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生者退出战场,死者完全统治了这片区域。不甘的灵魂们继续生前的厮杀,来往的鬼差则将想方设法将他们从无休止的幻觉中“拖曳”出来。如同字面意思,这些冥府的鹰犬可不会耐下心来循循劝诱,他们手中勾魂索是化繁为简最粗暴和最便捷的手段。
带着锈迹和腐臭的锁链来回纷飞,却没有一道冲着小白蛇而来,鬼差们全部无视了她的存在,似乎没发现战场上方有一个早已死去的亡魂。“他们还真不管我啊!早知道这样我还怕什么嘛!”话音刚落,一个黑衣鬼怪抬起痩长的脑袋,用空洞的双眼望向天空。
“别看我……别看我……”小白蛇一动不动,脸色霎时惨白如雪,口中不断重复着能够化险为夷的神奇咒语。但是,神奇之所以被称为神奇,就意味着它不会经常发生。那个鬼差举起左臂,指向众人藏匿的云端:“那个家伙,你是哪来的妖孽?死了这么久还没来冥府报到!”
小白蛇打了一个哆嗦,正想该怎么应答,只见那个鬼差张开嘴巴,如细绳般的舌头飞速伸长,直穿云霄,牢牢缠住了佩瑟的一条腿,迅猛地将他拉拽到地面。而他手中的狸猫纵身一跃,及时跳入小白蛇的怀抱。
吸血鬼刚落入黄土,无数锁链从身下窜出,将他五花大绑。附近的鬼差几乎全部围了过来,对着蓝瞳的亡灵指指点点。“这是什么邪术,眼睛都练青了?”“你瞎了啊!那是蓝色,依我看是吃错药了。”“有妖怪会蠢到吃药吃死么?告诉你们,我可是见过蓝眼睛怪人的。从这往西走,那里多的是!”
这些鬼差叽叽喳喳的大嘴巴,和他们那卷长舌头还真相配。这么小会的时间,从佩瑟的身世、死因,到他修炼的法门,所有的可能都被提过一遍。
最后,一个戴着高帽的家伙站了出来,令菜市般吵杂的场面归于安静:“好了,别乱猜了。你说的那些蓝眼蛮夷,个个是白皮肤、高鼻梁、黄头发。再看这个妖怪,除了瞳色不同,和我们华夏子民有什么不同嘛!”
看来这家伙不仅是鬼差们的头头,见识也比其他只会夸夸其谈的小鬼小妖要广泛得多。他慢慢地走到佩瑟跟前,用手中残月轮廓的钩镰指向吸血鬼:“你,报上名字!”“佩瑟·维伦斯。”终于有一个让人说话的家伙,耳朵几乎被吵炸的佩瑟总算轻松不少。
听到这个怪异的名字,高帽鬼差似乎迟疑了片刻,不过空洞的双瞳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反馈。他如纸板一样的面颊似乎也已经做不出其他表情,冷漠地伸出手臂,将形如白骨的手指搭向佩瑟的额头。
“你可以走了。”简单接触之后,高帽鬼差立即收回手掌,用他最快的语速甩出了这五个字,接着不断拍打手指,像是刚刚摸过什么难以言喻的脏东西。同时,他对周围的鬼差高声喊道:“快去干活,今天要是漏了一个死人,回去之后把你们全部放油锅里煎上三天!”
围观的鬼差们一哄而散,继续四处锁拷亡魂。高帽鬼差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回头瞟了一眼:“你怎么还不走?噢!”他拍了拍手掌,发出两声骨头间撞击的脆响,佩瑟身上的锁链随之散落。“谢……谢。”佩瑟下意识地道了一声谢,见对方不再理睬自己,便张开肉翅,飞回同伴们的身边。
“你身上的诅咒还真是可怕,连地府无常都害怕。”面对青雨汐的感慨,佩瑟无奈地回望战场,连苦笑的心情都没有:“那家伙的反应怎么看都是嫌弃和厌恶吧!”“能被嫌弃到让鬼害怕,也算是个本事。”金乌这句话不知算安慰还是她的真实想法,但无疑加重了佩瑟所受的打击。
吸血鬼的面部肌肉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应对金乌,只能看向别人:“地仙,你怎么了?不舒服么?”小白蛇可爱的脸蛋上会同时出现呆滞的目光和凝重的眼神极为少见,显然不是受了惊吓这么简单。
在众人的关切中,死去的地仙嘴唇微动,缓缓轻语:“我……现在,到底是什么呢?”
龙且在城墙上眺望着尸横遍野的战场,他看不见周围忙碌奔走的鬼差,也没有发现躲在云端后的那群“侠士”。将军眼中,充斥着对战局的担忧。
“怎么样,清点出来了么?”龙且其实已经知道了大致的结果,但无论多么坚强的人,在困境面前,总会心存一些侥幸。
“敌军损失约两千到三千人,我军伤亡八百三十一名士卒。”走到他身边的两位副将只是停下脚步,低头应答,不敢多说其他。
冰冷的数字彻底击碎了最后的侥幸,龙且愁眉摇头,回身询问:“你们觉得这个战果如何?”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陷入沉默。“都是一次次从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兄弟,有什么不能直说的?”龙且又催问了一句,其中一人才开口:“这是敌军先锋的试探,云梯数量很少,况且都没有成功靠近城墙。”
他又犹豫了一会,继续说道:“末将以为我军的伤亡应该更少才对。然而现在这个结果,只能说是……我军小败。”“小败?”龙且将手掌搭在那人的肩上,吓得对方猝然一颤,“别怕,我也觉得是败,但可不是小败。”
龙且与两人擦肩而过,走向城墙的另一侧,望着被战火迫近的定陶:“昨夜,我奇袭汉营,正是想杀一杀他们的锐气。可今天,他们的锋芒受到没有一丝折损。强攻之下,反倒是我军的士气受到了影响。依今日的战况,谁都看得出来,等曹参大军一到,定陶失陷只是时间问题。”
“将军,我等愿意死守定陶,以不负项王之托!”另外一人跨步走到龙且跟前,开口便是激昂壮语。“诶,有这份心意就行……”龙且欲言又止,思来想去,向近侍问起了另外一件事:“那几个自称侠士的家伙有什么动静没有?”
“盯梢的兄弟换了三班,还没发现任何异象。”近侍回想了片刻,又加了一句:“从昨夜起,他们没有离开过客店的房间。”“这还不叫异象?”龙且浅笑了一声,摆手说道:“好了,如果他们是敌,就算不捣乱,定陶也守不住。万一他们是友,此战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你把人手撤回来,全部补充到城防吧!”
“喏!”近侍应声离去,两位副将也一同告退。龙且捂着骤然复疼的手臂,强装镇定地走下城墙。这是昨夜被汉军流矢射中的伤口,一点简单的处理显然不足以治愈差点伤及骨头的金创,但现在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主帅已然负伤……
曹参的大军比预计要早到了一天,这意味着定陶又少缓了一口气,离死亡更近一步。城墙上的楚军面对比昨日更浩大的攻势,内心或多或少,都被城下茫茫无边的汉军所震慑。齐整的云梯缓缓推进,守军新卒子手里的弓弩都在颤抖,射出的箭矢不知飞到那片云彩上去了。
“嘣!”一辆云梯突然炸开,被火焰包裹。的尸体砸落到周围的汉军当中,引发了不小的骚乱。一些士兵望着在烈焰中坍塌的云梯残骸,惊得说不出话来,还有一些则紧张地扫视城墙,搜寻着上面的楚军究竟是动用了什么东西,才会有如此的破坏力。
“嘣!”又一朵壮绝的火花绽放开来,弥漫在汉军中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生怕这恐怖的妖术降临在自己头上。“不要慌!补充盾阵,保护云梯继续前进!”樊哙下马举起一面大盾,快步走到一辆云梯旁,亲自填补了一处被飞溅的火尸砸出来的缺口,身后的士兵备受鼓舞,汉军阵列很快恢复原样。
“龙将军,这是怎么回事?”见云梯被这样摧毁,楚军也有些摸不着头脑。龙且身边的副将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出来定陶城中有什么东西能够造成如此程度的破坏。而此情此景让龙且大笑起来,手臂上的伤口差点再度裂开。
“通告全军,上苍庇佑项王,派下天神助阵,此战必胜!”龙且的担忧一扫而空,内心兴奋地暗暗自语:不管你们是军师派来的高士,还是出手相助的楚人,胜负就在于你们了,让我看看你们的本事吧!
“白蛇妹妹,瞄准刚刚那个将领模样家伙旁边的云梯。”小白蛇此时保持着释放风刃的姿势,而她身侧的青雨汐手掌交叉,悬在她作法的双手之上,向风刃中注入玄天真火。
这是刑天昨夜“教”给她们的办法。本来,这一行人不会任何对付军阵的法术,佩瑟想起那天在苗床的情形,便打算向刑天再借一次战斧。结果被正在熔炼那块陨铁的上古神灵极不耐烦地一口回绝,狠狠训斥众人:“你们蠢得不会把各自的法术组合一下么?”
于是,两位“特别”姑娘连夜倒腾出了这个威力巨大的“杀器”。
此刻,樊哙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杀器”盯上,生死悬于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