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镜国都夙方城。
灼热的猩红照亮了大片苍穹,焦臭味夹杂着木料房屋被焚烧散发的气味,黏稠得令人作呕,芙蕖花开败,残破的花瓣碾碎一池碧光。渠芙遥蜷缩在院子角落的青石板上。
重浅走过去,踢了踢眼前死去一般的人,没有一丝的反应,不禁勾起嘴角,这个女人终于死了。
接到阑霜殿失火的消息时,他正在内殿与父皇商讨国事,在他看来,像渠芙遥这般任性恶毒的杀人凶手,死一万次都是活该。
渠芙遥的父亲渠漫寿,乃是当朝宰相,位高权重。当初要不是为了登上太子之位,他定不会娶整个鼎镜国赫赫有名的泼妇渠芙遥为妃。
渠芙遥疯狂爱慕重浅殿下天下皆知,重浅以为,渠芙遥嫁入皇家,骄纵的性子定会收敛些,谁知竟变本加厉,令人厌恶。五年前,她杀死盟国古怀国与他和亲的古月郡主,差点引发两国战争。如此心胸狭隘手段残忍的妒妇,若不是渠漫寿宰相与太后求情,姐姐渠芙蓉自愿嫁去古怀国赔罪,她早就被处死。
皇上罚她在冷宫思过,还如此不安分,三天两头弄出些事情来,想要引起他的注意,这次玩起火灾来,但愿她是真的被烧死才好。
重浅转身欲离开,一只黑乎乎的手死死拽住他的裤腿,左手腕间一条扭曲恐怖的伤痕赫然入目。
“重浅,重浅,重浅……”短促又嘶哑的呼喊,比烈火中的绝望求救还悲戚三分。
渠芙遥眼睛半眯,头发也被火烧掉许多,衣衫凌乱,狼狈不堪。
“西风。”重浅无奈喊道:“快宣太医,太子妃还活着。”
好似沉睡了万年,桃瓣夭夭,落英缤纷,少女笑靥如花,红火的披风翻飞,马蹄嘶嘶,溅起遍地花瓣,娇蛮的狠抽骏马,大宛马痛苦嘶吼,如离弦的箭般飞奔出去,疾追着前面的骏马。
少女一边驾马狂奔,一边脆生生喊道:“重浅哥哥,等等芙遥。”
画面急转,九曲回廊,满目都是大红的喜色,吹拉弹唱的声音,和着喜庆的炮竹,少女一身火红锦服,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上,颤抖的手上持着一把精致的匕首,满手满地都是鲜血,新娘子倒在血泊中,瞪大双眼死死的看着她,死不瞑目。
画面再转,金碧辉煌的殿堂,少女哭倒在地上。
黄袍男人不耐烦一挥手:“打入阑霜殿。”
少女拼命磕头,白玉铺的地板满是怵目的鲜红。少女膝行,爬到一位漠然的俊美男人脚下苦苦哀求:“重浅哥哥,求求你救救芙遥,芙遥不愿进冷宫,芙遥没有杀人。”
男人嫌弃的一脚踹开少女,少女狼狈扑倒在地,被一群侍卫拖了出去。
白月光下,玉藕般的手腕,尖锐瓷片划过跳动的血脉,干净利落,鲜红汩汩,照得圆月猩红。满池芙蕖花也变成大片大片红色。少女虚弱的抬眼望向太子府方向,仿佛能听见侧妃入门的礼炮,响彻天空,震得她心口发麻。
最后的画面,清冷的院落,少女点一盏灯,端坐书桌前,五年了,他竟狠心到一次都没来看过,就连她为他割腕自尽他也不闻不问。
宫女太监们的鄙夷不屑,粗茶淡饭,她都可以忍受,只是无法忍受没有他的孤寂。为什么他不肯来看看自己,哪怕是来打她骂她杀了她,都好过他对她的忽略。
提起笔,写了一句诗,少女轻声念道:“掩重门浅醉闲眠,恨碧瑶芙蕖花残”。少女困顿睡去。夜晚风大干燥,灯上火苗掉落在纸上,大火渐渐燃起,被风吹得如火龙吐舌。少女撕心裂肺的喊叫,换不来他的一眼。
重浅哥哥,救命!
重浅哥哥,我错了,求求你救救我,芙遥知道错了。
救命呐!
…………
“重浅!”渠芙遥睁开眼,脑海中多出来的记忆竟令她肝肠寸断。
环顾四周,全是陌生的一切。镀金的矮几,上面摆放着一个古铜香炉,上好的檀香味道弥漫整间屋子。四根雕龙刻凤的漆柱,嵌着无数贵重的珠宝。层层纷繁复杂的帘布,华贵又不失低调。
这绝不是她别墅的房间,也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世界所有的建筑。
她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的变故,不知所措。不停的消化着脑中莫名多出的记忆,她想,自己是不是穿越了?
一位衣着华美,面容温和又自带威严的老奶奶颤悠悠握住她的手:“芙遥,你可算醒了,吓坏老祖宗了。这次说什么也不让你再回阑霜殿受苦了,我可怜的孩子。”
渠芙遥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重浅一枪把脑袋给崩坏了。
手不自觉的抚摸心脏,竟然没有伤口。怎么回事?果然是穿越了?抬眼望见不远处铜镜,古装打扮的女人,与她有着一样的脸,只是更加瘦削苍白。
闭上眼,渠芙遥发现这个世界一共有三个国家。鼎镜国,尚阑国,古怀国。鼎镜国便是她所处的国家,历史悠久,国脉浑厚。面前这位和气的老奶奶是鼎镜国的太后,而自己,就叫做渠芙遥,并且还是鼎镜国的太子妃!?
脑海补充了这个世界的格局,渠芙遥开始慢慢接受这一切匪夷所思的事实。最令她吃惊的是,这个世界的太子重浅,竟和亲手杀死她的男友重浅长得一模一样。
是宿命吗?
让她在另外一个世界活过来,以渠芙遥的身份,重新遇上那个狠狠背叛了自己,叫她又恨又爱的男人。
太后眼眶微红,看得出她是真心喜欢这个太子妃:“老祖宗从小看着你长大,你那点小心思我还看不出来吗?你杀了浅儿未过门的侧妃,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况且她又是古怀国的郡主,老祖宗想保你也保不住呀。”
渠芙遥揉揉额,既然活下来了,那就好好的活下去吧。
“太后娘娘,谢谢您。这些年芙遥在冷宫也想通了很多。芙遥以前也做了许多错事,对不起太子,望太后娘娘准许芙遥和离。”
爱一个人有多难?恨一个人有多难?只是一颗早已残破的心,再也经不得一丝的牵绊。
现代的渠芙遥,古代的渠芙遥,都深爱着重浅,爱不得,恨无力,那就放手吧。
太后愣住了,从来没想过爱重浅爱的发狂,甚至不惜杀人的渠芙遥会主动提出和离。
“看来一把火竟把你烧清醒了,本王明日就将休书送到宰相府,还望芙遥不要再反悔。”重浅缓缓从门口走进,不以为然的嘲笑,这种以退为进的把戏,她玩了不止一次两次。
太后试图挽回局面:“这种事情还是先禀告皇上再从长计议。”
重浅不置可否的耸耸肩,反正对于渠芙遥这个女人,他只当她是只甩不掉的鼻涕虫,一直就追着他跑,到处宣布非他不嫁,最后还请太后赐婚。他自然也没把方才芙遥说的话当真。
当年渠芙遥因为嫉妒,杀了他的未过门侧妃,他在金殿上极力要求重惩她,甚至杀了她,并不是因为他有多爱那位古怀国的侧妃,或者惧怕与古怀国开战,只是希望趁机除掉渠芙遥,对于厌恶的女人,眼不见为净最好。
望着那张抚摸过无数次,熟悉的脸,一瞬间,两世的爱恨情仇堆积,娇嫩的玫瑰,客厅暧昧共舞,刻骨的痴迷,他的冷漠,金銮殿的哀求,他的绝情,薄情寡义,五年冷宫的等候,他的残忍,最后的死亡之吻,与那颗贯穿心脏的冰冷子弹,就是他给的全部。
五年的时间有多长?五年的爱恋又有多深?五年的冷宫幽禁有多苦?五年的青春对女人,有多重要?
全然抵不过心口冰冷彻骨的子弹,漫天灼灼的大火。
渠芙遥已然分不清,这一世与上一世的重浅,到底谁才是谁?谁给了谁致命的伤害?
她只想逃,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世界。
“太子殿下怕是误会了。芙遥说的是和离,不是休妻,芙遥虽任性了些,却并没有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休妻一说,又何从谈起?”
一个杀人凶手,竟然好意思说自己没有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世上还有人能比她更无耻吗?
重浅不怒反笑:“芙遥可还记得古怀国的古月郡主?”
渠芙遥挑眉:“自然记得。她不就是太子殿下无缘的妻子。”
重浅冷哼道:“那一夜本王可是亲眼见到郡主倒在血泊里,而你手持杀人凶器,莫非你还想狡辩?”
“太子殿下也说,只是见到郡主倒下,刀在我的手中,可曾亲眼看见郡主就是我刺的?”
重浅皱眉。渠芙遥趁机步步紧逼:“如此说来,并没有准确的证据证明我就是杀人凶手,如此重大的罪名,芙遥可不敢往自己脑袋上扣。请太后娘娘明察。”
他是她的丈夫,在与她说话,她竟然口口声声请太后明察,如此明显的忽视,重浅有些气结。
太后娘娘也沉默了,当年和亲郡主被杀,事情闹得太大,为了早日给古怀国一个交代,草草定罪,渠芙遥亦不像如今这般为自己辩护,思路清晰,头头是道。
太后忍不住多看了渠芙遥几眼,三年不见,她瘦了许多,黑了许多,眼神却越发凌厉精明。以前那个整日在她的洗尘殿顽劣放肆的调皮小女娃,现在已然成熟冷淡。两年的冷宫生活,皇上下令,不准任何人探望她,所有人对她不闻不问,可怜的孩子,从小娇生惯养,在阑霜殿她是吃了多少的苦呀。
重浅略微惊讶的打量着她,渠芙遥虽是刁蛮任性,对他却从来言听计从,不曾像如今这般忤逆过他。莫非,她也如凤凰涅槃般,一场火灾,就完全换了个人?
随即,他又嗤笑,心道:我就看看她这次又玩什么新鲜把戏。
而当事人好整以暇的掀开被子,恭恭敬敬跪下:“求太后娘娘准许芙遥开棺验尸,证明芙遥的清白。”
太后迟疑了,“这人都讲究入土为安,此番开棺,实在太伤阴德。”
渠芙遥跪伏在地,不肯起来:“请太后娘娘准许芙遥开棺验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