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兵之事非常繁杂。
首先是退伍老兵的安置问题。刘邦尽管下达了《安顿士卒诏》,却不过是笼统之论。落实到具体层面上来,却总还是费一番周折才能落实下来。
要给这些退伍老兵安家,要涉及到士卒家属的安置与搜寻。比如,是否要为退伍老兵安排女人,年龄设置在多少合适?三十岁还是四十岁?即便设置在四十岁,是不是还会引起一些老兵的不满?毕竟,像他刘邦这样,六十岁还能精力旺盛的老男人也不在少数。
以及那些还有妻子的老兵,有做什么安排?会不会因为其他人取了新老婆,而心怀嫉妒,感觉自己受到了不公平待遇。毕竟乱世之中,妻离子散的虽多,可还有些幸运儿,依然能够妻儿老婆热炕头的。
还有老兵因为军功,之前离婚的妻女又重新找上门的。这时又该做出怎样的安置?
光是这样的问题就已经让刘邦感到头大。
可他既然要在军队中树立权威,有些事情就必须要亲力亲为,不能假手他人。
这日正午,刘邦正与张良、陈平、周勃、灌英等人在望阳宫中商议南北军的制度,刘交匆匆而入,脸色十分难看:“皇兄,信哥儿病了。”
刘邦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对身旁卢绾道:“快把我的御医带去给信哥儿治病。”
卢绾应了一声诺,便离开去寻找医者去了。
刘邦则面向张良道:“还请子房继续讲解这郎卫制度吧。”
刘交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却是将一本册子呈上去。却是刘邦之前交付到刘信手中的《功臣薄》。
刘邦从内侍手中接过了功臣薄,才又抬头看向刘交。
刘交道:“信哥儿病情严重,但军功受爵不可拖延,他让我来册子送来,以免耽误了正事。”
刘邦结束了今天的商议,与刘交一同来到了刘信的住处,果然看到刘信病恹恹躺在床上,御医在为刘信诊病,卢绾一直在旁边说着一些安慰却无用的话。
看到刘邦来,刘信假装要起,却是直接脚上一软,趴在了地上。刘邦之前一直冷眼看着,如今看到刘信这样,却也不得不上前与刘交一起,将刘信搀扶到床上。
刘邦免了刘信的礼节,询问御医:“信哥儿的病情如何?”
御医道:“只是偶感风寒,只要好好调养,静养一段时间,治愈不难。但无论如何却不能再操劳了。”
刘邦看着御医许久,他疑心这御医被刘信所收买了。刘邦伸出手放在刘信的额头上,只感受到手上一阵滚烫。
刘信背对着刘邦剧烈咳嗽了一阵,道:“臣侄惭愧,如今身子不适,怕是不能帮陛下处置《功臣薄》了。”
刘邦看了看堂内,不见司马芝,温言道:“你是左相了,有些事情不必亲力亲为了,有些事情可交由手下人去做吗?司马芝不还在你府上?”
卢绾忽然发了怒道:“这司马芝前日听闻了信哥儿在酒馆中的事,已经向信哥儿辞去了职务,不知了去向。”
“卢叔父还是不要……”
“这些人见利忘义,你何苦为这些人遮掩?”卢绾反驳了刘信一句后,随即又面向刘邦道:“陛下,你可知道信哥儿为何生病吗?”
看着卢绾一脸的愤怒,刘邦怀疑卢绾也被自己这侄子给收买了。
但臆想回归了理智后,刘邦最终还是否定了这些想法。毕竟刘信的病情是实实在在的。刘信即便设计,也没有必要完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况且,这天下最不可能背叛自己的便是卢绾了。
刘邦有一件事情终究还是判断错了。
那就是面对刘邦的步步紧逼,刘信实在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饮鸩止渴尚且不避,何况只是用一场大病来换取一场政治上的先手呢。
刘邦让刘信来处置功臣薄,便是要让刘信走到了功臣的对立面。这与刘信藏身功臣集团中的想法是背道而驰的。如今刘信掌握了功劳薄,却不能为河东太原系将领争取到权益的话,无疑也会进一步打击刘信的声望。
声望与能力是刘信与刘邦抗衡的资本,二者缺一不可。当别人在你虚弱的时候往你的脸上扇了一巴掌,你就应该朝别人扇两巴掌。如此才能避免更多人的攀咬。
所以,王、雍两家的行为必要遭受惩戒,功劳薄也只能重新还给刘邦。
刘信背对着墙面而睡,只是将后背留给刘邦。
刘邦盯着刘信的后背,却听到卢绾在一旁气愤言语:“那日王陵子王平,雍齿子雍离找到刘信,一同在酒楼吃饭。王平与雍离却先行离开。留下信哥儿一人在酒馆喝闷酒。信哥儿酒喝多了,因此受了风寒。陛下,臣说一句不好听的话,信哥儿毕竟是宗室,如何能够让外姓折辱?”
卢绾大胆地说完这句话,却感到小腿已经开始发软了。
但也正如刘信所预料,刘邦沉默许久后,竟是点了点头,与刘交道:“我先前便有言,任何人不得再有挑拨我刘氏亲情的举动。雍齿,王陵,辜负朕意,实在该诛。信哥儿认为呢?”
“列侯乃国之柱石。臣本无权过问,赖陛下信任,付臣重任。只是臣如今病体残躯,王陵、雍齿又是跟随陛下的老将,臣若说些胡乱言语,怕是有伤陛下之明。”
刘邦看刘信依旧将背留给自己,叔侄二人难得身处同一屋檐下,却再无半句坦诚言语,一时间索然无味,却是直接离开了。
刘交跟随刘邦而出,卢绾看了一眼床上的刘信,见刘信不动声色地挥了挥手,卢绾连忙出门追上刘邦。
刘邦仿佛要泄愤一般,步伐走得很快,但无论刘邦走得是快是慢,刘交总是能够跟上来,只是慢刘邦一步。
刘邦回头便看到刘交神色平淡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四弟,你看到了吧?信哥儿这是和我玩心机呢?今后我叔侄二人再难坦诚了。”
刘交惊愕地看着刘邦,随即却又低下了头,当在抬起头时,却又换了副微笑的面容来:“陛下说得是,信哥儿做事欠妥当了些。”
看到刘交略带奉承的微笑,刘邦终于明白,做皇帝的滋味,往往也是孤家寡人的滋味,并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