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茶馆的最不少消息,想打听个事儿往那儿一坐,不多久就能知道来龙去脉的。庆丰茶馆里,台子上的说书先生立于长桌后面,青衫儒袍,手执扇子和醒木正绘声绘色的讲诉着两天前尹府的那场厨艺比试。
前玉华楼的厨子陈禄输给一名不见经传的丫头,这话题本身就够噱头,加上说书的刻意渲染,台下的众人不由听得如痴如醉,尤其讲到最后一道比试时食材遭人动了手脚,众人都屏住了呼吸,仿若回到比赛当日,直到那姑娘化腐朽于神奇,以一碗简单朴素的长寿面博得七院主子一致认可的时候台下的叫好声达到了沸点。
就有人忍不住站起来问:“这最后呢?”
说书先生望着台下那一双双好奇的眸子,满意的一笑,好整以暇的拿起醒木一拍桌子,振奋人心的继续娓娓道来,“陈禄输了比试,受不住打击,疯疯癫癫地做出持刀行凶之事,所幸护院挡了一下,才没酿出惨剧。那名姑娘赢了比试,却将功劳归在与她一道的裴毅身上,那人的厨艺比之陈禄并不逊色,只是缺了名声头儿的,一直被打压罢,因着在这场比试大出了风头,受到尹府老爷的赏识接管厨房,当了尹家的大厨,可谓是多年媳妇儿熬成婆……”
说书人自然讲的过于夸张了一些,大抵事实是没错的,只不过陈禄发疯后并没有离开尹府,赖在屋中不出一步,神智也是时好时坏的,尹坤无奈只好命下人好生看着,等老太太寿宴一过再处理陈禄的事情。
茶楼里散了场,陆陆续续有人进出,其中坐在二楼一号雅间的一男一女脸上挂着相似的思考神色,女子一身鹅黄轻纱坠地摇曳,腰系宝色绣花丝带,身段婀娜,举止端庄,眼神却流转魅惑,手执茶杯的五指上朱红色的蔻丹明艳亮丽,长指握住杯身,不住的慢慢敲击,嘴角渐渐轻翘。
而她对面的男子,身形挺拔,眉目俊逸,眼神直看着对面女子时思绪早已飘远,与对面女子有些相似的一张脸悄然跃入脑海。玉兰花的簪子插在她柔软的青丝中,模糊的红唇淡淡的笑着,白皙的手指抚上发簪又重新整理了一下,指尖干净圆润……
随着视线悠悠落在握着茶杯的明艳蔻丹上,男子陡然缓过神来,因着那人是绝对不会涂染这些东西的,一双黛眉弯弯,纤尘不染,与眼前的人愈发显出区别来,相处得久了,反而觉得记忆中那人像窗前皎洁的白月光,如是怀念,心头涌出一阵失落,不觉叹了一口气,发出了微小的声音。
钟芙看他这般模样,定是睹物思人,心中自然是来了气,拔下头上那玉兰形状的发簪,“啪”的一下扔在了墙角,玉兰簪碎成两半,她瞪了一眼发簪,不由冷语挖苦,只是话却说得隐晦:“我今儿个就不该戴它,冰冷冷的极不舒服,若不是你偏生觉得那簪子好看,我早就让人扔了。”
贺云戟早已摸清了钟芙的脾性,也知她是指桑骂槐,虽是事实没错,可若真的承认了免不了两人又一阵争吵,快步走到墙角将已碎成几段的发簪隔着窗户扔了下去,不做一丝停顿,省得碍着眼的又继续找不痛快。
扔下去的玉簪子恰好砸到正从下面经过的仆从头上,摸着碎断的玉簪儿,认出是自己的新主子所有,不禁抬头往上瞧了瞧,抬起的脸儿仔细瞧着有几分脏乞丐昔日的模样在,只是这会儿摇身一变,已然成了钟芙的侍从,跟着一块儿来了泗水镇。
楼上雅间,贺云戟笑得温润,细声细语的哄道,“芙儿不喜欢,扔了便是。”
钟芙出了当下的那口气,也知自己不好做地太过,于是垂眸作了委屈状,“贺大哥明知我喜好的并非玉兰而是芙蓉,总是送这些个的,我怕贺大哥心里……”
瞧着她一副楚楚可怜的委屈模样,贺云戟笑吟吟地走近,拉住她的手慢慢摩挲着,眼神温柔,好言安抚了一阵。只是不同于面上的柔情蜜意,心中早已不耐烦,每每只要提及那人相关,这人便是好一番折腾的,完全不似最初相识时那般温柔解意,只是念着这人在床上的娇媚劲儿,加之钟家的名声与财力不失一门好亲事,才这般依着顺着了罢。
“诶,芙儿刚才可有听说书的讲尹府比赛一事。”贺云戟想转移钟芙的话题。
果然这一招奏效,钟芙眸中的精明闪了闪,“唔,听着是个有本事的。”
“全素宴要想做的出彩不易,芙儿与我到时可好好品下,若真是个有实力的,到时候再把她招到四喜楼就是。不过是个乡野丫头,许了重金,想必不成问题。”
钟芙点点头,突然一抹忧愁挂在眉目间,神色怨恨,“不知道尹家那老太婆作何看我不顺眼,就是不肯与我相见,连寿宴都不与我去。”
“芙儿莫气,我贺家与尹府有些交情,芙儿想去寿宴自然能去。”
“哼,谁愿意去给那老太婆贺寿,早些去了就不碍着咱们与尹府的生意,哪用像现在这般低三下四!”
“……”贺云戟绷着嘴硬是挤出一丝笑容。
钟芙察觉到他的不喜,忙扮作如白莲花般我见犹怜的模样,咬着下唇细声辩解道,“芙儿一时口不择言,真是不该,可我也是替贺大哥气不过,堂堂贺国公府少爷的面子都不卖,还将我们赶了出来……”
贺云戟最受不了的便是她这般模样,泪水噙在漂亮的眸子里把心都化了,不由得对尹府也生了几分怨怼。
……
春日时光,景色愈发柔美,百花开放,姹紫千红染了尹府众院,一路行至蓼风轩,鲜艳的花儿渐渐被青柳翠竹替代,萧长衍书房的窗户敞着,他端坐在桌前,视线聚焦在一册账本上,眉头微微蹙起,又翻了几页只见眉头越发紧了起来。不经意地抬头,却瞧见窗户那探出一个小脑袋来,黑溜溜的眼珠子扒着窗户向书房内扫视了一圈,萧长衍被煊哥儿这一好玩的举动逗的神色稍稍舒展开来,不禁问道:“作甚鬼鬼祟祟的?”
小宝一愣,有些扭捏的进了书房,黑溜溜的眼珠子仿佛会说话一般带着恳求,“祖母说你近来忙,叫我不要来打扰你,可是……”
萧长珩搁下了账本,瞧着小孩儿明显有求于人又羞于开口的模样,起了几分兴致。“想找我帮忙?”
小宝有些错愕地瞟向他,果然是他崇拜过的人,跟肚里蛔虫一样,想什么都知道。萧长珩瞧着小孩儿不遮掩的神色,维持着一贯的面瘫脸轻咳了一声,道,“说事。”
“大宝还记得要给我做童养媳的小厨娘么?”
“……”对上小宝喜不自胜的圆溜眸子,萧长珩哽了一下,你有问过人家的意愿么?“她同意了?”
小宝摇头,一副理所当然道,“我正在努力!”
萧长珩无力纠正小孩儿的逻辑,只是难得看小孩儿对人上心的,不由地起了逗弄的心思,开口道,“要喜欢一个人才能讨她做媳妇儿,你喜欢她什么?”
小宝眨巴眼儿愣了半晌,愣是想不出一点儿来,磕磕绊绊地把幕后策划者给出卖了,“爹爹说过了祖母的寿辰二宝就要走了,就吃不到她做的好吃的了,爹说做了媳妇儿就不用走了,我想二宝留下来。”
听着尹老爷出的不靠谱主意,萧长珩不由地抽了抽嘴角,只是得知那丫头要走倒是也有几分意外,论起尹府的待遇还是不错的,难不成那丫头有更高的远见?
“大宝,你要帮我!”小宝拽了拽他的袖子,戳着他心软地儿的可怜小模样道。“怎么样才能让二宝做我媳妇儿呀!”
“……”萧长珩回过神,微愣,莫名有种叫他帮忙一起拐骗无知小女孩的错觉,不禁有些汗然。
小孩儿没看出他那面瘫脸下的异样,自顾着焦急说道,“我叫人传了话约二宝来,快到点儿了,大宝快帮我想想主意。我爹说了你是个招蜂引蝶的,自打来了后府里的丫鬟们都荡漾了,小院门口天天有人守着,不对,这不是重点……你快教教我!”
萧长珩被小孩儿摇晃着,依旧不改沉稳面貌,只在听到招蜂引蝶的时候稍稍扬了扬眉梢,“别胡说。”他觉得若今个真的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小宝估计是不会罢休,于是应付的道了一句,“真想她留下,就想法儿讨她的欢心罢。”
小宝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般的叫道,“对,那些老妈妈没事闲唠嗑的时候有说过,要想留住一个人的心,就得先抓住她的胃。”
“抓谁的胃?”随着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食物特有的香气弥漫开来。
这厢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小宝一扭头就瞧见了谈论中的正主儿,正端着香喷喷的食物笑意盈盈地走到了他身旁,视线随之落在了盆儿上,边上装点的饰物都被雕成了小动物状,十分的可爱。
萧长珩只觉得袖子上一紧,就听着小宝耷拉下了脑袋,挨近了他闷声说道,“呜呜呜,这点她做的都比我好,还有别个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