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平北城,平常的日子又开始了,没几天卢八娘就感觉到了司马十七郎的不同。
这天晚上,他竟然突然问起了薛侧妃,一个十几年他都没有问过一句话的人,
“嗯,那个,薛侧妃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月初时我还去看过她呢,最近谱了一支新曲,特别焚香为我弹奏了一回,毕竟是养在深闺中的人,谱的曲子很是空灵,我听着似乎能感觉到自己就要乘风而去。”卢八娘似乎一点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还笑着劝说:“王爷闲了也去看看表妹,说说闲话,听听曲子也好。”司马十七郎才不会去呢,他再不想见到薛祺娘那张有缺陷的脸,他只是想由此把话题引到侧妃身上。
可是王妃却起了谈兴,与他说起了薛家的事,
“薛表叔在你的帮忙下又当上了刺史,倒是懂事得多了,前些天让人送了不少的土物,正泰殿里我曾打点了一份送过去,你还记得吧。”
“噢,我记得,那些吃食我让平安给大家分了。”
“表婶的生意也做得不小,现在除了盐又接了很多新生意……”
“啊,是,是不错。”到了睡前司马十七郎也没找到机会。第二天晚上,司马十七郎又提起了董氏,
“我记得你对董氏挺好的,把她接到家里没多久就养得白白胖胖,她也对你特别依赖,做什么都喜欢跟着你。”
“是啊,”卢八娘叹了声气,
“可惜红颜薄命,你这样一说我倒想起了她,十多年年过去了,应该让她的弟弟去给她上上坟了。”董青河最近肯定不可能回京城,司马十七郎暗暗地想,然后又说:“听说董氏的侄女长得很像她,你要是想董氏了就把那她接过来。”
“不成,我要是见了心里肯定受不了。”卢八娘摇头道,态度坚决得让司马十七郎再也说不出什么。
卢八娘抱了一线希望,但愿司马十七郎能因此心里的念头掐断了。可是她听到董青河一天两次跑正泰殿的消息后,不由得默然,她不知应该如何做才对。
就这样在沉默中过了几天,司马十七郎下午时捧着个盒子走了进来,挥手把人都赶出去后说:“王妃,你听到外面的传言了吗?”卢八娘抬起头就看到他略有些躲闪的目光,拿出坦然得不能再坦然的神气,
“什么传言?我怎么一点也没听到?”
“是这样的,”司马十七郎坐到了她的身边,把手搭在她的肩膀说:“还记得我们打猎回来的那天吗?我刚送你们上了马车,董氏的侄女不小心撞上了我,然后,然后她就,就一心倾慕我了,还让青河给我送来了这个。”他打开手中盒子给卢八娘看,里面放着几个同心方胜,还有一绺系着丝带的青丝,似乎还带着无奈而委屈的意思道:“我就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把她纳进府来也行,可王妃不愿意再看到像董氏的人,我想想就把东西退还给了董青河。”
“结果这两天青河每天都来见我,说他的女儿茶饭不思,见了东西被退了回去,就要寻死,他只得拦了下来,又将东西拿给我。现在这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出去,很多人都说那天我既然撞上小董氏,就应该把她接进门来。”司马十七郎看看卢八娘平静的脸又鼓起了勇气继续说:“王妃你一向心地善良,就可怜可怜她,让她进府里吧,恰好府里还有一个侧妃的空缺。”说着他把盒子送到卢八娘面前更近的地方,
“她给我送的东西虽然小,倒是一片真心。”没想到卢八娘立刻厌恶地向后躲了一下,将头转了过去,轻轻地撇了撇嘴鄙夷说了声,
“下贱!”明明纳侧妃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是被这样的慊弃了司马十七郎还是下意识地把盒子拿得远了些,刚想再对王妃说说情,就见司马顺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母妃,我找到了一样没见过的新虫子!”见到父王也在,停了停脚步,勿勿地行了一个礼,
“父王。”顺儿已经六岁了,今年上了学堂,每天晨时上学,未时下学,现在正是他回来的时候,司马十七郎突然觉得自己的时间没找好,赶紧把盒子盖上向顺儿道:“今天师傅教的字都学会了吗?”
“都会了。”顺儿应了一声,奇怪地问:“父王,你怎么在这里?”
“啊,我与你母妃有些事情要商量。”顺儿并不深究,几步就扑到了母妃的身上,拿着手里的一只还在蠕动着的毛虫送到了卢八娘面前说:“别的毛虫都是绿色的,可这一只却是黑色的,母妃你看,上面的毛也是黑的。”司马十七郎看了一眼那只毛虫马上紧张地看向王妃,人也下意识地挡了过去,这样恶心的东西王妃一定会受不了的!
“快拿走,不能给你母妃看!”顺儿被拎到陈列一旁,非常奇怪,还很委屈,
“母妃特别喜欢陪我看的!”果然王妃面无异色,笑眯眯地招手让顺儿过来,然后细细看了虫子,用非常欣赏的语气说:“母妃从来没注意到呢,原来还有黑色的毛虫!”顺儿肯定刚刚爬过树,他的衣服上面蹭了不少的灰,一双沾了泥的小手脏脏的,整个人就这样贴在王妃的怀里,与她一起看着一只黑黑的还在蠕动的毛虫。
而王妃,平时就连泥地都不愿意去踩一下的,现在竟然认真地瞧着那只黑虫子,还按顺儿的指点在虫子的毛毛上摸了一下,
“嗯,是有点硬。”司马十七郎在一旁呆住了。母子二人讨论了一会儿虫子,顺儿拿着他的宝贝虫子走了,
“我去把这只虫子记录下来,这是第二十八种了。”
“好,等你记录了一百种时一定要把记好的本子拿来给母妃看一看啊!”
“好的,一定很快的。”顺儿说着以与来时一样的速度又跑了出去。
“他不闹着去探险了?”司马十七郎看着小儿子的背影奇怪地问道:“改成找虫子了?”
“嗯,那天回来的路上我对他说其实王府里也有很多可以探寻的东西,比如鸟儿、树木、花草,可是他选了虫子。”
“你不怕虫子了吗?”原来卢八娘是不肯碰任何动物的,更不用说那种让人肉麻的虫子了。
“我已经看过至少二十八种虫子了。”卢八娘幽幽地说,她怎么能愿意看到种种虫子呢?
可是没有办法,她只能选择陪着顺儿看,而且她自己也很佩服自己并没有晕过去。
“我原来最怕你又犯过去的毛病,现在看你已经不会再慊弃别人了,”司马十七郎突然觉得如释重负,他指了指卢八娘衣服上一个明显的小黑手印说:“顺儿脏成这样你也不在意,可见怕脏的毛病已经好了。”卢八娘的洁癖,还有她的很多问题其实早已经不是问题了,现在的她只不过是略有些挑剔的贵妇,有一些挑剔其实还是因为她有意才如此。
司马十七郎虽然早就有所察觉,但是今天他格外确定,然后他更觉得自己到了纳妾的时候了,
“小董氏不小心撞到了我,现在又传了出去,不好再嫁别人,你就答应把她接进来吧。我也不是多喜欢她,只是看她可怜,给我传话说她只要能王府偶尔看到我就心满意足了。”
“真恶心,”卢八娘的脸上终于显出了看到虫子时也没有显出来的厌恶来,
“我不许!”说完就起身回内室,连一句话都不再多说。晚饭的时候,淮北王夫妻看起来都很正常,他们与孩子们正常地说话、夹菜,但是他们之间却一句话也没有,到了睡前,司马十七郎看着卢八娘根本就不睬自己,赌气道:“我回正泰殿住。”走到门前,他特别回头看一眼王妃,她正埋头于一晚上都在研究的棋谱,根本没有像自己想的那样挽留一下,于是一跺脚走了。
司马十七郎忙的时候也会留宿正泰殿,所以里面一应的用品还很齐全,他躺在榻上,心里左思右想,既然王妃不喜欢小董氏就算了吧。
可是他马上又想到了那天小董氏楚楚动人的眼睛和羞红的脸,她是多倾慕自己呀,还捎话说不要侧妃之位,只要能进府就行。
唉,王妃怎么就不能容下一个可怜的小董氏呢!
“王爷,王妃让人把这个盒子送过来。”平安小心地捧着盒子放在司马十七郎榻边,心里也一样忐忑着。
司马十七郎看了看那个盒子,最初收到方胜和青丝时他的心里还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妙感觉,得意、窃喜、激动,虽然想进淮北王府的女人也不少,但是像这样的事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种偷情的感觉让平时光明磊落的淮北王马上开始躲着人,亲自动手找了个盒子把东西收了进去,然后藏了起来。
就是拿给王妃看也是因为他想以此说服王妃。谁知刚刚因为生气竟然忘记拿了回来。
司马十七郎伸手去接盒子,脑子里一晃就出现了王妃嫌恶的目光,似乎这个盒子里的东西被她嫌弃过就不再如过去般地吸引他了,他缩回了手,觉得无趣起来,道:“放在架子上吧。”
“下贱”司马十七郎重复着卢八娘的评价,她是在说小董氏还是董青河?
说起来这对父女是有点下贱,以淮北王的智商不可能想不通小董氏是故意撞向自己的,而董青河借机又贴了上来。
但是司马十七郎一点也没有认为这个评语也是对自己而发的。他倒觉得自己到了不惑之年,嫡子有了三个,如今淮北一统北地归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纳个妾享受享受不正是应该的吗?
礼法所云天子八十一御妻,诸侯一妻四妾,士人一妻一妾,庶民一夫一妻,为的就是正纲常,定伦理,自己纳妾完全合乎礼法。
就是王妃当年制定淮北的律法时,正值淮北形势艰难,反对奢侈,厉行节约,但也规定了自己可以纳两个侧妃,比世子和官员士人们多一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