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并不纯净的溪水,对此时的墨仲离来说都如同仙泉甘露,让他干渴了许久的喉咙终于得到滋润,也能开始细细解释前因后果:“徐福长老只是一个方士,凭着在炼丹上冠绝天下的造诣被我们尊称为长老,也因此受始皇帝召见,下诏命其炼造长生不老之药。接到诏令之后,长老广发英雄帖,召集了三千能人异士。只因鸦天狗在众妖中日行最快,所以我被选上,负责一些跑腿传话的活。”
听故事的同时,佩瑟打开了最后一包肉。经过一上午折腾,他早就饥肠辘辘。然而正要大快朵颐的,却发现眼前这个面带菜色的妖怪垂涎欲滴地盯着肉片。
佩瑟虽然是个吸血的恶魔,心肠却特别容易软,救下三鼠妖也是因为如此。他把熟肉片给望眼欲穿的鸦天狗递了过去,同时问道:“一提起炼药,你的表情似乎相当惆怅。难道徐福失败了?”
鸦天狗抓起几块肉开始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就把一整包肉剿灭了大半。当他准备朝剩下的肉动手时,才想起救命恩人还一点没吃,便把手缩了回来,端坐在草铺上回答:“不,我们成……嗝……我们成功了(吞咽声)。”
“出海之后,我们在迷雾与风暴中整整漂泊了一年,总算发现了一处海岛,岛上住着七百九十九万七千个各具神通的妖怪神灵。他们有着各自奇异的修炼方法,我们几乎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加上你们不是正好凑齐了八百万么?有意思,后来呢?”佩瑟把所剩无几的肉片送到了嘴中,饶有兴致地盘腿坐在石头上。
“后来我们就在岛上定居了下来,又花了很长时间才解决了文字的隔阂。在能顺利交流之后,徐长老把自己的炼造之法和他们的修行之术融会贯通,几经尝试终于炼成了长生不死……额,长生药。”墨仲离这个迅速而简短的改口并没有引起旁听者的注意,佩瑟还在等着他说下去。
“大功告成之后,徐长老把药交到我手中,要我尽快送往咸阳,向始皇帝复命。我不敢大意,昼夜疾行赶回咸阳。可大秦已经亡国,始皇帝陛下更是早已不在人世。无奈之下,我打算先回去向长老禀报。岂料才出咸阳城,就被一个相当厉害的妖怪缠上。我斗不过他,长生药也被抢了去。”墨仲离说道这里,脸色完全阴沉了下去,把周围都染上了失落的味道。
“既然那妖怪成功了抢走长生药,那为什么还要继续追杀你?”佩瑟又想起了那个女妖渗人的声音,不由得心虚气冷,追问道:“是和她所说的那个画卷有关么?”
墨仲离犹豫了片刻,没有立即回答。他的双目死死锁住佩瑟的蓝瞳,就像是在钻研着什么难解的书卷一般。
最终鸦天狗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好像是做出了什么决断。他起身从怀中掏出一个金色的丝帛画卷,光看材质,就知道是万中挑一的上品;绣工更是精细,每一根丝线都犹如一个鲜活的生命一般栩栩如生;背面的镀金同样熠熠生辉,彰示了它雍容华贵的地位;唯有正面装裱的这幅水墨画不尽人意,所绘的木屋小院都相当普通,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致。
“画卷本身值黄金千两,可惜配上这画后,一文不值。那女妖要来有什么用啊?”佩瑟惋惜地摇了摇头,作画人的提笔水平和自己相差无几,简直是暴殄天物。
叹息之余,他瞥现鸦天狗的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个略带得意的笑容,看来这画不想自己想的那么普通,想必有所玄机。于是他退后几步,揣着好奇,拭目以待。墨仲离将画卷张开平摊在草铺上,指着画中那间朴质的木屋说:“那妖虽然抢走了长生药,但是却没有拿到药引。而药引就藏在这屋中。”
“你的意思是藏在墨里么?那怎么取出来?”佩瑟疑惑地看着墨仲离,刚才还是消沉憔悴的乞丐,已然变作精神抖擞的模样,一副要大展神通的架势。他现出腰间那对漆黑的羽翼,示意众人闪开,得意地说道:“在下说的是,藏在屋中。恩公请看!”
佩瑟对那对翅膀还真是羡慕不已,无论其整体的曲线还是羽毛的光泽,都比自己光秃秃的肉翅要好看得多。
在吸血鬼走神的时候,墨仲离朝画卷扇动着羽翼,瞬间在洞内撩起了猛烈的旋风。地上的干草、包肉的油布都被吹到了洞顶,甚至连三鼠妖都有些站立不稳,几乎要被风卷了起来。唯独平铺的画卷在狂风肆虐中岿然不动,犹如千斤重的磐石一样稳当。
随着鸦天狗口中不断叨念的生涩古语,画卷上的墨迹竟然如同几条长蛇脱画而出,在半空中舞动了起来,时而交叉螺旋,时而独舞缭绕,体态蜿蜒婀娜,身姿活灵活现,把真以为有蛇精出现的三鼠吓得掩面发抖。
最后一句咒语落音之时,墨仲离朝前方一指,洞中的旋风骤然消失,那几条墨蛇也收起妖娆的舞姿,乖乖地落到他手指的地上,接着盘旋向上、拔地而起,变成了和之前画中一模一样的木屋及庭院。
墨仲离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看来这次施术耗尽自己在虚弱状态下所剩不多的法力。他深吸了一口气收起疲惫之意,努力向目瞪口呆的佩瑟摆出一个轻松得意的表情,打开小屋的门说道:“恩公请进!”佩瑟合上快要掉到胸口的下巴,随墨仲离进到屋里,而三鼠则扑倒了庭院中,仔细研究着凭空出现在这石洞中的田地。
木屋的空间如外面所见的一样,并不是很大,陈设只有几个柜子、书架和一张竹床。佩瑟抚摸着家具和墙壁,和真正的木头触感没有任何区别,完全无法想象这些都是墨水。“此乃画中屋,是我一个朋友用神笔所建,可随时收纳到画卷之中。”墨仲离在解释着的同时,打开了其中一个柜子,小心翼翼地端出一个锦盒,“这便是长生药的药引。”
好奇心旺盛的佩瑟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拿锦盒,让墨仲离脸上陡然紧张起来,猛得把锦盒往怀中一收,冲佩瑟尴尬地笑了一下。
佩瑟也意识到了刚才的失态,不好意思回应了一个尴的笑容,问道:“的确是个好地方,你为什么不把长生药也藏在这里?”墨仲离把药引放回柜中,回头答道:“恩公说笑了,药与药引缺一不可,如果藏在一起岂不是方便了盗药的贼人。”
的确,合在一起才能发挥作用的宝物,分开来藏是最保险的选择。看来这位鸦天狗在出发之前,就预料到了这一趟路途的凶险。长生不死,但凡处于轮回之内的生灵,没有任何一个可以抵御得住这四个字的诱惑。然而苦苦追求不死的众生中,又有几个人了解真正的不死意味着什么呢?佩瑟想起自己血液中流淌的诅咒,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两人走到屋外,墨仲离施法将木屋收回画中,又将画卷贴身藏好,一切妥当后抬头正见佩瑟漠然苦笑,便上前问:“恩公因何事如此苦闷?”吸血鬼转头上下打量着面前的鸦天狗,他的言行称得上重情守义的忠义之士,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况且他视自己为救命恩人,如此坦诚以待,自己也不好隐瞒什么。
决心下定后,佩瑟把墨仲离请到一边坐下,将自己的种种过往,包括对虞姬的倾慕全部吐露了出来,也提到自己正在寻找化解战事的方法。这些一直闷在心底的话全部得以倾诉出来,让佩瑟感觉万般畅快,心头的苦闷减轻了不少。
同为性情中人,墨仲离听完这些,对佩瑟的敬重又添了一分:“恩公一往情深,这份执念着实令人感动!”“只是一厢情愿的胡来罢了,没什么好感动的。”佩瑟百味混杂地摆了摆手,随后问道:“老弟,你有什么办法能让刘安心退兵呢?”
墨仲离在洞中踱步数个来回,恍然想到了早前听过的传言:“恩公可听说过貘?”佩瑟点了点头:“略有耳闻,相传是上古时期的一种幻兽,以梦为食。”
“没错,真正的貘不仅会食梦,还能不断的重现梦境,使人陷入无尽的昏睡之中。既然没有办法刺杀刘邦,那我们干脆让其陷入昏睡,不生不死。汉军群龙无首,自然不会再掀波澜。恩公觉得这样可行么?”
“想法是不错,可是貘已经有百年没有在世间出现过,无数名士高人费尽心力四处寻访都无功而返,几乎认定此兽早已灭绝。现在仓促之间,我们去哪里找到一只道行足够的貘呢?”
佩瑟望向了墨仲离,相信他既然敢提出来就一定有线索,事实也果然如此。“恩公有所不知,貘确实稀少,而且多生活在廖无人烟的化外之地。但是有一只貘并没有离开凡世,而是同庄子隐居了起来。”
“庄子?你是说那个庄周么?”佩瑟回想着自己来到华夏大地后所听过有关庄子的故事,清静无为、游世梦蝶的道家明贤,说起来确实和貘相性甚高。
“没错,只要能找到庄子,我们就能找到那只貘。”墨仲离坚定的回答差点让佩瑟把刚喝下的水全部喷出来,幸好这满满一嘴没有浇到对方脸上,吸血鬼咽了咽喉咙,压住惊讶问道:“庄周还活着?”
“庄子早已修成仙,自然不受年岁侵扰。至于他老人家现在的修炼静养之所……我想有一位隐士肯定知道。”墨仲离话音刚落,佩瑟就拉起他准备往外走:“那我们快去找他啊!”
墨仲离愁眉站在原地,说出自己的忧虑:“恩公,外面可有一个法力高强的女妖在暗处盯着我们啊!贸然行动的话……”“放心,”佩瑟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她早上被范……被重创之后,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我们正好趁机行动,事不宜迟,赶快出发。”说完,吸血鬼又向正在清理洞中狼藉的三鼠交待了几句,给他们留下了些钱财。
这两人出洞后一路往东而去,期间休息时,又为墨仲离置办了一身新行头。佩瑟看着经过洗漱妆容而恢复往常仪表的鸦天狗,内心不自主有些羞愧。这人不仅翅膀比自己好看,样貌同样远远超出。剑眉星眸间不失洒脱俊逸,挺鼻薄唇下尽显飒爽英气,相比而言自己可谓平平庸态,无地自容。
眼看到了胶东境内一座连绵的山脉,鸦天狗收起羽翼落了下去,佩瑟紧随其后,两人到了一个山洞旁边。他抬头望去,这山洞将近两丈来高,洞口被两块浑圆厚实的巨石堵住,只留下了一道拳头宽的缝隙,而上方用难以辨识的古书写着四个字“黄石仙洞”。墨仲离毕恭毕敬地走到洞口,作揖行礼:“晚辈墨仲离求见圯上老人!”一旁的吸血鬼也学着他的模样大喊:“晚辈佩瑟求见圯上老人。”
随着剧烈的轰鸣,在一阵地动山摇中,两块巨石缓缓挪开,一个嘹亮而肃穆的声音在洞中回响着:“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