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允见她眉间略有愁容,沉吟了片刻,说:“殿下可是在想新帝的事?”他进屋前,才听到消息,说先帝驾崩的突然,太后下了懿旨,传位于四皇子苏景桓,想来她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
清婉回过神,说:“我饿了。”
韩允怔了半响,微笑着说:“是微臣疏忽了。殿下稍等片刻。”
韩允起身出门,过了一会,便端进来一碗红枣桂圆粥。
“殿下失血过多,多吃红枣可以补血。微臣还加了些红糖增味,不知殿下喜不喜欢。”
清婉尝了一口,点点头,“还不错。这是你做的?”
韩允说:“是的。”
清婉笑着说:“这倒是挺稀奇的。一个大男人居然会做粥。”
韩允笑了笑说:“让殿下见笑了,从前无事时与乳母学的。”
清婉打量了他一眼,说:“肯定没媳妇照顾吧?”
韩允愣了愣,回道:“拙荆半年前病故了。”
半年前?那不是他刚刚调任帝京的时候吗?清婉想着,手里的碗不知不觉已见了底,她随手把碗递给韩允,说了声:“去吧。”
韩允以为她让自己离开,脸上有些失落。
清婉见他呆坐着不动,皱了皱眉,“你这么小气的?”她摸了摸平平的肚子,心想一碗粥哪够她吃的。
韩允反应过来,忙说:“殿下稍等。”
清婉满意地嗯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叫住他说:“你刚才说......新帝?”
韩允回过身,“是四皇子。”
清婉似笑非笑地嗯了一声。三皇子生来体弱,还不知能否长到掌权的那一天,与其把位置传给三皇子,让她日后有登上大典的可能,倒不如直接给了四皇子,比起陈氏,太后果然更痛恨她。
夜半三更,张府明宣堂依旧烛火通明。
张廷面色疲惫地坐在案几旁,右手缠着纱带,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案几上扣着。
张晋匆匆走了进来,张廷闻声望去,一脸期待地:“可找着了?”
张晋摇了摇头,“整座帝京,能找的都找了,夏大人也问了,凝安医馆也去了,都说没见着人。”
张廷重重叹了一口气,“她在宫外也没什么朋友,能上哪去呢?还受了那么重的伤......当时看到她脸色不对,我就该跟上去的......”
张晋安慰道:“大人,殿下不是一般人,她定是存心想躲着,不会出事的。您在这坐着也是无济于事,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张廷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沿,说:“你要我怎么安心回去歇息?她同时对付几十个人都未曾受重伤,却因为我一时糊涂差点就没了命......若她真有个好歹,要我怎么跟娘娘交代......”
张晋垂下头,想了想,说:“属下听闻有人在西直门看到殿下是策马出宫,她会不会是去宣平找程敏郡主了?”
张廷说:“倒是有可能,待天一亮,你便派人去问问。”
张晋应诺。“对了,还有一事,白天夏暝手下的人扣押了世子爷,把他关进了刑部大牢,以夏暝的风格世子爷多半是一死,我们要不要插手?”
张廷想了想,说:“元仲现在是凌秋的人,她好像提过要替她表妹整治世子,先随他去吧,不插手了。”
清婉一觉醒来已是辰末了,她无力地挪了一下身子,左肩处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许是伤口恶化了。昨日受伤后,没有及时医治不说,还持缰御马走了那么长时间,清婉暗恨自己真不该这般任性。
还未完全睁眼,便听见门口有人在低声叫谈,好像还是女人的声音。清婉气若游丝地喊了两嗓子:“韩允,韩允。”
门外的人闻声推门而入,居然是程敏郡主。
清婉惊讶地:“姨母。”
程敏一身缟素,在床边坐下,柔声问道:“感觉怎么样了?”
清婉皱了皱眉:“难受。”
程敏见她脸色发红,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一片滚烫,“你发烧了。这里是西郊,通行不便,姨母带你回府,找个好点的大夫给你看看。”
清婉点了点头,说:“是韩允让你来的吗?”
程敏嗯了一声,说:“韩大人早早就进宫吊唁了,他说你行动不便,让我过来接你回去。我带了件大氅过来,你一会先穿上。”
清婉挣扎着坐起身,程敏给她穿上宽厚的大氅,她看着姨母平静的脸庞,欲言又止。
“今早,你老师府里的人来了。”
清婉装作不经意地嗯了一声。
程敏接着说道:“要不是他写信给我,我都不知道你们发生了那么多事。”
清婉低头不语,程敏小心扶着她下了榻。
“你老师昨夜找了你一个晚上,你行动不便,也不让韩大人知会他一声。”
清婉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就回了句,“我生他气了不行吗?”
程敏搂着她的臂膀,道:“生气也不是这样生的,再生气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清婉沉默无语。出了屋子,清婉才发现外头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竹林,周围人烟稀少,几乎看不到几户人家。心中不由得纳罕,韩允的老师是个修道之人吗?
程敏把清婉扶上马车,清婉掀开车帘,才看到一个白发老翁从院子里走出来,与程敏低声交谈着,一脸慈祥的笑容。清婉挑了挑眉,心想莫不是个修仙的?
程敏上了马车,拿了包芙蓉糕给清婉,“先吃点东西吧。”
清婉一边吃着,一边随口问道:“姨父也进宫了吗?”
程敏点点头,“天还没亮就去了,你先回去把病养好,尽孝不在这一时。”
清婉嗯了声,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没什么劲,索性靠在程敏怀里合上了眼。
程敏抚着她的发,低声说:“刘太妃昨夜崩了,今日新帝下旨,追封其为庄惠太皇太后,从前的燕妃余氏则册封为太后,迁居永康宫。”
清婉身子一僵,刘太妃身子一向康健,怎么忽然就崩了呢?还崩的这么巧,难道是为了防止垂帘听政......
清婉还未道出自己的疑问,程敏便说:“那帮元老宗亲,只是想要一个傀儡皇帝,这个位置,你不坐最好。先帝一死,齐国公立马就官复原职,依旧掌管五军都督府,爵位兵权,一个都不少,可见其从前在朝中有多受人拥戴。姨母一想到你要面对那群老奸巨猾的大臣,心里就不安,你老师的决定是对的。”
清婉轻轻叹了口气,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马车到府里的时候,还是程敏抱她下去的。
程敏请了女医官来给清婉换了伤药,又开了副退烧的方子。清婉昏昏沉沉间被人喂完了药,又睡了过去。
这日,先帝皇四子苏景桓在成和殿登基,因新帝年幼,无法亲政,太皇太后便下旨命内阁六大学士,与秦王苏怿,齐国公霍江同为辅政大臣,共同辅佐新帝,重振朝纲。
首辅张廷开始着手清理靖远侯余党,大小官员仅一夜之间便落马五十来人,京中一片腥风血雨,人人哀叹,这场大变,怕是在今年结束前,都停止不了了。
张廷面色疲倦的从官署回到家中,甫一坐下,张晋便递上来一封信。
“大人,程敏郡主说她已将殿下接到家中休养了,请大人放心。”
张廷展开信纸看了看,脸色沉了下来,“是韩允找到她的。这丫头,既然是与韩允在一块,怎都不让人来知会我一声?”
张晋说:“人没事就好。”
张廷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起书案上的卷宗,说:“你先下去吧。”
张晋想起一事,说:“对了,您前阵子让属下查查您身边有谁接触过殿下,属下问了手下的护卫,都说没有,只有明宣堂一个的嬷嬷说,大概一个月前,殿下曾找她问过您的一些事。您看,需要属下带她过来,您亲自问话吗?”
张廷一愣,那日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清婉还真的私下打探过自己的事情,他并非不想信任她,只是这丫头做事总是很莽撞,他不得不多看着她。
“带人进来吧。”
张晋应诺,不一会便走进来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妈子。
张廷见来人,皱了皱眉,“王嬷嬷,怎么是你?”
王嬷嬷原先是冯氏房里的管事婆子,进张府也快有二十年了。
王嬷嬷行了礼,抬眼看见张廷阴沉着脸,心下惶恐,不知自己犯了何事。“老爷叫奴婢过来是有何事?”
张廷说:“张晋说,一个月前,怀瑾长公主曾找你问过话,可是真的?她都同你问了些什么?”
王嬷嬷面露疑惑:“公主是曾找奴婢问过话,不过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老爷您问这个做什么?”
张廷微怒:“我在问你公主同你问了些什么?不是让你同我提问!”
王嬷嬷吓了一跳,忙仔细回想着,“奴婢记得,就是......就是上月老爷生病,公主过来看望老爷,走的时候,公主把奴婢叫到院子里,和奴婢说,老爷这几天要喝很多药,她说您怕苦,又爱面子不好意思同下人讲,便让奴婢每天记得放一些蜜饯在您房里,还说……老爷生病一定没胃口,让奴婢去找大少爷要《食珍录》,做一些药膳给老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