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可真厉害哩。”坠儿在回来的路上,几乎要喜极而泣,她小人家跟着这位呆主子熬了许多年,不知为这文澜苑的不争气打了多少饥荒,受了多少嘲笑,如今终于露了一回脸,不仅赢得了徐母的欢喜,还生生把二小姐的风头压了下去,想起多年憋屈,坠儿颇有媳妇熬成婆的畅快。
镯儿虽不像坠儿那样在主子前肆无忌惮,也是高兴的,毕竟丫头的地位终究是跟着主人起伏的,若是三小姐得了好,自个儿也在王府里也有体面的,只是她性子沉稳,偷眼看向邵素,却见邵素脸上神情变幻不定,却真真的不是高兴。
她不高兴!
无论是坠儿还是镯儿,无论是沈氏或者邵母,在大家眼里,这位王府三小姐不过书痴、性子懦弱,心底冷漠,不爱管事等等……可是谁也不曾想到——她是故意的,倒也不是隐藏实力,而是纯粹不屑。
这世间,若是那人清高到极致,便是这副摸样:不屑于展示自己的聪慧,也不屑于讨好众人,更不屑于象二姐那样沉浸世俗,只是以这幅摸样冷冷旁观,结成一个封闭而又安全的结界,好在书中世界中逍遥自在地度过岁月静好。
只是如今,这逍遥的日子竟要结束了,长大了,要成亲,要为将来打算,还有那个男人的无端痴缠,都生生把邵素从拉回了现实世界,她不得不收拾心思,象那厉害的大姐一般,操心这个那个,还要与那个俗气的二姐一般,看脸色斗心眼,这清静逍遥的日子啊……
邵素走到自己的禅房,扶着那门,回头见日暮时分,万家灯火正是这渺渺轻烟里的世间,是她不能不进入的人世,忽然之间,黯然落泪。两个丫头见邵素竟望风流泪,对望了一眼,十分诧异。
“主子,你这是怎么了?”坠儿拉着邵素的手,顿了顿道:“是高兴的吧,今日家主子露脸,我也高兴地要哭了呢。”
邵素听了这南辕北辙的话,忽然没了伤春悲秋的兴致,闷闷道:“更衣歇息吧。”坠儿这才看出小姐并不是高兴,似乎是难过,可按照她的理解,赢了二小姐,上好的亲事又有了希望,恁地还难过哭了?这厢里摇头不提。
萧生失魂落魄地跟着李哥到了外院禅房,李哥知晓他的心事,知道劝没用,只要制住他不出大格也便罢了。因为这是寺庙,七八个侍卫不能出去,又逛不得窑子,喝不得花酒,便在李哥的禅房里赌钱,萧生素来不爱此道,平日这空挡是用来练武的,此时却呆在自己的禅房里,望着那簪子发呆。
那玉臂的触感依然在手,萧生用蒲扇般的大手轻轻抚摸着那簪子,想起她身上的体香,她发髻上的那几缕碎发,她那小扇子般的睫毛,还有她领口露出的那段雪白……忽然听到门房“咚咚”的敲门,他簌然一惊,差点插伤自己,颤抖地问道:“谁?”
却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请问萧侍卫在吗?”
萧生听是女子,自己又在做如此羞人之事,忽然满面通红,把簪子揣在怀里,静了好一会儿子,方走过去开门,见一个十三三岁的小丫头站在外面,青衣素面,挽着双丫髻,五官寻常,只一双大眼睛十分灵活,正滴溜溜地望着萧生,见其身形高大,神气彪悍,不由退后两步。
“你是……”萧生面上的飞霞还未褪下,只是脸黑,倒也看不出。
小丫头笑了笑道:“不知萧爷是否记得昨日,小姐恰好跌倒,多亏萧爷相帮,小姐很承爷的情,所以……今晚戌时约你到禅房外的那花园,当面相谢。”她口齿伶俐,一句一句说得十分明白。
萧生听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结结巴巴道:“她……真的是这么说的?”小丫头微微一笑,眼珠乱转,点了点头道:“当然是,要不我恁地无端认得军爷,还过来传话。\\\\\\\"
萧生心里的欢喜宛如炸开了般,她……真的很感激自己?那么晚上,晚上……忽然又浮现出她回头之间那恶狠狠地一瞥,却有些不像,不由怔住了。小丫头见他竟默默不语,撅了嘴,道:“去还是不去,萧爷回个话,我好去禀告小姐。”
萧生哪里会放过这样的机缘,便是刀山火海他也不顾了,忙点头道:“去,去,当然去,你去传唤给你家小姐,我……”心中有千言万语,也只汇集成一句道:“我一定的。”
小丫头笑了,向萧生施了一礼,转身迅疾离开。
萧生站在门口,宛如傻了般,一动不动。
她……居然想见自己,这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事端,他从怀里掏出那根簪子,簪子本是琉璃金色,堑着碧玉,在霞光下闪闪发光,仿佛便是佳人的笑脸,
她……真的心里有自己了吗?
萧生痴痴望着那簪子,他其实也晓得自己是万万配不上她,但她若肯,若肯……自己便是千刀万剐,赴汤蹈火,也欢欢喜喜,甘之若饴,他攥紧那簪子,紧紧的,紧紧的。
这日头因为等待而变得漫长起来,东厢房里不时传来侍卫们的呼喝声,还有葛壮等人的赌输了的骂声,萧生则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忽然想起了什么,怔了半晌,迅疾走出了院子,见门口蹲着一个小厮,忙揪住道:“你可晓得哪里可以冲洗?”
小厮正是砚儿,也该当他倒霉,被揪住跟随军爷们来此,想起几个长随总跟他打趣,说是那些军爷都是些粗蛮汉子,最喜欢他这样白俊的,若是伺候长久了,定是给“破”了的,因此每次伺候军爷便心惊胆战,差事办完就溜的没影儿了。
如今正溜着门边蹲着,耳听着垂花门内传来的呼喝声,想这几日一位军爷总是盯着他,不会,不会…突见一个大汉从里面走了出来,象抓小鸡一般把他拎起,眸光说说,全是热切的燃烧,以为他要在光天化日之下XXX,正要尖着嗓子叫“救命,我不好这口儿……”,忽听大汉道:“你可晓得哪里有冲洗之处?”
砚儿听了这话,才回光返照,只是被拎起,脖子堵着呜呜丫丫说不出话来,萧生忙把他放下来,自己一时着急,怕是吓着他了,忙又后退了一步。
砚儿双脚落地,嘘嘘喘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道:“军爷若是要洗漱,我去拿盆子……”萧生摇了摇头,脸上一红,道:“我要冲洗。”砚儿上下看着萧生,心道这大冷天的,又不是个娘们,洗什么澡,何况还是在寺庙里,摇头道:“军爷,若是在府里倒也罢了,这是在寺庙,您看……”
萧生听了十分失望,忽听他说到“寺庙”,忙道:“你可晓得这里哪里有泉水或者井水……”
砚儿这个倒是晓得,一般他们这种下人在主子未到之前,都会打量好哪里更衣,哪里洗漱,哪里歇息,忙指着西北面道:“军爷出了这个禅院,向西边去,拐过一个角门,外面倒有一个华西湖,只是这天冷的……”话音未落,见大汉已然转身出了禅院。
萧生顺着砚儿的指示,拐过几个庭院,走到角门,出了寺院,见湖水表层结了一层冰冻,下面微微有水波流动。
他相思情切,也不顾冰凉,伸出手把那冰冻一拳砸下,溅起水波四溅,果然下面正汩汩流动着泉水,又砸了几下,自己身边的一块冰冻便露出了流水,左右瞧见无人,脱得赤条条,走到那湖水流动之处,慢慢蹲下,一阵冰凉漫天盖地地淹没了过来,可是并不觉得冷,反而觉得一阵清凉终于把那涌上来的热血清净了下去,体温渐渐温暖了周围冰凉的湖水,水草的清香,仿佛便是佳人的笑脸,在这万物萧瑟里盛开出幸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