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施瑶一大早就起来了,她向两个仆役打听了谢十七郎的行踪。她问得很是小心翼翼,以至于两位仆役都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
其中一个人回答道:“郎主并未定下具体回程。”
另外一人接道:“郎主向来是行踪不定的,我们王府里时时刻刻都在准备着,以防郎主哪一日蓦然兴起便回来了。”
两人看着施瑶,眼神更是怜悯了。
这施氏果真是可怜人呀,都这么多天了,还惦记着郎主,对郎主念念不忘,倘若郎主这趟出去又带了个姑娘回来,施氏怕是要伤透了心。
两人自是不知施瑶心底的打算。
她琢磨着谢十七郎的行踪,喃喃自语地关上了门。她坐在榻上,沉吟半晌后又重新推开门,她又问道:“阿葭姐姐此时可是在落霞苑里?”
“是的,落霞苑今日来了宾客。”
也就是说阿葭姐姐抽身不了。
施瑶抿抿唇,说道:“两个大哥可否替阿瑶向阿葭姐姐通传一句话?”
“姑娘请说。”
“替我向阿葭姐姐道声谢便可,以往在族中时我有数位阿姐,如今来了墨城王府,阿葭姐姐待我如亲妹妹一般。我思来想去,如今我的我除了道谢之外也别无感谢之法了。”
此事倒是小事,仆役很爽快便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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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仆役回来了,说是已经转达。
施瑶重新回到屋里。
昨天阿葭与她约好了,只要她再想出去游玩,便差使仆役向她通传。她听了后自会明白她的意思。果不其然,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后,有人在轻轻地敲了下窗子。
施瑶早已侯在窗边,利索地开了窗。
是阿葭身边的岚儿。
岚儿说道:“姑娘万福,我家主子今日要招待宾客,不能带姑娘出去了。不过我家主子特地吩咐了,虽然不能与姑娘一起出去游玩,但是马车已备好了。姑娘只需在傍晚前回来便可。”
施瑶轻轻颔首。
她随即攀爬上窗沿,这一次的动作比昨天的要利索得多了。施瑶很是庆幸自个儿有了那一场梦,那场梦里虽然走马观花的,但是让她记忆犹新,真实得仿佛她自己真的经历过一样。
在外头躲躲藏藏的两年,她学会了不少市井的东西。
昨天动作还有几分生疏,今日身体一协调,登时就干脆利落起来了。她稳稳当当地落地后,岚儿压低声音说道:“还是按照昨天的方向走,仆役侍婢都被支开了。”
施瑶道了声“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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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瑶如昨天那般去了墨香楼。
她依旧从后门进去,也选择了甲字号的雅间。跟随施瑶一起来的侍婢站在了门外,从侍婢的行走轻重可以看出是个学过拳脚功夫的。
施瑶晓得阿葭是为了保护自己,而非监督,是以也没有放在心上。
她坐在窗边。
小二进来后,认出了施瑶是昨天跟着阿葭姑娘一起来的姑娘,他咧嘴笑道:“姑娘您来了,可是要跟昨日一样的菜肴?”
施瑶此刻身上分文全无,出来的用度都是由阿葭所出。
在这方面,施瑶的脸皮有些薄。
她微微一笑,说道:“不了,给我沏一壶茶便好,”她的眼珠子转了转,又道:“来一壶清茶。”
小二登时怔了下。
若非眼前的姑娘气质尤佳,且一颦一簇一举一动极具贵女风范,他定会以为是个吃不起墨香楼的还打肿脸充胖子的无耻之徒。
他露齿一笑,说:“好的,还请客官稍等,立马上来。”
很快的,小二就上了一壶清茶。
小二用期盼的眼光看着施瑶,想着施瑶应该还会点些什么的。毕竟坐在雅间里的,点一壶清茶也未免寒酸了些。若非是昨日看着她与阿葭姑娘一起进来的,只点一壶清茶定然会被轰出雅间。
没钱坐什么雅间?抱着清茶坐底下的角落里去吧。
施瑶在小二期待的目光之下,她倒了一杯清茶,姿态优雅地品尝了一口,方缓缓地开口道:“茶味与昨日有些不一样,”微微一顿,她淡道:“今日用来沏茶的水想必煮得有些久了,一杯上好的清茶,除了茶叶之外,无论是火候亦或是水质都要仔细把关。”
施瑶忽然笑了声,“去年在燕阳的摘星楼里品尝了一杯五山雪茶,入口甘香,余味清甜。秦州王氏的王六郎曾言,人生品一好茶足矣,赛过美人万千。原以为墨香楼也能品尝到好茶,方不负墨香二字,书生有墨,又怎能无茶?”
这一番话将小二说得无地自容。
是他有眼不识泰山,眼前的姑娘乃风雅之人,只为品茶而来。
况且言语间能将秦州王氏挂在嘴边,又曾去过燕阳城摘星楼的,又岂是等闲之人?
“小……小的给姑娘换一壶清茶。”
待小二重新上了一壶清茶,施瑶不由轻叹一声。以往还未被抄家的时候,只觉钱财之物都不过是粪土,如今缺了它,顿时觉得事事不便,且用着他人的钱财,心里始终不好受。
不过不打紧。
她做了那样的一个梦,拯救了族人的命运,虽然现在情况略微窘迫,也颇为无奈,但是也不打紧,慢慢来,最多在此处待个两年,横竖谢十七郎两年后就要死在□□之中了。
只是这两年之内该挣的钱财还是要有的。
身处太平盛世,行事时又岂能无钱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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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瑶慢悠悠地喝了数杯清茶。
她就坐在雅间的窗边。
墨香楼的构造与其他食肆有些不同,它的雅间的窗子对着的并非楼外的景致,而是楼里的。透过窗口,可以将墨香楼底下一览无余,尤其是有诗会的的时候。
窗子半开,底下的人隐约能看到施瑶的背影。
施瑶在等一个人。
在施瑶喝第五杯清茶的时候,外头响起了侍婢的声音。
“你是何人?”
“在下是来向你家姑娘请教的,还请放行。在下并无任何不轨之心,只是盼着你家姑娘能为在下指点一二。这半年来难得遇上一个懂得欣赏我的人,在下不愿错过,恳请这位姑娘放行。你若不放,我是不会死心的!”
门外的侍婢依旧不愿放行。
骆氏少年固执地道:“就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一刻钟?半柱香?我就是想让你家姑娘读一读我的诗作而已,很快便好了。我当真别无他意。姑娘,你看我生得五官齐整,怎么看也不像是登徒子吧?你……”
话还未说完,雅间里头传来施瑶的声音。
“罢了,既然这位公子如此执着,便让他进来吧。”说着,她语气似乎有些恼怒:“与此这般执着下去,不如读一读他的诗作,好让他死心,以后免得让我心烦。”
侍婢听了,方将骆氏少年放了进来。
本来侍婢不太放心骆氏少年与施瑶独处的,但是施瑶对她说道:“不必担心,你在外头守着便好。若是府里有何动静传来,你还能立马告诉我。若都在雅间里,恐怕有些不便了。”
侍婢觉得有理,遂瞪了骆氏少年一眼,方关上了雅间的门。
骆氏少年双目微亮,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笺纸,还是质地泛黄的骆氏纸。他说道:“我昨天夜里新写了一首诗,以菊花为题,还请姑娘指教一番。”
他呈上笺纸,上头是一手小楷。
施瑶仔细地看了半刻钟,她抬起头时,骆氏少年双目中的亮光又重了些,“姑娘觉得如何?”
施瑶搁下笺纸。
她执起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清茶,而后方慢悠悠地道:“我在里面看出了野心。”
骆氏少年露出惊愕的神色。
施瑶不急不缓地继续道:“你在墨香楼待了长达半年的时间,为的便是引起墨城王的注意吧?你来诗会的意图压根儿不在于诗作的输赢,不过是想将你们的骆氏纸打出名堂。有诗会的食肆不只墨香楼有,我一直在想为何远在宜城的你要对墨城如此固执,我思来想去也只得出了一个答案,便是墨城王。你无法接近墨城王,于是便只好将主意打到了墨香楼上,甚至是墨城王身边的人。”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少年郎。
“王府里的仆役告诉我,你时常在王府外打转。昨日你一早便知我与另外一位姑娘是墨城王府里的人,对吧?”
骆氏少年的神情渐渐变得不一样了。
他的惊愕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微笑。
他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施瑶道:“我们来谈个交易吧。”
他打量着施瑶。
施瑶大大方方地任由他打量。
半晌,他忽然露出古怪的神色:“你是墨城王的女人?”
施瑶说道:“这个你不必知晓,我助你,你也助我,各取所需。”
“你的名字唤作什么?”
施瑶听他此话,便知他应承了。
“我姓施,单名一个瑶字。”
“骆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