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又竹站了起来,却并未开口。
远来是客,于礼而言,让她等了这么久,邱锐之是该跟她道声不是的,可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却没有半分表示,深刻锋利的面容沉的像一潭死水,看向她的目光好似平静无波,但林又竹还是从他的眼底捕捉到了一丝高高在上地轻蔑。
按捺下心中陡然生出的无名孽火,林又竹暗暗告诫自己要忍耐。
她早已在自己大婚那日就知道了这个寒江阁阁主是个何等性子的人,他的冷酷并非流于表面,而是直冰到了心里,不会为任何事而动容,本来若无必要,林又竹是不想招惹这样的人的。
可事已至此,早就由不得她不想,眼中有一丝沉痛划过,林又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母病弟亡,叫她如何能再饮恨吞声.....自己弟弟的死绝不只是个意外,林又竹心底清明,那日的逼婚完全是个昏招,不只是彻底得罪了邱锐之,恐怕也是那将死之局的......最后一道催命符。
林又竹直视着他,眼前这个男人,很有可能便是造成她母弟惨剧的元凶,而她今日前来,便是为了验证心中这个猜想,如果事实真的如此,那么,就算拼个鱼死网破,她也要.......
思及此处,她敛了敛心神,朱唇轻启道:“邱.......”
邱锐之却在这时开口盖住了她的声音,道:“林.....庄主?”
他好像对最后两个字抱有疑问般歪了歪头,看到她微变了脸色,才笑了笑,用漫不经心的口气道:“内人近些日子身体不适,总缠着我陪他,故而耽误了些时辰,让林庄主久等了,还请见谅。
”
“哦?这还真是一件了不得大事......”林又竹讽刺道:“能让邱阁主晚来近一个时辰。
”
“让林庄主见笑了,内人是让我宠坏了,脾性蛮横,稍有不顺心的便与我撒娇使性,少不了要好一番劝哄才肯安静下来......”
“所以.......”邱锐之踱步到她身后,转了转桌上的茶盏,语调缓慢道:“希望林庄主下次在来访之前先递个拜帖,我也好提前设宴准备一番,不然贵客前来,却只有如此清茶淡酒,实在非我寒江阁的待客之道。
”
“邱阁主如此说来,倒显得是我不对了。
”林又竹声音柔美动听,但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强硬,她眉宇间带着厉色道:“可我分明叫人三番五次送了讣闻来请邱阁主前去吊唁家弟,却一连半月有余都不曾有回信,究竟是何意?而眼下家弟还未入土瞑目,邱阁主却在温柔乡里和新人欢笑,这其中对错又要如何明辨?还请邱阁主为我解惑!”
林又竹这一番话当即让邱锐之撂下了脸色,他放下茶盏,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冷冷道:“你这话好似是我负了你弟弟一般,而邪儿是我的发妻,何来新人一说?”
“难道当年邱阁主未与家弟有口头之约在先吗?”林又竹质问道。
“你也说了是口头之约,怎能作数?”邱锐之嗤笑道。
“呵!”林又竹怒极反笑:“这么说,邱阁主这是承认自己是个言而无信、反复无常之人了?”
“我承认如何?不承认又如何?争这种嘴上的输赢有什么意思?无论我是一诺千金还是出尔反尔,只要我还是寒江阁的阁主,就会有人对我阿谀奉承,唯我马首是瞻。
”邱锐之神情倨傲,他睥睨着林又竹,继续道:“林庄主以为....那些跟在你身后指责我有口无行的,真的就是刚正不阿,义不取容吗?”
“他们其实根本不在乎我为人如何,多数不过是人云亦云或者有求于你罢了,我若是许给他们好处,他们也会转而替我说话。
”邱锐之嗤之以鼻道:“我既比林庄主年长几岁,那么就当我这个江湖前辈提点你一句,做人莫要太嫉恶如仇,懂得趋利避害些,免得惹了什么仇家还尚不自知。
”
“邱阁主此话算是威胁?”林又竹咄咄逼人地问道。
“不敢。
”邱锐之面不改色,淡淡道:“不过是替林老前辈给你一点叮咛罢了,毕竟我们两家多年世交,林老前辈也曾‘照拂’我良多,怎么也要讲究个礼尚往来,不是吗?”
林又竹故意忽略他话中真意,而是顺着装傻道:“既如此,邱阁主若真记着两家多年来往的情分,又为何在家弟身故后,连去吊祭一番都不愿?”
“并非是我不愿,而是实在脱不开身。
”邱锐之虚情假意的叹息道:“我方才也说了内人近来身体不适,其实是肚子有了喜报.......”
说到这他抬起头来,仿佛情难自禁一般温柔又无奈地笑道:“在这种时候,我自然是要时刻陪在他身边的,尤其是内人因为怀了这胎,近日来身子格外的不爽利,连性情也变了许多,若此时我说要出门,他定然会闹着不肯让我离开。
”
“况且......”邱锐之沉吟了一下,故作为难道:“林公子曾当着内人的面与我诉说心意,现下未免内人误会,我更是要避嫌的。
”
“你.......”林又竹瞪着他,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刚才两人唇枪舌剑时她面上气愤,心中却尚是冷静的,可此刻真的是怒火冲到了四肢百骸,让她浑身上下都微微颤抖。
邱锐之明知她弟弟心悦于他,明知她弟弟刚刚身故,却在她面前说这种话!一边是丧亲之痛,一边是弄璋之喜,何其的讽刺!
还有.....避嫌,避嫌?与他邱锐之而言,自己弟弟的葬礼,竟还比不过他妻子那一点小脾气来的重要!
“邱、锐、之!你莫要欺人太甚!”林又竹一字一顿,目眦欲裂道。
邱锐之见她如此,像是很困扰般,皱了下眉,无可奈何道:“林庄主若是这般听不进去道理的话,我也无话可说。
”
林又竹闻言疾走几步凑近他,低声咬牙切齿地逼问道:“邱阁主....不要把我当做傻子来唬弄!要知道,人在做,天在看,你敢发誓和家弟的死没有丝毫关系吗?!”
但她的疾言厉色,邱锐之却恍若未闻,他气度从容的转身缓步走到殿中的正座上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林又竹,微抬着下巴道:“我确是脱不开身,林庄主又何必这般强人所难呢,今日之事本来是可以不用闹到这个地步的.......”
他语气中充满着叹惋,话到了最后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地叹息,殿中的空气随着这声叹息骤然冰冷下来,四周隐隐透着一股杀机。
林又竹察觉到危险,不安地向后退了退,目光不经意地一扫便瞥到了角落里的一抹寒光。
这殿中竟然早就布置好了人手......这个邱锐之,当真如此嚣张跋扈?难不成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取她性命吗?
“叮!”瓷器碰撞的清脆声响让林又竹重新看向座上之人,只见邱锐之慵懒地靠在扶手上,手中玩弄着茶盏的盖子,拿起又放下,发出的声音扰得人心烦意乱,但他本人却好似乐在其中,他笑的轻快道:“为庆贺内人有喜,过几日阁中会摆上宴席,上下欢闹一番,不知林庄主可有兴趣多住几日,等参加完宴席再走?”
“......不必了。
”林又竹费了极大的定力才让自己压下眼中的怒火,强自冷静道:“邱阁主为了让爱妻高兴还真是煞费苦心.......只可惜家弟刚刚离世,还未曾入土,这种喜庆之事我怕是沾不了,就不留下碍眼了。
”
“这样啊.....”邱锐之目光停在她身上,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直到看她攥拳攥得指节发白,才收回目光笑道:“既如此,我也急着回去陪内人,就不留林庄主了,慢走不送。
”
“来人,送客。
”话音一落,便从殿中各角落窜出几个玄衣卫来,围了上去,对林又竹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又竹眼神幽幽明明,她最后转身看了一眼邱锐之,分明是弱柳扶风的姿态偏偏浑身带刺般煞气腾腾,她抱了抱拳,完全用江湖人的姿态道:“邱阁主今日的招待,林某永生难忘,改日若有机会,必将数十倍奉还于阁主!”
他身旁的玄衣卫脸色一变,就要动作,却被邱锐之抬手制止了,他站起身随意一回礼道:“随时恭候。
”
林又竹嘴角动了动,像是笑了一下,便一挥袖,轻纱飘扬,傲然地迈步走了出去。
在她走后,邱锐之坐回到正座上,倏然将茶盏扫落在地,单手拄着脸侧,阴沉地注视着空无一人的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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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这若是被阁主发现了......”
“他发现不了!”易邪没好气道:“你这都磨叽第几遍了,赶紧上外面把风去!上次你要是听我的话老实给我报信了,能有后面这么多糟心事吗!快去!”
“属下遵命......”寒露哭丧着脸,转身磨磨蹭蹭地出去了。
“不简单啊,你如今也会指使人了,阁主夫人当的还挺舒心?”叶涵枫在他身后抱着胳膊,调侃道。
“唉!”易邪垂头丧气地一屁股坐回到床上,伸出手比出一个手势道:“半个月。
”
“我大概有半个月没有跟除了邱锐之以外的第二个人说过话了,你觉得我过得舒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