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场风暴就要来临。”俄洛伊说着,目光越过厄运小姐的肩膀,“你并不陌生,所以你最好随时准备着,将船头迎向海浪。”
她转身一脚踢在装着拜恩尸体的火炮上。
火炮重重地砸进水里,带着一串气泡沉下去。
海面上的浮渣再度缓缓聚成一片,只留下一个十字架浮标轻轻摆动,昭示着水下埋葬着谁。
胡子女士的祭司顺着来时的路离开了码头,走向峭壁上自己的神庙。
厄运小姐则将视线抛向了海面。
远洋之中,一场风暴已经酝酿成形。
但那并非俄洛伊刚才所看的方向。
——女祭司目光的尽头,是暗影岛所在的位置。
没有人会在夜间的比尔吉沃特海湾打渔。
皮特和这片水域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他非常清楚个中的原因。
平静的水流只是假象:水下潜藏着累累暗礁,随便一块都能顶破船舱的外壳。
海床上满是遇难船只的残骸,无数船长为他们轻视大海的鲁莽举动付出了代价。
但更可怕的是,溺毙的亡魂在海底一直孤独地期待着新来的死者。
皮特对这些事情心知肚明,但为了养家糊口,没有别的办法。
哀哭船长的战舰在普朗克和厄运小姐的火并之中被烧成了灰烬,而皮特也因此丢掉了自己的工作,连饭都吃不饱了。
出发之前,他一口气喝掉半瓶迅蟹烈酒,才鼓起足够的勇气在这样的夜晚把船推下了水。
而那个弗雷尔卓德壮汉要与他分享美酒的许诺,更是安抚了他的不安。
他抓起瓶子又灌下一大口,抹抹脏兮兮的胡子,又往船舷外倒了一小点儿,算是献给胡子女士。
酒精让他感觉身上暖洋洋的,脑袋也有些沉。他划着船,越过挂着鸟尸的警戒浮标,直到他昨晚交好运的一块海域才停下来。
哀哭船长总说,他的鼻子能嗅出哪里有鱼群正在抢食。
而且他还有种感觉,鱼群聚集的地方就能找到冥渊号沉没后散落的遗物。
皮特把船桨抽起来扔进舱底,喝光了剩下的半瓶飞毛腿。
他看看瓶底,留了正好一口的量,然后把酒瓶甩进海里。
他摸出几只从一个死人的眼窝里挖出来的蛆虫,抖索着不太听使唤的指头,把鱼饵串进鱼钩,再把鱼线挂在舷边的楔子上。
最后,他闭上眼,在船边弯下身子,把一双手浸在海水里。
“娜伽卡波洛丝。”他开始祈祷,祈求胡子女士赐予他一丝好运。“我想要的并不太多。请帮助这可怜的渔民,从您的仓廪中赏一份口粮。请照看我,保佑我。若我在您的怀中丧命,就让我与其他死者一起深藏吧。”
皮特睁开了眼睛。
离水面只有几寸距离,有一张苍白的脸正盯着他。毫无生气的冷光萤萤跳动。
他惨叫一声,身子一弹,仰面摔倒在船里。
船舷边的鱼线随即一根接一根地抽紧,一丝丝细线般的雾气升出水面,绕着渔船打圈。
眨眼间,雾气就变得厚实起来,远处比尔吉沃特的灯光一下子就看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海中翻滚而来的,漆黑如墨的浓雾。
警戒浮标的方向传来一声死鸟的啼哭。铃铛乱响,漂浮的墓碑痉挛一般前后摇摆起来。
黑雾来了……
皮特抢起船桨,慌乱地捅进桨架的口子里。
黑雾带着迫人的寒冷,一接触到他,皮肤下的血管便迅速地坏死,显出一条条黑线。
坟墓似的冰冷气息盘上他的脊背,皮特忍不住哭了出来。
“胡子女士…渊底之母…娜伽卡波洛丝……”他啜泣着低声祈祷,“请带我回家。求求你,我诚心地——”
他的祷告就此中断。
一对带着锁链的弯钩穿破了他的胸膛,钩尖上醒目的鲜血滴成了一条溪流。
第三把钩子捅穿了他的肚子,随后脖颈钻出了第四把。
第五和第六把剜进他的双手,用力地将他拉倒,钉在了船舱里。
剧痛令他嚎叫起来。一个影子缓缓浮现在黑雾之中,身上散发着世间最纯粹的恶意,带角的头颅四周萦绕着翠绿色的火焰。
皮特被凿穿的关节传来火烧般的痛感,仿佛是渴望复仇的恶灵正在品尝他的苦难。
眼前的死灵全身裹在黑色的古旧法衣中,腰间生锈的钥匙刮擦着边缘。
它的手中握着一盏引尸灯笼,连着锁链摇晃不停。
里面不停地传出悲痛的呻吟,似乎蕴含着无穷的邪恶渴望。
灯笼上打开了一方小门,皮特感觉自己温热的血肉内的灵魂松动了。
深不见底的光晕中,饱受折磨的亡灵在无休止的炼狱中几近疯狂,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皮特挣扎着想守住自己的灵魂,但随着一把幽魂般无形的镰刀挥来,他的生命戛然而止。灯笼也咔嗒一声关上了。
“一个劣等的灵魂。”它的声音仿佛是砾石在墓碑上摩擦:“但却是锤石今夜收取的第一个。”
黑雾荡起一阵涟漪,隐约可以看见许多剪影浮现出来:怨毒的亡灵、嚎叫的游魂、恶鬼般的骑士……不一而足。
黑暗卷过海面,朝着陆地涌去。
比尔吉沃特的灯光开始渐渐熄灭。
运小姐合上手枪的弹仓,将它们并排放在桌上的短剑旁。
狂乱的钟声和尖啸的警报声回荡在山下的城市里。
她很清楚那代表着什么。
蚀魂夜。
厄运小姐根本没把即将到来的风暴放在眼里。
这座她刚刚占据的山顶别墅所有的窗户都敞开着,挑衅着死亡的阴影。
呜咽的海风带着恶鬼的饥渴和刺骨的寒冷扑面而来。
这座别墅坐落于比尔吉沃特东边的一处悬崖上,原本属于一个恶贯满盈的黑帮头子。
在普朗克倒台的混乱中,他被人拖出被窝,砸死在大理石阶上。
别墅现在的主人就是厄运小姐。
她绝对不会允许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她抬起手,抚摸着俄洛伊在拜恩的葬礼上送她的挂饰。
珊瑚的触感带着温热,虽然她并不真心相信它所代表的意义,但这无疑是一件漂亮的小玩意。
房门悄声打开,她也放开了手里的挂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