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赎身(1 / 1)

泗水镇新来了个说书的,走南闯北的能说道不少故事,书上的水浒,近来的江湖轶事……风头一下盖过了前阵子发生的命案。春雨阁的赵妈妈是个精的,暗中找了说书的给他在春雨阁不远腾了个地儿,另给了些银两请他说书,楼里的生意果真就好了起来,一扫先前叫对街花巷压制的霉头。

因着天儿愈发晴朗,花娘们也都换上了更加清透的薄纱,半搭在肩膀上,裸着雪肌,笑语迎人。前儿个从花巷那儿撬来的歌姬嗓子极好,没几天的就赚回了本儿,周妈妈一想到死对头的脸色心情越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抱着一只新养上的绿眼珠黑猫喜滋滋地瞧着,犹如看着一锭锭会走动的银子,满眼财迷。

重宁到了花楼有些诧异于它的人气,这才过了多久,又恢复了往日光景,整个厅堂弥漫着一股胭脂香粉的味道,重宁还是闻不惯,赶紧挤进了楼里,脚步不停地往二楼莺莺的厢房去,却被人拉住了胳膊,重宁回身瞧见的是名相熟的花娘,后者拿帕子半遮住脸,寻了一圈没看到妈妈的身影,才好意提醒道:“莺莺姐不在楼上厢房住了,妈妈将她安排进后院罚姑娘的柴房里,已经锁了几天了。”

“周妈妈明明答应了我来赎人前善待莺莺姐的,怎的出尔反尔?”

“重姑娘别急,这事还得从你走了之后说起……”

随后,花娘便将几天前的事详详细细的给重宁说了一遍,原来是前些天卢公子来了,点名要莺莺姐服侍,后来得知有人替莺莺姐赎身不卖了,临时起意的也打算赎莺莺,还说给的银两只多不少,偏要让莺莺姐再服侍他。周妈妈见钱眼开,与其等着还不如眼前这个现成的,就让莺莺姐去接客。

莺莺姐经历衙门这一遭,早就心灰意冷了,就等着赎身离开。妈妈寻来,莺莺姐说自己已经不再是花楼的人,妈妈的恩情该还的都还了,妈妈既然应了重姑娘就不该再做这等事,妈妈不愿放过卢仲这个大主顾,铁了心要她去,莺莺抵死不从,摸了防身用的匕首划脸蛋,幸好妈妈拽了一把,那刀片堪堪划破倒也不深,只是额头磕在了木梁上,当场流了一脸血,妈妈吓得脸色都变了,生怕这回真的又成命案,再让衙门封了条子,只觉不值当,这都毁容了,自然不会再去叫莺莺接客,止了血就叫人将她拖去柴房先关着。

花娘叹了口气,说,“莺莺昏迷前说,这辈子即使是死也不想辜负重你姑娘你救她的一番心意,怎可再沾惹风尘,若是出不去便死在这里罢。我和其他姐妹看着听着都是心疼,也当真是佩服她刚烈的性子,只盼着你真的能凑够钱来赎她了,这下子莺莺可算熬出来了。”

重宁听完摸了摸腰间那无比沉甸的银袋子,攥在手心里紧紧的,一双略显粗糙但却透白的手青筋隐显,一咬牙直奔妈妈的房间,毫不客气地推了门进去,木板门儿撞着墙面发出重重的哐当声响。

“夭寿,哪个没规矩的这么闹这么大动静想拆楼啊!”周妈妈尖细的嗓音飚了底,一瞧着来人就突兀地收了音,略有些心虚地瞟了两眼,道了句是你啊重姑娘。

“我倒不知妈妈是个极讲规矩的,只是要是讲规矩,怎的将出尔反尔这事做的跟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还是妈妈未老先衰,记性不好了。”重宁瞥见她急急忙忙收银票的动作,生怕被人多看一眼就贪了去的模样,十分嫌恶,冷嘲道。

重生后的重宁早已经不是以前的钟宁,这般痛快的活了一回才算自在,现在的她虽依旧秉持着一颗初心行事,可也只是对该真心真意对待的人,那些被狗吞了良心的,她若真的报复起来也觉不会手软,只是花楼的妈妈重宁并不想再多做纠缠,想来莺莺也不想与花楼再多一丝的羁绊了。

周妈妈听着讽儿被激起了脾气,瞧着这黄毛丫头竟然敢这么跟自己说话的,当下也摆了态,换了嘴脸道,“明儿都是最后一天了,重姑娘都没个响儿的,是凑不齐那五十两吧,来我这地儿撒泼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没钱还敢这么犟。”妈妈扶了扶发鬓,好整以暇的等着重宁求她,兴许呢她一心软,还能打个折将那赔钱货给她,心里爽快的笑了几声。

重宁看着她脸上明显的得意神色,自然能猜到她此刻所想,轻哼了一声,从兜里掏出了钱袋子,一下甩在了桌上。周妈妈一听着银两撞击的声响脸色就立刻不同了,盯着那钱袋子语气却是带着几分疑惑道,“你真凑齐了?”

说罢,就要去摸拿钱袋子,重宁在她快要摸到边时,松了口子,往桌上一倒,不多不少刚好五锭,正是那日赵妈妈来给她的工钱,她没换开,若早知道她全换了铜板砸过去了。

“成,有钱就成,你赶紧把那赔钱货领走,这些天吃我的住我的,一天得花我不少,按理说你还得多给我十两银子,不过看在同莺莺多年情分上就算了。”周妈妈一副十分好说话的模样,大言不惭道,说着一边取出了一纸卖身契和一把钥匙搁在了银两旁。

重宁收了卖身契,在周妈妈伸手拿银元宝时眼疾手快地扣下了离她最近的那一锭。周妈妈抬眸与她相对,不禁磨了磨牙不虞道,“重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这不还有笔帐没算明白么。”

“银货两讫,有什么不明白的!”

重宁暗恨,这人不拿莺莺姐当人,面上的笑意愈发阴沉,把着那一锭银子幽幽道,“妈妈把莺莺姐这些日子在青楼的花费都算在往日情分里了,可我听说莺莺姐被关在柴房饿着,只能靠水过活,那这买断情分的十两我不该收了么。”

“你……”周妈妈被一堵,小力地拍了下嘴,暗责自己多嘴,那十两她虽然看着心疼,也知道是强求不回来了,莺莺是不能继续留着了,死也不能死她这块地儿,遂没好气地赶人道,“走走走,赶紧带走,别碍着我眼。”

重宁站起身子准备往外走,临走前顿了一下,对妈妈道:“妈妈您信不信报应。”

妈妈一门心思还在银子上,听了重宁一句问不耐烦的打发,“我都活这岁数了,还信那。”

重宁却深深看了她一眼,认真道,“我信。因果报应,轮回不爽,报应未到,只是时候未到罢。若报应在自己身上也就罢了,就怕是……”

后头的话重宁没说,周妈妈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当下炸了反应,“什么报应,你这不要脸的小蹄子胡说八道个什么啊……”

重宁不再理会,随即就踏出了门口径直去了后院,只留下妈妈在身后骂骂咧咧的声音,似乎还带些许颤动。

柴房前已经有几名花娘候着,瞧着重宁来都露出了喜色,给她让了道儿,重宁拿着钥匙开了锁,鱼贯而入,纷纷替床上躺着的莺莺收拾起来。重宁来之前就准备了包裹,里头是以前杨蓉缝制的那件绯色衣衫,穿上褪去了风尘味,旁边有手巧的花娘给她梳了个正经姑娘家的发髻,拿来了镜子给她瞧。

莺莺凝视着镜中人良久,簌簌落下了眼泪来,“我想都不敢想,我还有机会像普通人家的女孩儿一样。”

重宁知道她是喜极而泣,也不劝她,又替她带了面纱,遮了脸,道:“我看姐姐脸颊上的口子倒是不深,这额头的地好好养养才行,若是留了疤痕那就不好了。”

莺莺不由摸了下额头的伤口,“我这种人靠色相破坏了多少人家,这般下场倒也是圆满。”

“姐姐胡乱揽责,这事又非你自愿,先前以死明志不是更证明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如今离了这烟花地,苦尽甘来,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我也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莺莺突然噗嗤笑了,眼睛里还带着泪珠,却也生了丝希望,“我年岁还长你许多,怎能让你照顾,不白让你喊声姐姐了,往后……真的是重新做人了。”

重宁会心一笑,“姐姐放心,一定会的。”

“名字就留在这里罢,从今往后就没有莺莺了,我这条命是妹妹的,不若就由你替我起一个新名字。”

重宁本想推辞,但看着莺莺真诚的眸子,认真想了想,突然道:“姐姐听过凤凰涅槃么?”

莺莺摇摇头,她读书少,并没有怎么听过,听的最多的便是家家的故事与人间冷暖,不由问,“那是什么?”

重宁再次一笑“凤凰每五百年,它就要背负着积累于人世间的所有不快和仇恨恩怨,投身于熊熊烈火中自焚,以生命和美丽的终结换取人世的祥和和幸福。与姐姐一样同样在肉体经受了巨大的痛苦和轮回后它们才能得以更美好的躯体得以重生,就好比姐姐现在。”

“凤凰非梧桐不栖,姐姐叫梧桐可行,避了忌讳,还好听。”

“梧桐……么。”莺莺喃喃自语,一阵心绪波涌,再次掩面哭了,陡然,她艰难的爬起身子,跪在重宁面前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阿宁妹妹对我有再造之恩,今生即便是做牛做马无以为报,从今起我就是许梧桐,定当好好报答姑娘。”

“姐姐折煞我了,咱们回家去,娘知道我要带你回家准备了饭菜,回去就能吃上热的,就不在这儿耽搁了。”

“家?”

“对,咱们的家,回去罢。”

……

“重生”的梧桐姑娘同重宁一块儿回了百果村,因着村子里曾有个蒙面的重大姑娘,这会儿瞧着也不觉得奇怪,见了都热情地打声招呼,问起只说是远方表姐,家里遭了难,过来投奔的。

村里人直夸重二家是个友情有意的,母女俩生活已经这般不易,还愿意接济远房亲戚,杨蓉本就性子软,得知梧桐的悲惨身世更替她难过,抹着泪儿重新收拾了重宁的屋子,替她多拿了一床被子,只当多了一个大女儿。

重宁笑嘻嘻拉着梧桐的手,带着她看新居所,忽然道:“以前我一人总觉得独零零的,就盼着有个妹妹,可惜……”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重宁嘴角流露出一丝苦涩意味,察觉身侧之人看过来的视线,敛了去,当即笑笑道,“这不今儿有姐姐了,算是圆了我的念想。”

梧桐眼中含泪看着面前清瘦秀气的小女孩,哽咽的喊了一句,“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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