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虽听了成爷的叙述,却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也怪不得萧然,但凡遇到自己从未经历过的事情,一时的无措倒是可以理解。加上从成爷的叙述听来,卢燕妮似乎并未存心对自己有何不利,是以接下来几天之内萧然仍然跟没事人一般。成爷也按萧然吩咐悉心调养身子,几日来倒相安无事。
不过萧然想到他之所以没有发现有人闯进府里伤人,是因为他自己住在那个花园里。离着王府正院太远,所以便命人收拾了一处房间搬出来住。这下王府是热闹了。盖因萧然过去从不跟下人们有任何交流,一方面是因为他生性冷僻,但也是由于他住的地方离下人们太远而已。这下搬出来,主仆之间才真正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府里许多下人都对这个主子充满敬畏,他搬出来后人人都是又紧张又兴奋。
话说卢燕妮自那日之后,每日仍然为萧然送饮食。虽然萧然搬出来住,但饮食起居自然还是单独的。萧然几日来都想开口问卢燕妮关于那日的许多疑惑,但思来想去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倒是卢燕妮这几天时时问起萧然的武功,让萧然有些奇怪与好笑。
两人之间闲聊已经十分平常了,那日之后有一天卢燕妮突然问起萧然的武功有多厉害:“你的武功厉害么?”
这下倒问住了萧然,他可从未与任何师门之外的人比试过。在师门时倒是经常与林一切磋比武,但这似乎不能作为“武功厉不厉害”的凭据。便只好说:“我不知道。”
卢燕妮一怔,笑道:“哪有对自己的武功都说不知道的?”她想了想,估计萧然是不善言辞,便换了种问法,“比如说你跟江湖上出名的人比试过么?赢得多还是输得多?”
萧然道:“我从未与江湖上的人比试过。”
卢燕妮心觉奇怪,不由得“咦”了一声,道:“怎么可能?你从没跟人比试过么?”
萧然点头。卢燕妮顿觉啼笑皆非,笑道:“那你习武干嘛?”
卢燕妮这个问题本来只是随口一说,语意中乃是取笑萧然的意思。岂料这个问题方甫问出,萧然竟道:“行侠仗义。”
这句话萧然说得十分认真,卢燕妮觉得滑稽,想笑,却看到萧然的神情便笑不出来了。她说道:“你都没跟任何人比试过,谈什么行侠仗义?”
萧然一愣,这句话倒是让他无从辩解,方才的认真神情也不见了。卢燕妮笑道:“这话是谁教你的?三念先生么?”
萧然点头道:“正是家师。”他说这句话时神情也是极其认真,卢燕妮一眼便可看出萧然对他的师父十分敬重,也没敢接什么俏皮话。但这时萧然却问道:“你是如何认识我师父的?”
卢燕妮道:“认识可谈不上,三念先生肯定没听过我这丫头片子的名字。”说着做了个鬼脸。
原来方才卢燕妮提及三念先生,倒是让萧然突然觉得这是个重提前几日那些疑虑的好机会。于是也一改平素惜字如金的作风,又说道:“家师从未与外人有任何接触,你是怎么知道家师的名讳的?”
卢燕妮道:“听叔叔伯伯们说起过。”
这句话卢燕妮说来平淡无奇,但萧然却陡的有些紧张。这已经要与几日前成爷的叙述中的人联系起来了。萧然也一下来了兴致,说是紧张其实倒不如说兴奋。又道:“从没听你说起过家人,你的家在哪里?”
卢燕妮听得这个问题,神情不为察觉的一变。她心思本就机敏得很,萧然这种几乎从未与人打过什么交道的人,怎么可能从她口中套出什么话?只这一句话,卢燕妮便已惊觉萧然的意图。便道:“我没有家。”语气生硬,显然是不欲再谈。
萧然也不是木头人,卢燕妮语气不悦,他自然听得清楚。只是他无论如何想不通为何卢燕妮提到家时就会这般反应。当下一时之间竟两两无话。沉默了一会儿,卢燕妮站起身来,道:“公子爷,奴婢还有些差事没做完,先退下了。”说着也不管萧然同不同意,径自出了门去。
萧然怔了怔,到底也没出言挽留。
当日自此无事,直到日落西山,月华初露。
萧王府到了晚上就极少人在府里走动,成爷替萧然管理的井井有条,仅此可见一斑。萧然却不会这么早休息。便在他正欲出去走走时,突然一阵奇异的脚步声让他警觉了起来。
说是奇异,因为脚步声节奏极快,但却是几步几步之间又有许多间隔。萧然耳目灵于常人,听得一清二楚。这绝对不是常人行走时的脚步声,乃是有习武之人运轻功疾走。而且依此来看,那人武功绝对不低。至少与自己相若。
萧然此刻心中一动,莫不是上次成爷说的秦良?其实萧然虽然平时不苟言笑,实际上心里有个护短的毛病,这大概是由于萧然从小就没什么亲近的人,林戍唐荒林一他们自不必说,自出师之后只有和成爷相处最好。这秦良莫名其妙进来伤人,实际上已经触了萧然的霉头。萧然突然有些兴奋,抬腿便要追出去。
就在此时,萧然忽然停下了动作。因为他刚才感到,这种轻功身法反映出来人的调匀气息能力之强,与自己不相上下,此刻若追出去,对方必能察觉,因为自己就有这种本事。当下一犹豫,那阵脚步声忽然消失了。
这下萧然着实一惊,方才听得脚步声必定在王府之中。怎地说不见就不见了?武功再高也不能凭空消失啊。其实他并不能断定来人是谁,其实当日如果与秦良撞见的不是成爷而是萧然,现在自然可以通过脚步的节奏分辨是否是秦良。遗憾的是自己只是从成爷那里听来而已,加之成爷不会武功,自然不会有什么详细的描述。当下却也来不及犹豫,也不管对手会不会知道了,立即夺门而出。
此时明月当空,正是月中。那时照明手段低劣,虽然有蜡烛,可跟这漫天的黑暗相比,仍是如同萤火一般。萧王府布局并不复杂,但是光凭声音仍然不能断定来人的具体位置,萧然略加思索,深吸一口气,提住真气猛地施展飞檐走壁的功夫,几步跃上墙头,刚一点地又跃上屋顶。他住的房子本来就在整个王府的中央,此刻跃上屋顶,借着月光便可俯瞰整个王府。
萧然眼风疾扫,转眼间已经浏览了一遍王府,竟是完全不见人,心想真是怪了。难道已经逃出王府了?这时候萧然已经没法判断,想到这便立刻提气纵跃,直接变从屋顶,几步点在墙壁上,竟在空中就来到了王府边缘的墙头上。此时萧然迎风而立,这等圆转如意的使用体内真气,虽然不难,却是阔别已久,凉风拂面正是神清气爽。
而当此之时,未等萧然享受这等奇妙的感觉。忽然耳边一个阴森森的声音突然没来由的响起,“此等了得的轻功,果然不愧三念先生的弟子。”
萧然猛然一惊,这声音的来源竟然无法辨清,仿佛在耳中响起。就在此时突然一个黑影从自己头顶掠过,落到王府外的地面上,稍一停顿,便向前疾奔。萧然只微微一愣,根本没有多想,便立刻紧追上去。那人一身黑衣,在夜色笼罩下根本没法做出任何分辨,然而萧然心中却突然意识到,此人并非成爷口中说的,卢燕妮的义兄秦良。
然而身份什么暂且不论,刚才这人是怎么做到突然消失的脚步声,又怎么从自己头上跃过,要知道自己站在墙头,并且没有听到半点声息,那人难道是先停下脚步,然后等自己过来再从地面跳到自己头上来的?萧然心中一凜,如果真是这样,那此人的轻身功夫实在骇人听闻。
那人在萧然眼前疾奔,速度之快令萧然起了争强好胜之心,加上自己也很久没有使气运功,于是心中存想之间,调集真气,也运出拿手的轻功,竟然寸步不让那个黑衣人。那黑衣人似乎并不急于拜托萧然,一直朝着一个方向疾奔而去。要知道萧王府本就坐落京郊,虽然离官道不远,但那时官道附近也都不乏密林灌木。而不倒半盏茶的功夫,那人已经带着萧然远远离开了官道,奔入一片树林之中。
带着?这个词在萧然脑海里一闪而过,这黑衣人虽然看似全力向前,但实则是举重若轻,根本不把这高速奔跑放在心上,即使光线不佳,但在萧然从后面看来,这黑衣人仍然是如同闲庭信步一般。他此时猛然惊觉:以这人的轻身功力之强,在萧王府里完全可以做到在那么远的距离行走不让自己听见,但他不但让自己听见,而且还故意停下来消掉脚步声引自己出来,现在又故意带着自己跑的离家里越来越远。萧然意识到,这人的目的,就是把自己远远引开王府。
他向来对自己武功极有信心,但这时被对手用速度直接压制,吃了个哑巴亏,一时之间也无法可想。然而心中忽然转念:任你什么诡计阴谋,都由得你去,莫不成还怕了?想到这里便不再犹豫,集中精神使真气流转如意。
萧然心中虽隐隐觉得不妥,但他素来不涉世事,而且对自己武功极有信心。只是一闪念,脚下却丝毫不停。只提防着随时可能从树上窜出来的偷袭,仍然紧跟那个黑衣人。那黑衣人似乎察觉到萧然紧跟不放,突然又冒出一句话来,暗夜听来说不出的诡异,“萧王爷好功力,看来天潢贵胄虽然钟鸣鼎食,却也有下苦功夫习武之人。”
话音刚落,忽然周边树丛一阵骚动。萧然听声辨气,在数个黑影扑下来的那一瞬间便意识到,果然是埋伏。萧然余光扫处,几个看不清模样的黑影仿佛张开双手朝自己扑过来,萧然心道奇怪,这样的姿势即使是偷袭也太大意了吧,双手张开中路的门户直接暴露给敌人,这样的偷袭有何意义?萧然立时做出反应,速度立减,稍一留意便看清一共是前后左右,加上方两个一共六个人,以这种同样的奇怪姿势向自己冲过来。电光火石间萧然判断出自己完全可以同时击退这留个奇怪的偷袭者,心想:如此幼稚的偷袭,能耐我何?
当此之时正待出手,萧然却突然发现眼前没有了刚才疾奔的黑衣人。心中谨慎之意大起,看来不能贸然出手,这几个喽啰明显比正主差得远了。当下改变主意,身手丝毫不乱,立刻缓了口气,双掌推出正好击在前方扑来的那人身上,真力流转,双手向下一压,猛将方才向前急冲之力化为向上提纵之力,猛然向上一窜。双手轻巧的一拨便把上面俯冲下来的人分开。同时脚上正好踩着避开的四周的人,脚下借力,身子硬生生从六人团团包围之势脱身而出。
方甫脱身,萧然仍然不敢怠慢,正好这四周到处是树木枝桠,随手摸到一支树枝,便又借力使了一个燕子翻身,揉身挺腰,双手拽着树枝一个翻身便落在了树枝上。方才那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仅仅在呼吸之间完成,看似随心所欲,实则也穷尽一身本领,才能片衣不让对方沾身脱出身来。饶是萧然十几年在师门苦修,这一轮动作使出来,加上久了没活动筋骨,不禁也微微喘气。
四周经过方才那一次偷袭,忽然又重归寂静。只听得萧然轻微的喘息声。
萧然连忙暗自调息真气,心想真是没用,久了不动武功一用出来如此不济。这一下人家连脸都没正对过自己,却已经逼得自己喘起气来,这第一回合交手,显然是自己落了下风。
他虽然心中不悦,但也谈不上恼怒,他知道此时绝对不能随意动怒,这样只会影响真气运行。但这下万籁俱寂,那黑衣人似乎一时之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萧然此刻冷静下来,方才回顾起刚才那一瞬间的交手,心中却总有种说不出来的疑虑,但自己也说不清到底哪里不对。
萧然此时向下看去,因为是深夜,加上树叶茂密多少遮挡了月光,视线更加受阻。树下那几个偷袭的人仿佛死了一般,几个人如同叠罗汉一般瘫在那里,萧然心中一动,忽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