可以大大降低胡人骑兵的机动性,将这些胡贼拒之关外,减少其对于边关百姓的侵略,此举又怎能不是明善之政呢?”
“长城是建好了,可胡人挡住了吗?”王甫出言讥讽道。
“若无长城之屏,恐怕西胡的骑兵早已在渭流饮马取水了。”李颐浩冲他吹胡子瞪眼道。“况且这‘筑城御胡’之策,也不是本朝首创,而是历朝历代都推行的基本国策,昔日秦皇一统宇内,就修长城以抵御关外匈奴,更早时,周幽王还有‘烽火戏诸侯’呢?可见那时的边关,就已经开始修筑城墙了。臣征辟徭役要做的,也不过是将前朝的边关长城,也就是凉州与金州的长城连成一片,让西胡骑兵找不到空隙罢了!何来徭役过重之说,臣历次巡查,从未听闻过王大将军口中所谓的歌谣,莫不是有人无事生非,想杜撰妖言以惑众乎。”
“至于盐、铁禁令更是不得不行之举。短时的经济损失,不过介豆大小的外伤,顷刻便可痊愈,不足为虑。而盐、铁之政却是沉疴内疾,一旦爆发便久治难愈。若让缺铁少盐的胡人充足了战备,那时内疾便会扩大至腑脏全身,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那才是真正的后患无穷也。若为了短时的利益,就对胡人开放盐、铁,那无异于饮鸩止渴。其实不仅是我们,胡人对我们也早就提防了。请问在场的列为将军,我大乾的兵营中是否还有成建制的胡马骑兵吗?不错,从先帝朝开始,胡人便已经明令禁止‘北马南输’了。试问胡人可以有‘禁马令’,那为何我们就不能有‘禁盐令’‘禁铁令’呢?”
所谓宰相的政令归根结底还是皇帝的政令,赵弘不会傻掉否定自己的政令,毕竟这个天下可是姓赵的。只不过福祸有相依,政令有得失,对君主而言,当政令有得时,福是自己的,而一旦政令有失,那祸只能由臣子背。这就好像自古的皇权与相权之争,此消彼长的同时,整体趋势一定是相权不断被分减,皇权越来越集中。谁阻碍了这一发展规律,谁一定粉身碎骨。
最终,这场难得一见的朝堂地向后宫走去。
宰相府邸
午饭过后,李清婉估摸着父亲应该回来了,便独自寻至内书房。这里是平日里李颐浩著书立说之所,也是待得最多的地方。
时值初秋,廊下的爬山虎、葡萄藤翠绿依旧。李清婉正思索着要向父亲请求,明日去福宁寺还愿时,前方闪过的一道身影,让她瞬间停住了脚步。
“那人是谁?”这里是内宅,除了父亲与哥哥,外男是不能擅入的,但那道身影李清婉却并不熟悉。
“难道是父亲的学生?”李颐浩先帝朝时便为宰相,故吏门生满天下,倒不乏几个亲近之人,但一般聚会都在外书房,极少会引至内宅来的,因为内宅多女眷,撞见了多有不便。
待那道身影走远,李清婉方冒出头来,轻声慢步地向父亲内书房走去。四下里寂静一片,除了府内有限几个老仆人外,一般下人是不允许到这里来的,外书房甚至更加严格,有专人把守,毕竟是大乾王朝宰相的办公重地,里面有什么机密谁又知道呢?不过李清婉从小便在这里玩耍,对这儿早已轻车熟路了。
推门而入,里面果然空无一人。“看来父亲还没回来?”李清婉想着,便习惯性地在父亲书架旁溜达了一圈,看有无新进的书籍。藏书算李颐浩的一大爱好了,只可惜他收集的大都是一些古本的经史子集之类的典籍,古板而正统,李清婉不喜,如今她更爱看孙姨娘偷偷借给她的一些野史、闲书。
绕了一圈见没什么太喜欢的,李清婉便来至父亲书桌旁。笔墨纸砚俱已归位,檀木桌椅也被收拾得一尘不染,案牍正中央端放着一席字帖,想是父亲昨夜的作品。
“临睡一贴”是李颐浩多年养成的习惯,据说有去忧安枕之功效,这一点,李清婉也很好的继承了下来。
入眼是熟悉的“颜体”,笔力雄强圆厚,气势如虹,毕几十年功力于书法一途,父亲此时的书法造诣,绝不输于当代任何一位书法大师,这让李清婉十分骄傲。曾有人千金求购而不得,李相国是为了清白,而在李清婉看来,铜臭只会辱没了墨宝。
字帖上写着两句诗:白日不照吾精诚,杞国无事忧天倾。
兴之所至,李清婉随即提笔蘸墨,在这两句诗的下首也写下了一行字:忧忧忧,唯恐双溪蚱蜢舟,载不动许多愁。愁愁愁,愁肠已断无由醉,浮云岂能蔽白日。
完了便放下笔,关门走了出去。
大乾宣平二年十月十五日夜
秋雨入京,淅淅沥沥,此时戌时已过,华灯初上,李清婉梳洗已毕,正准备就寝,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呜呜咽咽的玉笛声,其音幽咽泉流,如泣如诉。
李清婉很好奇,大半夜是谁在吹这哀怨的笛曲,听声音似乎离这儿并不远。她一向不是胆小之人,况且这又是内宅,算得上十分安全,当下便准备出去看看。
其他丫鬟、婆子已被她打发睡去了,只剩下银屏还陪着她,于是她便让银屏提着灯笼,自己取过一把油纸伞,前去探寻一番。
寂静的夜,一道清晰的开门声划破了天际。顺着那笛音寻去,在一片绿竹围绕的假山边,那声音陡然停止了,这时,二人身后忽然传来一记清晰的脚步声。李清婉吓了一跳,本能的回头望去,这时就听“咕咚”一声,身前举着灯笼的丫鬟银屏不知缘何一头栽倒了下去,一动不动,而她手中的灯笼也摔在了地上,灯火瞬间黯淡了下来,再接着,一双手就捂住了相府小姐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