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十娘有给杜七准备一个房间,不过后来杜七想要和她睡一张床,翠儿也有自己的房子,所以这个屋子也就空了出来。
屋内,杜十娘继续表述自己的问题。
意想不到的是,她与师先生聊得还不错,对方很有耐心来解答她的疑惑以及想方设法来安抚她的不安,给她的感觉……就和七姨一样。
杜十娘此时才真正意识到,这位师先生真的是对她亲近的、和蔼的。
一切自然是因为七姨。
经历了一番关于杜七的简单交谈,师承看着面前的姑娘,觉得她与当年的七姨有太多的相似之处,尤其是那种表面的逆来顺受简直是一模一样。
包括脆弱与脆弱之后的坚韧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石闲像是她入春风城之前的模样。
杜十娘则是她入春风城之后的模样。
师承在杜十娘身上看到了当初那个女孩子的影子,很喜欢,也觉得有些许辛酸,他的重心忽然就从杜七身上转移到杜十娘身上,师承忽然觉得,自己也许真的可以好好注意一下这个满心都扑在杜七身上的少女。
是的,在他的眼里,杜十娘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女孩罢了。
“那杜七的事情就这么说定了。”师承道。
“全凭先生做主。”杜十娘起身斟茶,恭敬递给先生。
如果说之前这份恭敬是畏惧,现在更多的则是感激。
师承承诺沁河医馆那边的事情由他去处理,杜十娘自然没有任何异议,这件事情从各方面来说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杜七是在沁河医馆能够得到的提升大还是和师先生在一起能够学到更多的东西?
答案自然是毋容置疑,师先生可以给杜七更多的帮助,在各方面都是如此。
“有你这句话事情就好处理的多。”师承接过茶水,小呡一口,嘴角微扬:“杜七可是难相处的很。”
“那丫头……是十娘没教好。”杜十娘轻轻叹息。
“别,这种话可别在你七姨面前说,到时候又要怨我不给她面子。”师承摆摆手。面上是与杜十娘相似的无奈。
经过了这一番相处,杜十娘不在主动避讳七姨,附和道:“七姨是很喜欢这个丫头,也不知道她给七姨上了什么迷魂汤。”
“她喜欢自然有她的道理。”师承眯着眼睛,缓缓抚摸自己的胡子。
关于杜七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他却还有其他想要了解的。
比如……杜十娘和李孟阳的事情。
四方书院千里迢迢看重的弟子可不是普通的书生,那李孟阳他也见过,杜十娘与他扯上关系并非是什么好事。
断了就好,断了也好,有时候身份的不匹配对两个人来说都是灾难。
李孟阳起点在师承看来并非那么高,可相比于杜十娘来说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如果没有意外她此生只有仰望对方名气的资格,甚至连背影都无法看见。
师承想了想,觉得还是没有必要询问关于杜十娘过去的事情,看得出来,这丫头现在一心都拴在杜七身上。
“人活着总要有一个念想。”师承放下茶杯,杜十娘见状接过,顺势续杯并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师承笑了笑,反问道:“丫头多大了?”
“回先生,过了腊月满二十。”
“十九?”师承故作惊讶。
“嗯。”杜十娘很平静。
“倒不像十九。”
“做这一行总是这样。”杜十娘不知道先生想要说什么,可她从不会觉得自卑或者无法说出口,她没有偷没有抢,世事无常而已,有很么好羞耻的?
“你觉得值得吗?”师承问。
杜十娘意外的看着师先生,心道果然是天上人,只有天上人才能问出这种问题,难怪……难怪七姨总是对他有着那么多的不满。
很多时候,她是没有选择的,对于做红倌人值不值得这件事情没有意义。
先生觉得她是有选择的也没错,毕竟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先生当初的冷淡她还记得,那并非是针对,只是对于先生来说不喜欢脏东西是情有可原的。
杜十娘忽然想到了那一片天望海,便觉得自己也许真的是有选择的。
“你笑什么。”师承疑惑问。
“没什么。”杜十娘摇摇头,说道:“先生问值不值得可是难倒十娘了,十娘十三入望海店,同年梳拢。”
“十三……”师承闻言,微微沉默,摸着胡子的手也僵住。
所以,他才不理解自己挺喜欢的弟子为什么要接手春风城,做一个君子不好吗。
君子远庖厨。
又叫眼不见为净,这才是真实的人,师承便是如此。
杜十娘继续道:“颠簸四载,十七那年便赎了身……”
“等等。”师承打断了杜十娘,惊讶道:“十七就赎了身?并非前些时日才脱离望海店?”
杜十娘点点头,摸着自己面上的药布,缓缓道:“赎身后和柜上劈账,靠着几分名气住在这十楼,现在又是两年过去,倒是没想过会这么离开店,所以先生问我值不值得,十娘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很难?”师承没有再追问杜十娘为什么不离开泥潭,纵然迟钝如他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题。
其实看看七姨就可以知晓杜十娘了。
就在此时,杜十娘忽然听到屋外有姑娘赤脚走过,在木制地板上发出啪啪啪的声响,她语气微顿,道:“可能……也不是很难。”
“说来听听。”
“以前可能不值得,现在自然是值得的。”
“因为杜七?”
“嗯。”杜十娘意外的看了一眼师承,点点头,心想不愧是先生,还有就是……她喜欢杜七这件事情真的有这么明显吗?
“原来先生是这个意思。”杜十娘明白了,原来先生在这里等着她呢。
人活着总要有一个念想。
杜十娘从不缺少这个念想,只不过是从男人变成姑娘罢了。
“真是不易。”师承看着眼前毁了容的姑娘,由衷的叹息。
杜十娘合眼,没有接话。
她说这些可不是想告诉先生自己有多么多么惨,需要同情。
她有自己的骄傲。
“十娘一直很走运。”杜十娘抬头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破碎的半面上露出动人心弦的微笑。
这茶是杜七亲手摘、亲手晒的。
师先生微微一愣。
“原来如此。”
她真的是很幸运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