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的话刻薄归刻薄，但道出的都是实情。孟南霜在原地静了一会儿，脑袋慢慢清醒转来，才想起今天被换到了铺上，戴什么头巾！
摘下头巾，孟南霜只背了一顶草帽出门。
孟南霜一路上想着徐氏的话，这事到底怎么样，她还得亲自上柳媒婆处打听，如若王家真就只让她做妾的，她宁可顶着这寡妇的名号一辈子也断不给人家做小妾。
她打定主意，朝镇上走去。
“小娘子！”孟南霜听到身后有人叫，停下脚步，转过头去看。
是林伯，他赶着一群鹅往这边上坡来。
“林伯，今天换地方了？”孟南霜朝他叫过去。
“对啊，坡上那块草多，这么早去上工啊？”林伯走近了。
孟南霜以往也会和林伯在早上偶遇，一来二去，她对林伯熟悉起来，有时候时间早还会与他攀谈几句，但是今天孟南霜没什么心情。
林伯自然是不会知道孟南霜的心事，他迫不及待把最近听到的一个消息告诉孟南霜：“我听说王家昨儿个给风石榴家提亲了，你可知这事？”
孟南霜不知风石榴是谁家，但光听提亲两字便明白一二，既然昨天柳媒婆去别家提亲，二狗见她为何只字不提？
孟南霜心凉了一截。
二狗对小娘子好，大家都有目共睹，但是单凭喜欢就要娶做正室，这点也是不合理，论门第身份，小娘子按说都配不起二狗，村里人都觉得小娘子的身份弄个小妾也是便宜她的。
林伯心里当然也是这么个意思，但是嘴上总该拣好听的，他见孟南霜脸色不虞，安慰道：“姻缘天注定，小娘子你也不要太想不开。”
冷暖自知，孟南霜没说话，和林伯匆匆告别，继续赶路。
周掌柜昨天晚上不在，不知孟南霜被换到了前面，见孟南霜一回来也不进里面染坊，放下草帽就往柜台后面走，脸色顿时不大好看了，叫住她：“你往哪儿走呢？”
孟南霜没停脚步，淡道：“少爷说我不必在后面做了。”
周掌柜哪里肯信：“少爷？我还老爷呢，你唬谁呢！”
孟南霜翻翻白眼，他以为她想和他们一起工作？切！抬举自己了吧。
后面染坊虽然工作苦又累，但是伙计们和善，少勾心斗角的，开开玩笑无伤大雅，孟南霜喜欢和那些个赤膊浑身干劲汗臭味满身的汉子打交道，这周掌柜和六儿她是真心喜欢不起来。
孟南霜懒得同周掌柜费口舌，拐个方向往后面去了。
黄东子今儿来的早，见孟南霜进来，很是惊讶：“少爷不是叫你在前面照顾生意，你怎么跑回来了？”
孟南霜从小车上抱起两匹布，边走边说：“给气回来的。”
黄东子没崩住，笑了，“昨儿我还听六儿在你背后说闲话，你们照面了？”
六儿说孟南霜闲话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了，六儿是梨花坳人，就住在七巧家近旁，不同于这些住在镇上的伙计们不知道，他对孟南霜和二狗的事情多有耳闻，他本来就不待见孟南霜，又因七巧这茬，更看不惯孟南霜了，成天跟个鸡婆似的在别人面前说长道短。
六儿这人人缘不好，就这嘴损，伙计里大家明着不说，暗地里都知道这人人品不咋地，可是再不相信的事情，说的多了也便往心里去了，这对孟南霜的声誉是大大的毁损。
孟南霜有时候看见六儿，真忍不住拉他去天台决一死斗，后来想想还是算了，这么鸡婆的男人，打他还嫌费力气呢。
孟南霜认真地把那几匹布一道一道往锅里下去，说道：“幸得没照面，不然一准和他干起来。”
黄东子停下手里的动作，惊讶地抬眼看着孟南霜，“妹儿，我发现你特爷儿们。”
孟南霜并不觉得这是在褒奖她，语气还是淡淡的：“那小子就是欠揍，对了哥，他在我背后说什么了？”
手里的布下完了，黄东子去另一边小车上又取了几批回来，接着刚才的话题：“你跟阿贵师傅拜师的事情，伙计们都知道了，就六儿传的。”
孟南霜太阳穴突突地跳，她拿沾了水的手去按了一下，问道：“他怎么知道的？”
“那六儿是只叮人的蚊子，哪里有缝他往哪下口，这染坊里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他不是蚊子，在我们那儿，我们管这种人叫狗仔，专门跟踪知名人士制造话题。”
“你们那儿？”黄东子眼里满是疑问。
孟南霜忽然意识到说错话了，拥有两段记忆的她在这里说话格外小心，稍一个不慎脱口而出就容易暴露身份。
孟南霜脑子转的快，在黄东子惊疑的注视下，说道：“那是我的家乡，我在那里生活了八年，直到八岁的时候闹灾荒，我爹娘统统饿死了，我和族人一起逃到这里。”
孟南霜的身世黄东子原先是不知的，但最近因攀上了王家这高枝，关于她的事情传的多，黄东子也听的多，关于小娘子并非他们族人也是知道的。
和孟南霜这么许久来，从未听她提起过这段往事，小小年纪便遭遇此难，黄东子无限同情他这个干妹妹，他把手放在孟南霜孱弱的肩膀上，愧疚道：“妹儿，对不起，哥真是个粗人，让你想些不开心的事情……”
孟南霜摇摇头，苦涩的一个笑：“都过去了，现在不好好的嘛。”
孟南霜的这一段不是瞎编，是小娘子的记忆，虽模糊，但感情确实是真实，孟南霜每次想起这些片段，都忍不住酸涩，这不是她自己的情感，是小娘子残留在她身上的感情，而孟南霜却越来越同情曾经的小娘子。
同情她，就替她好好地生活下去，唯有此，才能对得起她曾经受过的那些伤害。
阿贵师傅从庭院的那扇门里走出来，老远瞥见孟南霜，今天倒没戴头巾，也没梳发髻，而是跟男人们一样把头发高高束起，像马尾似的在脑后悠悠摇摆。
真是一个奇怪的姑娘。不打扮、不爱漂亮，专喜欢往男人堆里扎。
他走过去，恰好孟南霜转头过来，她明显愣了一下，看着背着两手往台阶上来的阿贵师傅道：“阿贵师傅，您起了？”
阿贵师傅一点头，走上台阶，“书看的怎样了？”
孟南霜想到昨晚上她在大棚底下看着看着睡过去，脑袋里丫的一个字都不剩，还让那个无赖少爷抢去了一本书，想想都觉得窝囊，她忏愧地低了低头：“还没看全……”她把头抬起看阿贵师傅的表情，对方没有什么喜怒哀乐的样子，遂接着说道，“您的一本书少爷借去看了。”
阿贵师傅点头，似乎无所谓的样子，“那就由着他拿去吧。”顿一下，“今天是第一天。”
孟南霜没反应过来，直到阿贵师傅走开去才后知后觉察觉他是在提醒她日子，这么说来，是不是意味着今后若她不在染坊干了，阿贵师傅还是愿意收她做徒弟的是不是？
孟南霜把手里的染料瓶往交给旁边一个伙计，快走跟上阿贵师傅，叫住他，“阿贵师傅，我不想去前面，您帮我和少爷说说嘛。”
阿贵师傅停住脚步，“我昨晚帮你说了，少爷的态度很坚决。”阿贵师傅看了眼外面，“平常这个时辰少爷也快到了，你抓紧到前面去。”
孟南霜应了一声，万般不情愿地抬脚走路，慢吞吞往铺子方向挪去。
自从上次出事以来，张公然对铺里的帐尤为看重，隔两日就要亲点一次，早上一次晚上一次，雷打不动。
孟南霜走进去果然看见张少爷在对账，周掌柜和六儿站在旁边待命，一副毕恭毕敬模样，和平日里那嚣张样判若两人。
铺子开的早，现下没有外人进出，孟南霜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就是不想让张少爷瞧着她，于是便选了一个角落里呆呆站着，高高大大的展柜遮住了她的身体。
不知站了多久，孟南霜都要靠着柜子睡着了。
真的好无聊，不如在后面出力气呢。
孟南霜闭着眼睛，靠着靠着，手一滑，整个人往前面趔趄了一下，幸得她赶紧反应过来，抓住那个木头做的展柜才没有摔的难看，但是还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铺里三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
孟南霜微囧。
她呵呵一笑，自认为露出了一个灿烂无比美好动人的微笑。
但是……好像……效果不是那么显著嘛。
“你，过来。”张少爷看着她，开口。
孟南霜非常不喜欢他这种颐气指使，指着自己的鼻子，明知故问：“我？”
张公然不说话，单只看着她，眼神似乎在说“不是你难道是我”。
孟南霜抓了抓头发，非常不乐意地挪着脚步，用龟速的行动力抗议。
张公然看不下去了，上前两步，拎小鸡一样把她拎到面前，孟南霜突然腾空身体吓得不轻，哇哇大叫，手脚并用，张公然眉心一拧，突然手一松，孟南霜掉在地上，跌得屁股开花。
这场戏演的，真教旁人看的都忍不住抹汗。
孟南霜跌下去的那一刻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屁股，而是那六儿恐怕又要生造什么八卦出来了。
孟南霜坐在地上不起来，仰头看着张公然的眼睛。
张公然也看着她，唇角微微翘起，“可会看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