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朔回来之后,听说娘被领走了,一言不发,回了书房,再也没有出来,顺儿去给端饭,只摇头说爷不看吃,邵盈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方便出面,也不去俯就,在正房里等着冯子剑回来。
大约掌灯时分,冯子剑才与何里正分了手,醉醺醺地从酒楼出来,回到正房内室,见邵盈正坐在那里织婴衣,燕儿正在旁边侍立,见老爷回来了,称了声“老爷”,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关了门。
“盈儿……”冯子剑呵呵笑了起来,过去抱起邵盈坐下,狠狠亲了口口,道:“以后咱们三个好生过日子。”说着,摩挲着邵盈的肚子道:“我说错了,是四个。”
“嗯”邵盈只柔顺地坐在冯子剑怀里,却不答话。
“怎么了?盈儿。”冯子剑心里奇怪,这事情能如此解决,最高兴的恐怕是邵盈了。
邵盈对着窗户外挑了挑眉,道:“朔儿回来,听说娘走了,一直在房间里也不出来,连饭都没吃。”
“哦?”冯子剑拧了眉,道:“一直没吃?”
邵盈点了点头,灯光摇曳,在她那娇艳的面容上映照出一层朦胧的容光,轻叹一声道:“你晓得,我不方便去劝的。”
“我知道了。”冯子剑点了点头,摸了摸邵盈的脸颊,道:“我去看看。”说着把邵盈放在炕上,便要去西厢房,谁知邵盈在背后又道:“子剑,你先醒醒酒,桌上有醒酒茶。”
冯子剑脚步一顿,点了点头道:“说的是。”说着,拿起案几上的茶盏“咕咚咕咚”一饮而尽,运了运气,那酒气便消了大半,抬脚出了门。
邵盈抬头望着窗外,眯了眯眼,又低头做着手头的活计,过了许久许久,也没见冯子剑回来,此时已经六七个月的胎了,实在有些乏了,打了个哈欠,伸开熏了浓香的锦被,躺下睡去。
迷迷糊糊里,似乎有声音响动,有人走了进来,望着她发了半天呆,才脱了衣服躺下,从背后抱住她,低低道了声“盈儿”,邵盈本来想明日再问,可这声里带着的些许伤感,不由让她簌然而醒,睁开眼翻过身道:“谈得怎样了?”
”嗯”,黑暗里看不清冯子剑的面容,只有那浓重的叹息。
“朔儿哭了?”邵盈继续问道。
“嗯”,冯子剑答道。
“你也哭了?”邵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冯子剑不答话,只伸手把邵盈紧紧搂在怀里,道:“睡吧。”
邵盈偏生要问个清楚,在他怀里拧了拧身子道:“你要是舍不得阮氏,我有法子把她再弄回来。”
冯子剑“嗤”了一声,道:“盈儿又多心了。”
“那你哭什么?”邵盈语气凶巴巴的。
“我……说不清。”冯子剑的声音带着一种苍然,道:“总之是我对不起她。”
“哦……”邵盈的心忽悠悠沉了下去,她留下阮氏就是为了考校冯子剑的感情,当时冯子剑但凡偏着阮氏一点,她都不会这么做的,“你到底想怎样?”邵盈忽地一推冯子剑,秀眉轻蹙。
“什么”冯子剑愣了愣。
“你心里还有她是吗?偏生我是恶人?早说啊,早说让她做主子不就是了?我不要你感激,我反正就是做妾的命了,娘是妾,我自然也是……”说到最后,已经呜咽作声。
“胡想些什么。”冯子剑摁住邵盈那乱抓乱挠的手,道:“我心里有谁你还看不出来?”,不提防脸上被邵盈挠了一爪,咬着牙道:“你这个……凶蛮的婆娘,啊……”
“那你对不起谁?”邵盈忽地坐了起来,气势汹汹道,方才的话让她心中一暖,自然要追根到底。
“疯子。”冯子剑见邵盈忽然与她不算完了,做起来把邵盈摁倒,道:“你也太能醋了,人都走了,连这个也不放过。”
“什么放过不放过,把话说清楚。”邵盈被冯子剑摁住,动弹不得,忽地张口咬住冯子剑的胳膊。
冯子剑“啊”了一声,恶狠狠挠住她的蓓蕾道:“我正是因为心里全是你,才觉得对不起她,当初舅家带她回去,我也是劝她走的……”
“你后悔了?”邵盈听了“心里全是你”,心中得意,虽满面是泪,嘴角已经弯起。
“我……不知道,她是个没主意的……唉……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朔儿已经想通了,明儿我让他拜见你,以后就叫母亲。”冯子剑伸手拍了拍邵盈的发髻,道:“你啊……”
“我怎么了?”邵盈听了“以后就叫母亲”,怕自己哭了出来,大声道:“我就这么凶,我就是霸道,怎样,怎样?”说着说着,再也忍不住,趴在冯子剑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怎么了?盈儿”,冯子剑吓了一跳,忙抱住抚慰道:“你怎么了?”他很少见邵盈有这么失态的时候。
邵盈不说话,一直哭,一直哭……
不得宠的姨娘庶女,狠毒嫡母的迫害,缝隙里挣扎着活了下来,好容易挣得一份体面,却突然遭倾家之难,被流放,被迫害,被威胁,被入青花营,直到现在这地步,一路行来,她就这样的性子,死也不肯服输,一直一直在跟命争,
她就是要争!
做庶女的时候,去要争嫡女的体面,流放的时候,去要争活下来的资格,如今官奴身份只有做妾的份,还是要争正妻的情分,她就这样,命不好,心却强,只要不死,她就去跟这命争!
冯朔是个懂事的,第二日早上起来,规规矩矩来到正房,对邵盈喊了声“母亲”,只是小脸煞白,嘴唇一直在抖,邵盈知他一时接受不过来,也不强求什么,只嘱咐顺儿看好了他,让燕儿给他准备了吃食,让顺儿拿着,又让一个婆子跟着雇了车,送他去了学塾。
日子倏忽而过,邵盈每日看着冯朔远去的背影渐渐消失,盘算着待孩子出世,买一个大宅子,自己与冯子剑,冯朔,燕儿这些人,过这岁月静好的日子……正忖度间,忽见胡同口停下了一辆车来,八宝华盖,紫幔锦帐,十分奢华,一个婆子跳下车,扶着一个妇人走了下来。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