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我没事。您怎么在这儿呢?”朱攸宁牵着朱华廷的大手仰头看他。
朱华廷身上半旧的浅灰色直裰染了一些脏污,尤其下摆处,隐约还看得见一个湿泞的脚印。
朱攸宁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很明显,父亲在外被人欺负了!
“爹,发生什么事了?”
朱华廷大手包住她的小手,牵着她缓步往后巷子去,并未回答她的问题,“才刚回家,听李婆子他们说王妈妈奉老太君的命亲自来接你回府?”
朱攸宁抿着唇“嗯”了一声。
“都遇见谁了?可看到你祖母了?她老人家身子可还好?”
“都好。”
“那就好。你祖父呢?”
“祖父在外院有客,并没到内宅里来。我到正屋给祖母叩头,祖母也没理我,让我在地当间儿跪了一会儿,大堂哥他们下学回来给我求情,祖母才叫人带我去梢间吃饭。
“二婶在梢间吃很多好吃的,有鱼,有各样菜蔬,还有鸡汤。二婶还把鸡汤赏给了她身边的栖翠喝。
“他们给了我一碗饭,一碟子炒茄子,一碟子鱼肉。我一边吃,二婶一边数落我,后来我没吃完就走了,出府时在门口遇到祖父送客出去,给祖父行礼,他也没瞧见我。”
朱华廷是个不必参与宗族斗争,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异类,他的道德感和对亲情的奢望,在对上朱家人时早晚都会害死他自己。
朱攸宁只希望他能早点认清现实,是以将刚才发生的事大致都说了一遍。
果然,朱华廷脚步一顿,脸色已变的极为难看,好半晌方颤抖着抬起手,轻轻摸了摸朱攸宁的头,抖着唇道:“你受委屈了。”
“爹爹,我没什么委屈的。我知道,我现在还太小,还不到嫁给对朱家有帮助的人的年龄,不能给家族做贡献。
“祖父说了,无用之人不配得到朱家的优待,二婶也说我这样的连她身边的婢女都不如。蒋姨娘刚才还劝我学学六姐,一同过继到四老太爷那一房去。”
朱华廷的嘴唇颤抖着,蹲身将乖巧的女儿紧紧的抱在怀中,将脸埋在女孩稚嫩的肩头,遮住了他通红的眼眶。
今日在码头遇上朱家布厂卸货,被孙大掌柜当众奚落了一番,将他赶出了码头,再不准他去上工。
他与他们理论,还被打了一顿。
他无能,被人陷害又找不到证据翻盘,毁了一辈子的仕途不说,还护不住妻儿。
他的长子死的不明不白。
他的妻子现在怀着身孕还要被逼着改嫁。
他的女儿回到家里,在亲祖父祖母跟前连猫狗都不如。
朱华廷觉得自己的神经已经紧绷的快要断了!
朱攸宁努力伸出双手去回抱住父亲,她知道,看清现实的过程很痛苦,但他们一家人必须要走这一遭。
回到家,朱攸宁将今日所有事都细细的说了一遍。
朱华廷听着朱攸宁的描述,眉头越皱越紧。
“这么说,你六姐已经过继出去了?”
“是,六姐现在已经养在四房四太太的名下了。”
朱华廷叹息着点点头,“罢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这府里早已经……”话说一半就住了口,像是怕那些污秽之事会影响到女儿。
朱攸宁见朱华廷还如以前那般将她当成个孩子来保护,便打定主意要从现在起改变自己在父亲信中的印象,也方便她以后的行事。
“爹爹,我已经不小了,家里的许多事情我都看得懂。咱们为了活下去,为了不叫人欺负,就不能还是像以前一样了。若是不做出改变,那日子过的还与从前有什么区别?”
稚嫩的童音说出如此老成的话来,让朱华廷有些惊讶的呆愣住,好半晌才沙哑的说了声:“这些事你都不要担心。为父会……”
“爹爹,娘的事我都知道了。”
朱华廷再度怔愣住,嗓子里仿佛被塞了一团棉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爹爹,咱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再不想办法,娘肚子里的弟弟就要没了。”
“福丫儿,你……”
“朱九小姐可在此处?”院中忽然传来的一声打断了朱华廷的话。
那声音是个公鸭嗓,倒像是个少年人。
朱华廷示意女儿别出来,自己起身去开了门。
就见院中站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穿着宝相花缎直裰,前襟半敞,袍摆被掖在裤腰里一半,露出他穿着绸裤的腿,他站姿极为随意,一条腿抖着,手里还提着一块肥多瘦少的猪肉,抬着下巴傲慢的睨视朱华廷。
“岳父大人在上,小婿这厢有礼了。”
岳父?
朱攸宁沉着脸走到门前,冷淡的看着那少年。
朱华廷眉头紧拧,强自忍着怒气,淡淡道:“这位小公子找错人,小女只有七岁,尚未到说亲的年纪。”
少年嘿嘿一笑,看到朱攸宁时不屑的撇撇嘴,将手中提着的猪肉往前一递。
“我是孙家二郎,我爹是朱家布厂的大掌柜!”
走到朱攸宁跟前,将猪肉丢给她,“我跟你说,你现在的身份,我肯来,那也是看在四房的份儿上。你赶紧答应过继到四房四太太的名下,我就接你过门来做童养媳,等你长大了咱们就完婚。你做童养媳这段日子,只需要砍柴洗衣,做些零活儿便是,我保证不会让你挨饿。”
对上朱攸宁冷淡的视线,孙二郎心内瑟缩了一下,但面上依旧是那副“你们占了天大便宜”的表情。
“你也别太感激我了。要不是看在你长得还不错的份儿上,我今儿才懒得来。”
朱华廷气的浑身发抖,撸袖子就要下去赶人,女儿被人言语羞辱,就算朱攸宁才七岁,而这个少年已经十三四岁,朱华廷也觉得自己没理由轻饶了这个龌龊之人。
谁知刚到廊下就被朱攸宁推了下腿拦住了。
“父亲,不妥。”这件事若是朱华廷出手,是非反而多,原本孩子们的矛盾,若被有心人张扬开,那可就成了大事了。
朱华廷也明白朱攸宁的意思,刚准备问问她预备怎么办,就见朱攸宁已经小大人一般背着手走到孙二郎跟前。
孙二郎低着头看她,仿佛觉得梳双丫髻的小姑娘很有趣,还嘿嘿的笑起来。
朱攸宁回他一个甜笑,趁他呆愣,脚上狠狠用力,正踹在了大腿根那种敏感的位置,将孙二郎疼的“嗷”的一声惨叫。
小女儿骤然出手,将刚才就要上来揍人的朱华廷也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