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一挑,进来一位少女,丽颜秀色、正是邵府二小姐邵盈。说到容貌摸样,这二小姐与三小姐竟十分相似,只是二小姐的秀色是人间的三春之桃,三小姐的秀色则是世外的九秋之菊,秀美中格外带了些书卷气。
邵母见她来了,那神情倒比三小姐更和蔼些,道:“二丫头恁地今儿来晚了?”
邵盈先是给老太太、太太和二太太见礼,道:“倒是让老太太担心了,昨儿做这个做的有些晚了,今儿竟误了老太太的晨安,真是该死该死。”说着,跪着把某物拖到头顶。众人见她如此作态,对那物十分好奇,邵母道:“拿来瞧瞧。”沈氏看了徐氏一眼,见其只抿着嘴,不说话。
一时雁儿把用托盘把那物拖了上来,邵母打开一看,原来是个祈字符,只是个祈求符不稀奇,却是密密麻麻布满了楷体小字,仔细看去,竟是金刚经,邵母笃信佛事,见了这物,十分欢喜,叫雁儿拿出那西洋镜子,放在光下仔细端详……
众人见此,知道二小姐的东西入了邵母的眼,徐氏笑着对邵盈道:“你这丫头,老太太又不是赶着什么,何苦糟蹋眼弄这物件!”说着,对邵母道:“老太太,那日我去她屋里,见她在那仔细弄这物,竟扎了手,见她实在太辛苦,便让她不用弄了,老太太是明白人,孝顺也不在这上头,谁知她竟给弄成了!”
邵母听了,连连点头,道:“二丫头,快到我身边来。”
邵盈一听,知晓多日辛苦未曾白费,心中甚喜,站起来乖乖走到邵母身边,邵母拿起邵盈的手看了看,确实有些针眼——官家小姐哪里有自己拿针线的,何况她们还是王府里的小姐,这方有些真动心,对徐氏道:“我知道你们素来都是孝顺的,只是这二丫头,年轻轻的,只要有日子都来陪我这婆子打趣说笑,是个真有心的。”
徐氏听了这话,笑逐颜开,望了望邵盈,邵盈迅疾道:“挡不得老太太的赞,这都是做孙女应该做的。”说着,轻轻邈了邈低着头站在一边的邵素。邵素平日有时间便秉着本书,连嫡母哪里都少去,何况老太太,听了邵母这别有深意的话,脸色微白,又向后缩了缩。
徐氏见二丫头完胜三丫头,得意地望了沈氏一眼,正要说话,忽然听传唤道:“大小姐——”鸢儿一掀帘子,邵月从外面走了进来,因为脚步匆匆,带进来一股凉风,眼见她一身红衣,头插金爵钗,蛾眉横翠,与两位庶女妹妹的秀美不同,却是位明艳动人的俏佳人。
“老太太,母亲,二婶。”邵月没有给邵母做礼,而是直接坐在邵母旁边,道:“咦?老太太,这是什么?”
邵母对这位府内唯一会有郡主封号的大孙女,一直十分客气,笑道:“是你二妹妹做的,如何?”
邵月拿过来,看了看,“啧啧”道:“果然是费心了,得费好些功夫哩。”掉头对邵盈道:“你做了多长时间?”
邵盈见长姐如此相询,十分乖巧道:“也不许多少时辰的。”不敢说多了,怕惹得邵月不高兴。
邵月心道这么个东西,不费时辰才怪,正要再问,忽听沈氏道:“你这丫头,刚刚从外面回来,披风也不脱,就这么坐在老太太身边,小心寒着老太太的身子。”
邵月这才想起来,忙站了起来,大丫头环儿上来给她脱了披风,又把那手上戴着的长护甲放在托盘上,让环儿包好,一时邵母的丫头雁儿端上一杯紫笋茶,便在这间隙里,沈氏问:“今儿去赏春会,可见得什么好儿的了?恁地不跟老太太说说?”
邵月听母亲这么一问,抬头看了看两位庶女妹妹,这赏春会是京都贵族女子的例会,只是庶出的女儿很少有资格被邀请,母亲这么当面问起这个来,不知是何意。正想着,忽听老太太道:“你们这些小丫头们的会,下次安排在什么时候?”
邵月听邵母问,忙道:“大约是下月中旬,正是月圆的日子,想着趁着月色联诗对赋……”
听到“联诗对赋”四个字,邵素忽然抬起头,露出向往之色,迅疾想到这是在老太太屋里,忙低下头缩了缩肩。
“哦?”邵母哦了一声,道:“可有哪家公子……”
听了这话,沈氏徐氏已恍然,只是邵月还未悟,只老老实实道:“倒也没想这个心思,怕是男女不便。”大齐国风俗算不得开明,却也比前朝要开放些,未婚男女只要不曾私下相授,肌肤之亲,如此公开聚会倒也许的,贵族之间则是男女相看,只是这几次赏春会主办者都是要和亲的皇族女子,因此未曾有这种相看。
邵母“嗯”了一声,沉吟了会儿,索性直说了,省得两个儿媳私下里斗成乌鸡眼,因此道:“月儿,你的两个妹子也大了,倒是有几个有些意思的,我想能不能?……”
邵月立时明了邵母的意思,看了看母亲,见母亲向她急速使眼色,关于利用那位庶妹嫁入徐家,母亲也是跟她说过的,只是她反而比沈氏看得开,觉得别人家的王府嫡女都是要嫁塞外的,为何自己要单单例外?再者,如此费尽心机地不肯和亲,让圣上知晓了也未必能得了好去。
只是既然老太太这么说,必有一番道理,也罢,邵月沉吟道:“老太太相中了谁家,尽管说,我写笺子给下次主持暖儿,她必是许的。”暖儿乃当今阁老谢肃之独女,名唤谢溢之,小名暖儿。
邵母见大孙女如此懂事,微笑的点头,拍了拍床沿,道:“乖孙儿,到这里坐。”
邵月是素常坐在老太太身边惯了的,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坐在邵母身边,抬头见左首的的二婶神色莫测,笑问道:“怎么了?二婶,难不成二婶有更好的给二妹妹,不想去?”
徐氏见邵月如此说,尴尬的一笑,道:“哪里有更好的呀……”掉头对邵母道:“说起来,这府里,大丫头是最懂事的,对老太太不用说,对这些妹妹也是……”说着,“啧啧”称道。
邵母主意既定,便不想再看两个儿媳妇演戏,打了呵欠,沈氏忙问道:“老太太可是乏了?”邵母“唔”了一声,鸢儿是个有眼色,上前道:“昨儿老太太不知为甚,竟走了困,五更才歇……”听了这话,屋里都是人精,晓得邵母要歇息了,纷纷站起来忙告辞而去。
邵月与邵素两个带着自己的丫头,跟在沈氏去了福云苑。
沈氏进了屋子,立时撂了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下人们不由胆战心惊,大丫头星儿过来沈氏换了外衣,辰儿过来上了西疆进贡的雪茶,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沈氏坐在东坡椅上,闭着眼也不说话,邵素不知今儿又错在何处,胆战心惊地站在那里等待发落,邵月却不怕母亲的,过去拉着沈氏的胳膊道:“娘,怎么了你这是?”
沈氏瞪了女儿一眼,却不方便守着庶女数落亲女,只有先把这一个教训完了。遂对邵素道:“素儿,今儿你倒是看到了,二丫头无论哪个面都比你强,就是老太太夸了一句,人家也说得人心里欢喜,你呢?”
邵素低着头,许久才道:“母亲,素儿知晓错了。”
沈氏“哼”了一声道:“若不是我看在你死去的娘份上,你的婚事我恁地如此操心,可惜我操碎了心,你却不领情,讨好人你不懂也罢了,看看那芙蓉糕,恁地买来的还碎了好几块,若不是老太太身边雁儿是省事的,你一顿数落是免不了的,谁跟你去的?倒是打上十棍子才懂规矩……”
邵素见嫡母说的这样严重,不由跪下来,身子微微发抖,道:“母亲,是素儿的不是……不怪丫头。”
“好了,好了……”邵月见庶妹这样楚楚可怜,有些于心不忍,忙求情道:“娘,素儿也不是故意的,何况老太太不是也夸了吗?没看她犯什么错啊,她啊,就是个只知道书的呆子,有些规矩不懂,这不是还有我,有娘吗?”
沈氏见女儿给自己搭茬,一些硬话就说不出来了,只是她今日被徐氏堵了一回,这气无论如何要找到出口,怒道:“你别跟我打落这个,一时我少不得找你,我倒不知自己竟养了一群傻女儿,巴巴地赞人家的祈字符有多好有多好……”
邵月见母亲真怒了,也有些害怕,道:“娘……我这不是不经心嘛……”
“不经心,不经心,一个一个都不经心,连婚姻大事也不放在心上,这都是要成仙去不成?”沈氏把案一拍,厉声道:“把玉儿拖出去打十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