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马前行,接近城门处,卫渊勒马,随后跳下去,一把扯开身上的披风。
他的脸露出来,那边来往干活的官兵也瞧见了,砖石,泥水尽数放下,然后刷刷的单膝跪地,“王爷您回来了!”
卫渊脸色很冷,恍若北方的寒霜,视线由那被炸开的城墙处掠过,“这是怎么回事儿?”
“王爷,是这样的,昨天半夜忽然的响起一声巨响。卑职率领部下打开城门出来查看,这才发现城墙下半部分被炸了。亏得阳城的城墙墙体厚重,否则就被炸穿了。”官兵头领模样的人弓着身子跑过来,急忙禀报,满脸的恐慌。守城这种事情本来责任就重,尤其黑夜之时更需要严谨看守,可是城墙竟然被炸了,并且他们还没看到人,这是严重的失职。
“人抓住了么?”卫渊声线无温,单单是听着便不禁让人后颈发凉。
“回王爷,没、、、没有。”随着回答,心里也做好了准备。
“废物!”果然,随之而来的便是卫渊的怒斥,官兵头领随即跪下,连带着昨晚值班的那些官兵都五体投地趴跪在地上。
阎以凉双臂环胸慢步走过来,看了一眼那些跪了满地战战兢兢的官兵,随后道:“你破坏了人家的官道,人家来还礼了。”除了肖黎,也没谁能想出这种法子了。
卫渊盯着那破损的城墙,眸子眯起,里面却浸满阴郁。
“行了,赶紧修补吧,禁军马上就到了,这成什么样子。”阎以凉看向他,语气没什么特别,但听起来却十分有理。
“赶紧动手,天黑之前修补好。”卫渊深吸口气,随后开口,声线依旧无温。
“是,是。”官兵小头领连声应答,随后站起身,挥手要众人立即动手。
看着那破损的城墙,阎以凉倒是没想到祁国有这么强力的火药,若是再加重些分量,炸开一座城也很容易。
“祁国的火药不错。”淡淡开口,阎以凉就是不知大燕的火药如何,在刑部这么多年,她还从未见过呢。
“他也只有那么一点儿而已。”火药极其珍贵,少之又少,固中也仅有一些罢了。
“幸亏他只有一点儿,若是很多,你的固中就都炸了。”阎以凉缓缓摇头,这俩人互相损对方,结局只能是两败俱伤。眼前就是这样,都没得着便宜。
“你在幸灾乐祸?”侧颈看着她,卫渊眉峰微蹙,眸子里的阴郁恍若天边滚滚乌云,翻腾之间便能淹没天地。
“我倒是很想幸灾乐祸!既然你满肚子的坏水儿,那么现在就想想怎么报复他。礼尚往来,开闸放水,不亦乐乎。”阎以凉翻了翻眼皮,她都懒得评价他们俩。
抬手,卫渊用食指在她脑门儿上敲了一下,“这个时候,就不能说一句好话。”
视线从他的脸滑到他的手指,又重回他的脸上,“卫渊,你想死么?”
深吸口气,紧绷的肩膀缓缓放轻松,“走吧,进城,让你看看固中十城中的阳城是什么样的。”
“卫郡王治下,果然不凡,我已经见识到了。”看着那破损的城墙,阎以凉见识的很彻底。
“这不算。”立即否认,他的治下丰平和乐,这只是意外。
紧抿的唇角有丝丝软化,阎以凉看了一眼走出去的卫渊,这个世界不太平她早就知道了。所以,阳城城墙这儿的小小风波根本不算什么。
不是卫渊吹嘘,固中的经济的确很好,这阳城内便一片和乐,即便城墙被炸了,可是对城里的人没什么影响。
周边商铺开门做生意,来来往往的人也较多,随着卫渊进城,倒是有不少的人认出了他来。
但比之城门口的官兵,平民倒是放得开,看见卫渊不会紧张,更不吓得匍匐跪地。
“是不是比你想象中的要更好?固中经济平稳,贫富差距不大。”因为固中十城每年的粮食都会大丰收,鲜少有产量低的情况。无论是富绅亦或是平民百姓都有自己的土地,收获更是属于自己。当然的,税收也是很高的,固中的税收要比大燕其他城池高出一倍来。
“嗯,不错。”阎以凉点头承认,的确不错。
“没听到你的讽刺和不屑,我一时之间还有些不适应。”进了城,卫渊的情绪倒是好了一些,最起码眼睛没那么吓人了。
“这世上有一种病叫做‘贱’。”阎以凉看也未看他,十分好心的告诉他或许应该去看看大夫。
“这才是阎捕头,动不动骂人,可见没被调包。”卫渊薄唇微扬,他清冷的脸也在瞬间柔和许多。
阎以凉无言,卫渊的‘病’已经到了晚期,无药可医。
卫渊抵达阳城的消息很快的通传到了阳城府尹那里,还未走至阳城衙门,府尹便迎了出来。
和百姓不同,这些为朝廷做事的人见着了卫渊第一时间便是下跪,都说百姓贱,在这固中做官的似乎要更贱一些。
面色回归清冷无温,消失于眸子里的阴郁重新回归,城墙被炸,卫渊直至现在想起来仍旧满腹怒火。
府尹也战战兢兢,毕竟这事儿他要负主要的责任,谁让他是一城府尹来着。
“王爷,卑职已经派人去追昨晚那些狂徒了,不过到了边界线便不敢再前行,铁甲军在那儿巡逻,不许咱们靠近。卑职、、、、卑职正在想法子。”说是追狂徒,其实连影子都没瞧见,只不过按照以前的经验,往边界那边追罢了。
双手负后,卫渊居高临下看着那跪在地上的府尹,太阳当空,府尹满脑门儿的冷汗,等着卫渊的训斥。
“废物,要你们何用?”怒气不止星星点点,卫渊的怒火足以燎原。只不过,这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百姓,他不好发作。举步绕过跪地的府尹,他大步走向府衙大门,府尹立即起身匆匆跟随。
阎以凉缓缓摇头,现在她才发现,卫渊真的是一郡之主,并不是一个徒有爵位的男孩儿。
走进府衙,阎以凉并没有随着卫渊去正堂,很显然那个府尹会挨训斥,她还是离远些为好。
这阳城的府衙也很与众不同,最起码与北方都不一样,围墙四周种着不知名但在固中很常见的树,树上还开着白花,在这个接近年关的季节以北方人来看十分稀奇。
独自在府衙的四周转了转,大概两刻钟过去后,一名小兵弓着身子跑过来,“阎捕头,王爷请您过去?”
没说什么,阎以凉顺着小兵的指引,来到了府衙正堂,那个府尹已经离开了。
“发泄完了?”看了他一眼,这发泄完之后似乎也没有多开心啊。
“一群废物,推卸责任的时候倒是头脑清晰口齿伶俐!”卫渊深吸口气,压抑着心内的火气。
“天下大同!”阎以凉点点头,这种人她也见多了。办事的时候迟钝愚傻,若是推卸责任的时候,那不是一般的厉害,天马行空,想象力也极其丰富,词汇量也大增。
“不过,肖黎也不是他们能对付的了的,我心里有数。气的不过是他们蠢到极点的脑子,和没完没了的推卸责任。”他和肖黎的斗争,延续了这么多年,这些驻地小官儿岂能对付的了他。
但是,守城的没有该有的机警和责任心,要他们何用。
“做你的属下也着实不易,因你惹来的报复,他们还得挨骂。”阎以凉缓缓摇头,无法坐在那个最高的位置上,也只能等着挨骂了。
“劝慰了我两句,就又开始含沙射影,阎捕头,你现在是不是也很开心?”本来她顺着他说话,他心里倒是很舒畅。不过那也是一会儿,她就又开始讽刺他。
几不可微的挑眉,阎以凉看起来还真是心情不错,“毕竟许久没看过笑话了。”所以,心情好在所难免。
看着她,卫渊眯起眸子,阎以凉不甚在意,他的眼神儿对她造成不了任何的伤害。
“明天一早禁军的队伍就会抵达,到时我便回去了,将你安全送回来,我的任务圆满完成。”半晌后,阎以凉开口,打算就在这阳城告辞。
“这就回去?我以为你奉的命令是长长久久的保护我。”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卫渊倚靠着的姿势自带风流。
“皇上的确没说要我保护你多久,不过,你安全回到固中,这里四处都是你的人,也用不到我了。”固中有军队,高手又无数,哪里需要她。
注视着她,卫渊眯着眸子打量,一时半会儿的,他倒是没再说什么。其实,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是一时之间没有想出来更合适的理由罢了。
“十五年前我就说要带你来固中,不过最后成了一场空。现在,你既然已经来了,不将固中十城都走个遍,这一趟岂不是白来了?”开口,卫渊依旧倚靠在那儿看着她,几许懒散。
“看了这阳城,我就差不多猜出来整个固中是什么模样了。四季如春,风调雨顺,百姓富裕。无需再去看了,我也没什么兴趣。”他安全回来,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不再担心,所以也没有留在这儿的必要。
她和他走的路不一样,还是不要长时间的并肩同行较好。
“你不会是怕我吧?”眯着眸子,卫渊看着她,似乎看穿了她的脑袋。
“比自作多情还严重的病,叫做不要脸。”阎以凉盯着他连眼睛都不眨,冷冷的让他别想那么多,大脑容易因此而爆开。
薄唇微弯,卫渊轻笑,“你可以直接否认,用不着骂人。”一般情况来说,她骂人那都是没有底气的表现。
转过视线不看他,阎以凉懒得再说,他自作多情的程度比她想象的严重。
夜幕降临,城墙的修补工作也做的差不多了,卫渊就在城里,官兵的动作也极其的快,生怕拖拖拉拉会惹怒卫渊。
修补的工作做的不错,最起码若是不注意去看,根本不会发现那城墙根下到底发生过什么。
府衙准备的晚膳十分丰盛,饭菜的口味与禾初做出来的食物有七八分相似。这固中的食物味道很不错,阎以凉也觉得好吃,若是宁筱玥来了,估计会被这些食物美的昏过去。
用过了晚膳,走出饭厅,卫渊抬手示意阎以凉随他走,他带她去休息的地方。
不语,阎以凉随他走,不经意间抬头,布满星辰的天空让她一诧,这固中的夜空怎么这么清晰。而且,距离地面很近的模样,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得到。
看了她一眼,卫渊薄唇微扬,“和皇都很不一样是不是?”
“嗯。”很不一样。在皇都,夜空很高,星辰尽管也明亮,但是不会看的这么清晰。
“固中和北方都是这样,夜空很低,星辰明亮,恍若压在头顶。所以,从开国时就有传说,夜空这么低,是因为皇都一直在看。龙气压顶,想做偷偷摸摸的事也做不了,皇都都看得见。”卫渊双手负后,慢步前行,一边道。
闻言,阎以凉立即嗤之以鼻,这种事情也能和皇权扯上关系。
“很扯是不是?百姓倒是大部分都相信。而且,若是夜空一直是这样,那就说明卫家的天下仍旧辉煌,一时半会儿的不会没落,大燕也仍旧国富民强。”卫渊倒是觉得这种说法很不错,最起码,不会让百姓生出恐慌和异心。
“你们卫家编故事的本事倒是一流。”远离皇都,阎以凉也不怕乱说会惹麻烦。
“每个朝代都是这样,都会编出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来糊弄百姓。”卫渊觉得很正常,若是坐上那个位置,任何人都逃不过走这条路。用一些故事传说来稳定百姓,何乐不为。
“所以星周王朝只维持了二十年就被太祖消灭了,子孙皆毙命,没存活一人。”这个世界的历史,阎以凉还是知道一些的。星周王朝,就是前朝,只维持了短短的二十年。
“那是因为周王脑子有病。”卫渊轻笑,前朝就是个笑话。
“不过有些事情他说的也有道理。”阎以凉倒不如此认为,疯人疯话,痴人说梦,都是有来源的。
“什么?”停下脚步,卫渊看着她,不知周王那个疯子哪句话说的有道理。
也停下脚步,阎以凉看着别处,一边道:“他说,人在临死之前都会回顾自己一生的所作所为。你又怎么能确定,你现在所经历的不是临死前的回顾呢?”这句话是柳天兆与她说过的,当时听了这句话,阎以凉产生了和柳天兆一样的恐惧之心。
卫渊的笑在瞬时消失,看着她,一边反复她说的话,一种莫名的凉意从心底升起。
转过眼来看着他,阎以凉缓缓眨眼,“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这句话很恐怖?又莫名的有些道理。”
“所以,不知他在被砍下头颅的那一刻有没有在回顾自己短暂的一生。”卫渊吸口气,随后道。
“疯人有时说的未必是疯话,只不过需要仔细的琢磨。但也不能太过沉浸,否则也会发疯。”她自己的到来就是个谜,她到现在也没弄明白。所以,既来之则安之。
“如果按你所说,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是临死之前的回顾,那么你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扬眉,他倒是开始好奇了。
“分道扬镳,然后,再也没见过面。”阎以凉回答的干脆利落,卫渊立即冷脸。
“睡觉去吧。”本来讨论的很有兴致,她一句话就把他所有的兴致都打消了。
紧抿的唇角有细小的放松,阎以凉举步前行,夜空很低,星辰很亮。
翌日一早,禁军的队伍进城了。来自皇都的禁军队伍,倒是引起了阳城百姓的关注,甚至比昨天卫渊回来还要热闹。
直抵阳城府衙,这一队禁军的头领来禀报,他们在路上遇到了埋伏。不过,幸好人多,又提前做了准备,并没有损失太多。
只不过有人受伤,需要暂时疗伤。
会有人在半路埋伏,这早就有猜测。只不过,肖黎如此大胆,派人跑到大燕来,三番五次的围截,卫渊此次的破坏让他很生气。
但,他派来了人,也是没打算让他们回去。与禁军交手,对方人数悬殊,那些杀手都死了。
他此次派来的人,包括杀手和假卫渊,都没活着回去。
但这种情况似乎极其寻常,看着卫渊不变的脸色,阎以凉缓缓开口,“做你们的杀手,真是不容易。”
“得到的也很多。”诚如阎以凉所猜想,这种情况时常发生。明知派出去的人没命回来,但要做的也还是要做,即便不会成功。
阎以凉无言以对,在刑部,就算执行很危险的任务,那也会做好撤退的准备和路线。那时有人曾说他们刑部的这些人是杀手,其实真应该让说这话的人都来固中瞧瞧,什么才是杀手。
阳城府衙的大夫匆匆赶到,为受伤的禁军诊治。不过很显然他们不会多做停留,完成了任务就得回皇都复命。
阎以凉自是打算与他们一同离开,她的任务也完成了。
岳山快步走来,几步走至卫渊身边,附耳小声的说了些什么。
卫渊的眉缓缓扬起,然后看向了阎以凉。
拧眉,阎以凉盯着他,他这种眼神儿,很欠揍!
禀报完毕,岳山退下,卫渊转过身,依旧看着她。
“有什么话,说。”眉头拧的紧,她满眼暴躁。
“这件事你应该会好奇,不过鉴于你马上要回皇都了,我想这事儿还是不要与你说了,免得担忧。”想了想,卫渊如此道。
他这种态度极其惹人厌,阎以凉也显然不耐,“少废话,你若是不想让我知道,做那么多奇怪的表情干什么?”他这明显就是让她好奇,然后追问。
卫渊笑,随后走近一步,微微倾身,靠近她的耳畔,压低声音道:“那个珠宝商,开始往外运钱了。”
“什么?”一诧,阎以凉身子向后,看向卫渊。
“你没听错,就是那个珠宝商。他这几日将各个商行的盈利都提走了,然后清点装箱,准备往外运送呢。”消息传递回来需要一定的时间,想来这个时间,钱已经运出去了。
“你派人跟着了?”若是顺藤摸瓜,定然能找到那个幕后黑手。
“嗯。所以,我会去调查的,阎捕头可以放心回皇都了。”站直身体,卫渊的眸子如同夜晚的星辰,近且亮。
眯起眸子,阎以凉盯着他那略显得意的模样,“你确定?”他若真想让她回皇都,就不会说这些了。
“当然,阎捕头若是想留下一同调查,也可以啊。”笑意浮上眼底,恍若要溢出来一般。
“哼,幕后之人,终于要露面了,我自然要会一会。”这么神秘,卫渊调查了这么多年也没查出来,如今终于要出现了,岂能错过。
卫渊满眼皆是止不住的笑意,抬手拍拍她的肩膀,“阎捕头所说极是。”
冷哼一声,阎以凉绕过他大步离开,算这厮的消息来得及时。
不过这绝对是大事,即便她离开了,也会因为这个消息再回来的。
禁军休整了一下,下午之时便离开了,阳城的百姓又都跑出来观看,皇都来人,对他们来说很是神奇。
站在阳城的城墙之上,能清楚的看到禁军顺着官道越走越远,高处风在吹,阎以凉的发丝也随风飞舞。
转过身面对卫渊,她面无表情,“接下来怎么做?卫郡王打算亲自去,还是等待消息送回来。”若是等,估计会很难受,这世上最难受的事情就是等待。
“阎捕头的意思,应当是想亲自去调查?其实我很想等待。”更何况马上就要新年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你调查的时间更久,你说了算。”阎以凉倒是没有一意孤行。
“可以短暂的等待一下,毕竟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卫渊想了想,随后道。
“多久?”若是很短,她可以等。
“两天。”说着两天,他却无奈叹气,这两天的时间,他估计会丢掉半条命,因为的确很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