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来时,淮北王一家人南渡黄河回了淮北。
这一次回来,与以往的每一次得胜凯旋相同又不同,收复河北后,淮北王的声望地位都达到了极高点,人们对他的服从不只是来自他手中的权势和武力,更是源于发自内心的尊敬。就连朝廷也只得乖乖地加封淮北王为大司马,统领淮河以北兵马,实在是人心所向,皇帝一点办法也没有。
在平定北方过程中,卢八娘其实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但是世人眼里看到的都是淮北王挥军北上驱逐胡人,她完全被隐在了淮北王的背后。特别是淮北的政治体系越加地完整,更多的士子加入进来,他们所导向的舆论正是如此。
卢八娘并没有太在意,她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的,毕竟是男权社会嘛,她功成身退也没有什么,反正已经有了足够的底牌。
好在司马十七郎没有忘记王妃的功劳,他在铺开的地图前拿出一支笔醮了墨递给卢八娘,“还想要哪里做汤沐邑,只管画出来,我都给你。”
卢八娘并不接笔,而是笑着看向他,“青山城已经够了,谢谢你想着我。”
“说什么谢,”司马十七郎拿笔在与青山城相对的那个半岛上划了一个圈,“要么把这里给你,我看你很喜欢海边。”
“真的不要了,一个地区有一统的政令很重要,你还是一起管吧。”
“给你我也放心,你的青山城治理得比我的治下都好,”司马十七郎又劝说王妃道:“其实给你的也就是给儿子的,将来旭儿会继承我的王爵,你可以把这两个半岛给捷儿和顺儿,我们再生儿子可以分到吴郡和义郡,当然有女儿也会划给她最富庶的地方做汤沐邑……”
“还是不要了,”卢八娘拿过笔放回了笔架,“免得有人说你对我太过宠爱,对我们的名声都不好。”
卢八娘一向擅长未雨绸缪的,如今她的名声和声望同司马十七郎一样达到了高峰,她才不会冒着名声受损的危险多要些小利呢。
满脑子儒家思想的士子们固然有对自己不利之处,但是如果引导好他们,同样是一把好用的刀。比如现如今自己成了他们口中举世无双的贤妻良母,还有他们会誓死悍卫旭儿的嫡长地位……
当然更深层的原因是卢八娘并不想要太多的土地。她从不是个野心家,而只是个想保住自己的女人而已,她有青山城已经足够,甚至吴郡和义郡都可以交出去,她一直管着其实也是想到捷儿和顺儿,准备将来留给他们当封地。
司马十七郎再次拿起王妃放下的笔认真地在地图上挑选,“那么我给捷儿和顺儿每人划一块富庶的地方做食邑。”
“知道你心里想着我和儿子,可是现在儿子们还小,并不需要,再者现在也不是好时机。”
一统黄河南北后,淮北迅速滋生了一股骄傲自满的情绪,由此又引发了更多的问题诸如*、特权等等问题。这其实是很多政权初立时都要面临的,淮北自然不例外。司马十七郎意识到了,他也与很多高明的开创者一样,想及早消灭这种现象,但却困难重重——要比打下北魏还要困难得多。
如果现在给王妃和儿子们封赏太重,肯定会引起非议,司马十七郎想到淮北的文人们一定会反对,他叹了一声气,“王妃实在是委屈了。”
“并没有委屈,淮北的形势越来越好也正是我盼望的。”卢八娘诚心诚意地说。她看来,眼下也算得上政治清明了,至于存在的很多问题,根本不可能一朝一夕就完成。那是一个庞大的工程,要建全一整套完善的制度并真正地落实执行,前路是漫长的,不可能一蹴而就,总要一步步地走过去。
她提醒司马十七郎,“虽然要节简,可是该做的还是要做,我们应该办一个盛大的宴会,让淮北原本的官员与从河北之地新来的官员、鲜卑贵族们共聚一堂。大家和睦相处,共同建设黄河南北。”
“我也正有此意,明天就让人安排下去。”
早春三月的风光正好,淮北王在祭拜先祖后设了盛大的庆功宴,卢八娘也在淮北王府宴请女眷们。
正泰殿内簪缨云集,雍和殿内处处云鬃香影、珠光宝气,更少不了女人们的八卦,哪里的珠宝最漂亮,谁家的锦缎花样新,还有就是各家的女孩子们,有的相貌出众,有的孝顺懂事,有的心灵手巧,卢八娘听了太多的溢美之辞后突然意识到,原来旭儿成了有适龄女儿的淮北高层人家的关注点。
淮北王世子司马启明过了十五岁的生日,已由一个男孩子长成了英武的青年,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他因为走向上了淮北政局的大舞台,也得到了更多人的注意。未来淮北的继承者,年青、俊美、勇武……而且还没有成亲。
卢八娘不由得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脸,真快呀!无怪自己已经觉得老了。
宴会上大家自然不会随便多说什么,但宴后,淮北最高层的人家陆续有人来试探询问旭儿的亲事。交谈自然是隐晦的,涉及到小儿女的名声不可能直接说起,但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卢八娘委婉地把大家都挡了回去,又示意世子现在还小,不急于成亲。
可是待人走了她不免想了又想,几次要把旭儿找来嘱咐些什么,最后还是罢了,但是不免把他身边的人找来再细细问问他最近的言行,觉得他并没有生出成亲的心思。十五岁,实在是太小了,完全还是个中学生呢。
晚饭时,卢八娘的目光一直落在旭儿身上,最后旭儿终于感觉到了,奇怪地问:“母妃,我哪里不对吗?”
“没有。”卢八娘赶紧低头给旭儿夹一筷子菜,“我就是觉得最近你的个子长得太快了,衣服好象都小了些似的。”
“这件是新的,旭儿低头看了自己的衣服,“那天宁嬷嬷拿了件去年的衣服让我穿,结果袖子短了一大截,她就把我的衣服全部都换上新的了。”
司马十七郎也看了看儿子说:“去年一年旭儿是长了很多,现在已经和我差不多高了,明年可能就要比我还高。”又看看捷儿道:“你要多吃点,好赶上哥哥。”
虽然有年龄的因素,但是捷儿还是显得要比哥哥瘦弱一些,卢八娘也说:“你多抽些时间习习武,多活动一些个子自然能长高。”
冷不防旁边一直快速扒饭的顺儿放下了碗,向门外跑去,“我吃好了!”
“顺儿!”卢八娘徒劳叫了一声。
“母妃,我去玩一会儿就回来。”顺儿回了一句,脚步不停地跑远了。
“顺儿的功课可做好了?”司马十七郎对小儿子一向无可奈何,只得问同在书房读书的捷儿,“师傅说他什么了?”
“弟弟虽然贪玩了些,可是功课从来都做得极好,母妃每晚也要查的。”捷儿很替小弟弟说话,“师傅也说弟弟聪明。”
卢八娘点点头肯定,“顺儿其实很聪明,他答应我做好功课再出去玩,每天都是做出功课再出去的,只是他做功课很快。”
“整天这么疯玩怎么行,跟师傅说给他加点功课。”
“已经加过了,不过根本没有难住他,我们也不好再加,”卢八娘叹气道:“可能他再长大点就不会这么贪玩了吧。”
“父王母妃,顺儿聪颖过人,现在他还小,淘气些也没什么。”旭儿也替小弟弟求说话。
“等晚上我来考他功课。”司马十七郎亲自考过他也只好罢了。
睡前儿子们都走了后,司马十七郎问:“你今天一直看旭儿,是不是想到了他的亲事。”
“你也知道了?”卢八娘一笑,“突然间就有人给儿子说亲了,还真不适应。”
“也有不少人跟我提到旭儿的亲事,”司马十七郎看着卢八娘问:“淮北也只有卢苘的嫡长女身份能配上旭儿,不知王妃是怎么想的?”
那怎么可能!他们是很近的表亲,卢八娘很果断地拒绝了,“不好,旭儿不能娶卢氏女。”
王妃出身卢氏,如果世子妃也是卢氏女,容易造成卢氏一支独大,对淮北的政局不利,不久前京城陆家的事正是前车之鉴。司马十七郎这样理解,便笑着说:“王妃未免也太小心了,我看旭儿不是个糊涂的,卢苘也不致于揽权。”
“我所虑倒不是在此,他们兄弟姐妹们从小就玩在一起,与亲兄弟姐妹也没有什么区别,不适合结亲。”卢八娘这样解释后突然悟到了一件事,“你说,卢苘的嫡长女一直没许人是不是也有意与我们结亲?”
卢苘的嫡长女与旭儿同龄,时常随陆氏到王府来,与旭儿、捷儿还曾在一起读过书,想来卢苘也好、陆氏也好,可能都有过把她嫁给旭儿的心思。想到这儿,卢八娘又道:“等卢苘再来我会提醒他不要再等,旭儿还小,我不想他太早成亲。”
也不算早了,今年相看,明年订亲,后年迎娶,时间还很紧呢。”
“哪里用得了这么多时间?“卢八娘笑道:“我们成亲不过用了不到两个月。”
“那时候我在花园里一眼看到你就喜欢极了,”司马十七郎也微笑起来,“你那时头上簪着一朵浅红的牡丹,配着浅色的衣裳,在那群贵女中并不显眼,可是我一眼就被你迷住了……”
“我一直以为你是看中了我有私产才娶了我呢!”卢八娘斜睨了司马十七郎一眼,嘲笑道。
提到当年的窘事,司马十七郎早没有了那时的局促,不怀好意地笑着凑过来说:“得知你绝食不嫁,我带着一身的伤去找你,心里想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不管怎么样都要你答应嫁给我!”
“原来你还存着这样的坏心约我!”卢八娘呸了一声,一扭身走了,“那时我就不该理你!”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