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东宫,赤喾耳边还回荡着太子赤潋说的话。
“放弃她,我会好好待她,歌儿的选择已经说明了一切,而阿涟,她等你太久。”
他如何会相信那是墨歌的选择,明明,明明就是皇后替歌儿做的选择。
外面下起纷纷大雪,赤喾就这么在雪中漫步,嘲笑自己,自己是多么的渺小无力。
他身上的雪渐渐覆盖住他的模样,远远看就像一个雪人,四周的路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他无力去管。
一群人嘲笑说:“看,疯子。”
一个小孩对着他砸雪球,笑声欢快愉悦。
赤喾没有丝毫怒气,就站在路中间。
他什么都不做了,什么都不能做。
只能眼睁睁看着歌儿被人带走,然后恭贺她嫁给太子,最后听着她的故事孤独终老。
他想起易水寒说的:“懦弱的人没有爬上去的意识,那么就不能怪别人改变他们的命运。”
是啊,自己的命运被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中,阿涟是,歌儿是……大家都是被玩弄的对象。
他跪倒在地,自己,原来是这般的渺小。
赤喾就这么静静的跪在雪地中,时间慢慢流逝,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徒留下深深的脚印。
猛地一个身体娇小衣着单薄的人,飞过赤喾身旁,满身大雪的奔向皇宫。
赤喾望着她迅速消失的背影,苦笑,为什么要那么匆忙的奔向皇宫呢?那里……那里其实比外面还要冷啊。
从小,他便知道,皇宫并不是他的家,他只是个寄居别人篱下的孤儿,那里没有他的地位。
望着不远处的皇宫宫门,他再没有走进的勇气,那个匆匆奔向宫门的人的脚印还在,只是已经极浅。
有人拦住了他,问他是谁,赤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是谁?赤喾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有人认出了他,恭敬的让他进了宫,对那个没认出他的人骂道:“他是豫章王!眼睛怎么长的!”
若没有了豫章王这个名号,他还剩什么?赤喾不知道。
其实,宫女太监们都不怎么瞧得起他吧……毕竟,他只是寄人篱下。
他还记得第一次看见涟漪时的场景,那时他脑子还不灵活,太后没在时常常被宫女太监耍弄,被涟漪发现了。
“洪都王世子是你们能欺负的吗?给我各打二十打板,再撵出宫!我看谁还敢放肆?”涟漪的表情愤怒,但是赤喾却不觉得难看。
那时候的她长得比他高很多,明明也就是一个小孩子,却把公主的架子踹的十足。
“不用怕,以后他们再也不会欺负你了。”涟漪半蹲下,拿出干净的手帕为他把脸上的污泥擦干净,然后说,“你叫什么名字?”
他第一次说出他的名字,因为曾经的他,不会说话。
“我叫赤喾。”他对着涟漪笑笑,涟漪的表情瞬间呆滞。
终于,她也微笑,拉着他的手说:“我叫涟漪,你可以叫我阿涟。”他不明白她当时为何说的是封号,而不是姓名赤涟。
涟漪这样好的女子,他不忍心让她悲伤绝望。
可是,他知道,他不想娶涟漪。
雪下的愈发的大,落在发上,染白了双鬓,就连容颜都显得苍老了许多。
墨歌跌跌撞撞的奔向了宫门,积雪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的每一个步伐都异常沉重。
她没时间去拍掉身上的积雪,太子不愿意见她,她只能进皇宫去见皇后,皇后,是她最后的希望。
她等着积雪更厚一些,再厚一些,她就能从楼上用帘子爬下去,离开墨府,老天开眼,雪下的很大,她顺利跑出墨府。
一路奔向东宫,东宫外有稀稀拉拉的脚印,大门紧闭,她重重拍门,可是里面没有丝毫动静,墨歌细细想,就算太子答应不娶她,还是要皇后准许才行,而让她嫁给太子,就是皇后的意思,她应该去找皇后,要求皇后!
终于,墨歌转身离开,向皇宫奔去。
从东宫到皇宫的路上,有一个人和她一样满身的雪,跪倒在地,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墨歌没有停下脚步,因为她无心去管,她要见皇后,她要求她,她只想要嫁给阿喾。
青梁殿的侍卫没有为难墨歌,她顺利的见到了皇后,可是,给她的是噩梦。
“你若不嫁,我就杀了赤喾。”皇后墨皎轻飘飘的说出杀人的话,面不改色。
墨歌向后倒去,她摇头,跪下,哭泣说:“姑姑!姑姑!我真的不想要嫁给太子哥哥!我喜欢的是阿喾啊,求求你,我求求你。”她把头结结实实的磕在汉砖上,刺骨的冰冷从头到脚蔓延。
“不嫁,我就杀了他。”墨皎依旧是冷淡的说,好像是要捏死一只蚂蚁。
墨歌的眼神失去焦距,她知道她的姑姑说一不二,杀一个人对她来说确实不难……可是,阿喾,有那么容易被杀死吗?
“你还没想明白吗?”墨皇后嘲笑道,她优雅的走下后座,走到墨歌面前,步步生莲。
墨皎弯腰抬起墨歌的下巴,眼神嘲弄道:“洪都王是被皇上杀死的啊,拆散涟漪和赤喾的也是皇上,皇上有多厌恶赤喾你还不知道吗?若我杀了他,皇上不但不会说什么,甚至……”
“甚至还会夸赞我呢。”墨皇后笑的妖冶妩媚,墨歌的泪水划过脸颊,就像是赤喾轻轻的抚摸。
她点点头说:“我嫁。”
墨皇后直起身,放开墨歌说:“放聪明点,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你应该知道,三月将是你们的婚期,这段时间,够你和你的情郎斩断情丝。”
“是。”墨歌点头,缓缓爬起,走出青梁殿,一步步,缓缓踏出。
她在雪地里艰难的挪着步子,雪把皇宫埋藏的极为好看,再也看不到一丝猩红色,满眼雪白。
墨歌呼出一口气,点点白雾一直向上盘旋,最终消失不见。
她胸口的同心结依旧温热,却暖不了她的心。
她的步伐太过沉重,甚至让她产生踏进积雪里就会陷进去,再也出不来的错觉。
她想回头看一眼积雪上她的脚印,看看是否是深陷几尺,却发现,没有一丝痕迹,纷扰的大雪,把她的痕迹覆盖的太快。
路上的宫人也是稀稀拉拉,再也不见平日宫中的热闹,墨歌就这样慢慢的走着,脑中尽是她和赤喾在边塞的画面。
她在他面前闹腾,粘着他,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的心思从涟漪身上转移到她身上,让他看她的眼神中充满温情,让他温暖的掌心贴在她的脸颊。
所有美好的画面突然被眼前的风雪击成粉碎。
曾经美好的记忆在此刻显得讽刺,她招惹了他,却不能陪伴他。
她再也不能对他无理取闹,他再也不能对她无可奈何。
她只希望,阿喾没有她想象中,没有她希望中那么喜欢她,只是陪她玩玩,那样的话,他就不会太难过了。
希望他,一直是深爱涟漪公主的,让她一个人苦苦守着这份回忆就行。
走了不知多久多久,终于能够看见一个身着白衣黑色长发披肩的女子坐在宫殿的门槛上,她的五官精致,气质超然,即使双眼茫然,却也能够让人想象出顾盼神飞的模样。
在这样不平凡的雪天里,她就像是一个误落凡间的神祇。
墨歌终于站在了涟漪面前,而涟漪依旧是望着天空,没有看墨歌一眼。
墨歌一下子跪在涟漪面前,膝盖触地的巨响终于让涟漪低头看墨歌,眼神开始有些波澜,她看着面前绝望的女子,没有说话。
“公主,我对不起你,知道你与赤喾两情相悦,我却要挤入你们中间,我对不起你。”墨歌叩首,“公主,赤喾是喜欢你的,当初……当初是皇上给他看了你画的一幅公子无双的画,并说你嫁给容璧了……他那时,伤心了很久,是我乘虚而入……”
墨歌磕头道:“公主,赤喾是喜欢你的,你们才合适。”
涟漪看着面前绝望的女子,她的额头全是血,显得面目可怖,但是那样灵动的大眼睛确实勾人心魄,可惜,那眼里只剩绝望和痛苦了。
她,再也不能和阿喾有一丝关系了,她,最终还是得不到阿喾……她也失去了未来。
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涟漪想。
身披白雪的赤喾一回到未央宫,便看到那样一幅画面,身着白衣的涟漪坐在冰冷的台阶上,看着台阶下身着暗红衣服不断磕头的墨歌,墨歌的语气绝望,而涟漪的表情茫然,雪花纷纷扬扬,延绵不绝,让人恼怒。
“起来吧。”赤喾扶起墨歌,为她轻轻擦拭额上的血渍,心疼的说:“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墨歌忍住泪水,一把推开赤喾说:“赤喾,我不喜欢你了。”然后蹒跚的走出他们的视线。
赤喾身体僵直,望着墨歌离去的道路上深深的脚印,喃喃自语:“要一个自小养在深闺里的女子陪我在尸骨遍地的战场上,需要多大的勇气?”
“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她,我与你有婚约,却不得不离开你,让你等待,当我满心想要娶她时,又不能守住她……我对不起你们。”
赤喾的身体像嵌在门框里,手扶着门,语气困惑的问涟漪,涟漪没有说话,眼神茫然的看着天空。
天空依旧是纷扰的大雪,扰乱了他们的视线,让人恼怒。
“如果……如果当初是我陪你上了战场,现在是不是会不一样?”涟漪伸出手,掌住一片雪花,雪花却在她的手心渐渐化了。
“不,你是不会让我去的,我也不可能去的。”不等他说,涟漪忽地笑了,有些嘲讽自己。
自己不过是想要和阿喾在一起罢了,涟漪想。
当晚,皇后赐婚墨歌和太子于三月上旬完婚,普天同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