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州府知府周大人年岁颇大了, 再过几年就到了致仕的年纪, 因此处处与人为善, 给人方便,不肯再得罪人。这回特意将覃九寒诏入府里,除了为民之心以外, 更多的是因为覃九寒这位籍籍无名的县令背后的探花之名。
周大人虽说久居乾州府, 但既然能做到一州知府的位置,必然也是在朝中有人的。因此, 他心里多少有些数, 这位被派到穷乡僻壤的穷县令, 可不是那些没关系被打发到此处的县令可比的。旁的人, 那叫做哪里缺人往哪里去;而这位覃探花, 却是摆明了下来历练一番,了解了解民生疾苦, 再回京为官。
所以, 覃九寒一进来, 就发现这位周知府态度极为和善, 半点上峰的架子也无, 就好像是个普通的和蔼老人家一般。
两人寒暄了片刻, 周知府便把他的安排说了,“乾州府似盂县一般的县并不少, 只是如你这般为国为民的县令却少得紧, 这一回, 你们盂县慈幼院的事情, 我打算当做一个典型,如能把这法子推广开来,也算是功劳一件了。”
实话实话,盂县慈幼院的法子并不是多么独到,但梁朝为官之人,多的是贪财揽功之人,少的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真正去做些实事的,反倒是少之又少。若真能把这个典型立起来,那么其余下官见了有人因此得了上峰青睐,自然也会效仿。
周知府年轻时贪权慕禄,并未百姓做过多少实事,真到了快要致仕的时候,忽然就想要为乾州做些贡献了。
他话说出口,又一再暗示不会抢功,即便整个乾州都推广了这个法子,这功劳也是他这个带头人,自然,这父母官的好名声,也是他的。覃九寒并不在乎什么好名声或是这功劳,官场上上峰抢功的事并不少见,甚至于他而言是再习以为常不过的事情,但周知府既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也不是非要摆出一副清高模样,便淡然应下了。
周知府见他表情淡淡的,喜怒不形于色,暗赞一声,然后又道,“盂县人穷匪多,并不是个多么好的地界儿,将你分到盂县也并非我意。但自你任了盂县县令,盂县的匪安生了不少,这回又有了慈幼院这一桩,日后评级就无需过于担心了。”
说到匪,覃九寒便正色拱手道,“大人,下官此次前来,除了向大人汇报盂县慈幼院一事,也是为了盂县山匪一事而来。”
“山匪?”一提到盂县的山匪,周知府就忍不住蹙眉,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缓了缓才委婉道,“盂县山匪之事,我也略有耳闻。只是这事由来已久,还是要从长计议才好。恶匪似狼,丝毫没有人伦,手段血腥,盂县山匪关系又极为复杂,局势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还是谨慎些好。”
周知府语重心长道,换做别的人跑他面前来说要剿匪,他指定把杯子连杯带盖摔过去,也就是看在覃九寒日后或有大作为,才这般婉言回绝。
对于这位知府胆小怕事的性格,覃九寒也有所耳闻,因此对他打官腔的行为并不觉惊讶,只是将剿匪一事的利害关系给周知府说清楚了。盂县是个偏僻且穷的县不错,也正因为这些,盂县的匪才能在盂县称王称霸,无非就是觉得山高皇帝远,县令手里头不过是些捕快衙役,再往上,就没人来搭理他们这些小小山匪。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不是覃九寒自视甚高,而是他心里清楚得很,他之所以能从局势一触即发的京城脱身,无非是因为梁帝想让他成为爱子的左臂右膀,肱骨之臣。就凭现在梁帝对大皇子的看重,他在盂县所作所为,无一不入梁帝之耳。
他若真对盂县的山匪束手无策,甚至连剿匪的心思也无,梁帝那里迟早会得了消息。到时候,倒霉的就不仅仅是他覃九寒了,至少周知府这个一府之长是逃不脱的。
官场上的人都是人精,覃九寒只是略透了几句,就把周知府点醒了。威风凛凛的知府大人头一次觉得做官真难,下意识捋了捋几根白须,愁得不得了,“那真如你所言,这盂县的山匪还真的非剿不可了?如若不然,我们用招安的法子?”
覃九寒将他的美好幻想一一否决,“招安一事,并不是没有试过,但山匪已经成了气候,打家劫舍、钱财来得容易,那些过惯了好日子的山匪,又如何肯接受朝廷的招安呢?”
招安,向来是把人打服了才招安,但凡那些山匪尚觉得有一搏之力,又怎么会束手就擒呢?更何况,连打都不打,就说劳什子招安,官府岂不是在和山匪服软?周知府也是年纪大了,实在胆小怕事了,所以才出了这般的馊主意。
周知府仍旧犹豫不决,覃九寒便从座上起身,站如一株板正的青松,眉目间皆是神色坚定,一字一句为民请命,“为官一方,自然要一方百姓安居乐业,否则又如何担得起’父母官’三个字?大人乃一府之长,眼界非我等下官所能及,思虑众多,为一方安定,不愿起兵戈之事,下官亦能理解。但盂县乃下官管辖界内,下官实在不忍百姓日夜忧心,日日防贼,夜夜惧匪。大儒曾道,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下官自知不及大儒,但也想给百姓一个安稳的盂县。此间种种,大人亦爱民如子,下官亦无需赘言。”
周知府被他这么一说,神色略有些松动了,虽然依旧觉得剿匪一事乃难事,但被这么一夸,心里也舒服了不少,觉得这探花郎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了些,但还算了解他的心思,没把他的谋划当成怕那些山匪。
至于,他是真的怕闹出事来官帽不保还是真的为盂县着想,大概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覃九寒见他神色松动,便再添了一把火,就是这把火,彻底将周知府给说动了。他一人将盂县之事全部揽下,“下官自知盂县山匪一事,大人心中尚存犹豫。但剿匪已是迫在眉睫,下官愿为百姓请命,盂县剿匪一事,无论成败,结果由下官一人承担,决不会牵扯他人。待下官回了驿站,便写折子,还请大人将折子奉给圣上和大皇子。”
借兵一事,就这么定了下来,虽说期间有些波折,但好歹是从周知府嘴中得了那个“可”字。
覃九寒从周府出来,径直回了他们落脚的驿站,他进门的时候,蓁蓁膝盖上盘着只肥乎乎的猫崽,她正握着彩色线球逗着猫崽。
见有人进来了,那肥乎乎的猫崽子便从她的膝头蹦下来,蓁蓁便顺手将线球丢给黄豆自己玩,然后招呼玉腰去把粥食端进来。
覃九寒嘴挑得很,原先刚到盂县的时候,对盂县的吃食很不适应,虽说没到上吐下泻的程度,但也是轻了好些。蓁蓁心疼得不得了,偷偷给琢磨了好多种好克化的粥,药补不如食补,更何况覃九寒正是年轻的时候,不过是胃口差了些,哪里就要喝成药罐子了。
比起对覃九寒的了解,就连李丽娘也比不上她,蓁蓁按着覃九寒的口味琢磨了好些吃食,明明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姐儿,却愣是把什么时节什么菜最新鲜、那样食材几成熟的时候最爽口美味这些厨娘才知道的东西弄得一清二楚。虽然仍是纸上谈兵,这也实在不能怪她,从前逼着她学,现在人人都拦着她下厨,玉腰玉泉不说,就连覃九寒也是撂了“狠话”,说是哪个没看住夫人,让夫人劳神亲自下厨,便要狠狠罚一顿。
她琢磨的效果自然也是显而易见的,覃九寒很快便恢复了精神,哪怕那天再累,一碗粥下肚,整个人便舒服了很多。
蓁蓁将温热的粥食舀到小碗里,覃九寒接过,三两口下肚,稍微缓解了饥饿的感觉,便顺嘴问道,“猫怎么跟来了?”
说到这个,蓁蓁便兴致勃勃同夫君分享了起来,她们出门的时候也不知是哪个婆子,误把黄豆塞进箱子里了,她们安顿在驿站之后,玉泉打开箱子,便见只猫崽窜了出来,都被吓了一跳,瞧清楚了是家养的猫儿,便把黄豆给送到她房里来了。
她正说着,黄豆便刚好窜到了男人的脚边,嗲嗲喵叫声余音绕梁,谄媚的意味实在明显。覃九寒稍稍挑眉,便由着它了,道,“跟着便跟着吧,让下人看好了,别把猫弄丢了就成。”
吃过粥,玉泉便进来收拾东西,顺手将黄豆抱了出去。
白日里赶路,两人都累得不轻,尤其是蓁蓁,不知是怎么了,困得不得了,脑袋一沾枕头,便很快入了睡。
倒是覃九寒,身子虽有些疲倦,但精神却很好,他侧过身子,转向床铺内侧。女子柔顺娇美的脸软软靠在枕上,被压出浅浅的印子,脸被压得肉嘟嘟的,比起平时来又小了几岁的感觉。轻轻浅浅的呼吸,伴随着微微的莲花香,萦绕在他的颈肩处,打了个旋儿,氤氲浅香,比美酒还令人微醺。
看着妻子安详宁静的侧脸,覃九寒白日里琢磨着争权夺利的心,一下子宁静了下来。看了许久,他伸手将人揽进怀里,低声呢喃道,“你在,真好。”
若是没有你,盂县的百姓于我而言不过是争权夺利的工具罢了。有了你,人成了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非黑即白的棋子。众生皆苦,唯你是岸上盛开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