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晚上十点了。展若绫刚倒了一杯水准备喝,妈妈走到她的沙发坐下,“阿绫,妈有几句话跟你说。”
“妈,你说,我听着。”
展若绫心中警铃大作,接了一杯水递给妈妈,“妈,先喝水。”
妈妈接过杯子喝了一口便放回到茶几上,语重心长地说:“阿绫,你也不小了,现在都27岁了,怎么还不找一个男朋友?”
展若绫哭笑不得,“妈,我刚回来,你叫我上哪里找男朋友?”
“你在西班牙过了那么久,怎么就没找一个男人谈恋爱?”
展若绫灵光一闪,小声地提醒妈妈:“妈妈,我去西班牙之前,是你一直跟我强调不要找外国人当男朋友的……”
妈妈没想到女儿记性那么好,被她这么一说也有点不好意思,嘴里仍是说道:“我有叫你找外国人吗?西班牙也有一大堆中国人啊!……你看秦雅跟你差不多一样大,都已经结婚四年了。你赶紧也找一个男朋友谈恋爱,再这样磨蹭下去就过三十了。”
“嗯。知道了。”展若绫低低地应了一声。
妈妈叹了一口气,喃喃说道:“你这丫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唉,要是阿望还在的话,大学也毕业了,也应该有女朋友了……”说着眼神不由自主一黯。
展若绫双手包住杯子没有说话,眼底闪过一抹黯然。
妈妈很快恢复过来,拍拍她的手:“好了,你赶紧去洗澡吧,早点休息。”
洗完澡后,展若绫盘膝坐到床上,随手拿过手机,点进已接来电的界面,来来回回地看上面那个号码。
手机这种通讯工具,虽然很方便,但是对于彼此不熟的人,更愿意选择发短信,只有当有要事时才会打电话。
大一那一年,即便他们偶尔有联系,也仅限于发信息。
而且其中她发过去的很多短信都是群发短信。
分别了这么多年,他怎么反倒突然打电话过来跟她闲聊?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心,突然变得不安稳了。宛如有一根细细长长的线,慢慢地缠了起来。
从已接来电的界面退出来,打开手机的音乐随身听。
挪威女歌手LeneMarlin婉转而略微带着磁性的歌声在房间里低低地回响:“Heywhatdoyouthinkofmenow.AmInotlikeIoncewere.Stillifyoudon'tknowme.What'sthestoryofthispen.Iguessyou'renotastranger.AndIcantellyou'renotafriend.ItmighttakeawhilebutIguessI'llmanagewaitingtillthen.Thenwhenyouconfrontmewithyourthoughts.”
歌曲的旋律如水波般连绵不绝,一阵一阵地向岸边涌过来,柔和轻缓,在耳边回绕不绝。
她将左手伸到半空中,凝视手腕上那串藏青色的佛珠。
拿在手掌间的手机突然一震,系统提示有一条新信息。
展若绫点进去,是余知航发过来的信息:“你朋友怎么样?出院了吗?需不需要我介绍几个医生给她看看?”
展若绫没想到他还记挂着这件事,忙回复他:“她前几天已经出院了,还是谢谢你啊!”
过了十几秒,手机又震起来,这回显示的是余知航的来电。
她接起来,温润的声音从手机传入耳朵:“展若绫,你这样说让我惭愧无比,我并没帮上什么忙。”
展若绫诚挚地说:“有那份心就足够了。”
“我曾经听人说,会说西班牙语的女孩的心地很善良,我今天相信了,你那个朋友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很幸福。”
醇厚的男声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展若绫,其实我打电话过来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你明天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
展若绫一呆,犹豫了两秒,还是答道:“哦,好。”
由于临近春节,街道上过节的气氛也越来越浓烈,很多店铺外都贴上了春联。
吃饭的地点在一家日本料理店,里面装修得幽静雅致,浅黄色的灯光显得很温柔,姬神的音乐低低地在餐厅里回响着。
“真是谢谢你。她只是崴到脚,不严重,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住了两天就出院了。”展若绫再次向余知航道谢。
“那就好。下次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告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一定会尽力,这样我就不用愧疚了。”余知航笑了笑。
尽管展若绫在家里排行第二,上面有一个哥哥展景越照顾着,但是在西班牙生活的五年,已经学会了凡事依靠自己,但是现在听余知航这么说,盛情难却,便顺口应道:“好,那先谢谢你了。”
余知航似乎很满意,看了她很久,缓缓地说道:“展若绫,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什么?”展若绫放下筷子,有点怀疑自己的听力是不是出问题了。
他挑了挑眉,漆黑的瞳眸在细密的睫毛后,紧紧盯着她,并不说话。
展若绫只能硬着头皮问道:“为什么?”
余知航似是料到了她的反应,轻轻一笑:“为什么?觉得你很好,想跟你在一起。”
展若绫愣了好半天,艰难地启齿:“可是,余知航,我们才见过几面而已……”
余知航耐心地看着她,“展若绫,其实,时间不是问题。”
展若绫顿时哑然,又看了他一眼。不得不承认,他长得很好看,五官俊朗,眼神深邃。
这种年纪的男人,魅力很大,尤其像他这样年轻有为、事业有成,眉宇间尽是运筹帷幄的气度。
“抱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是摇了摇头。
余知航静静地观察着她的反应,突然问:“展若绫,你有一段过去,对吗?”
展若绫抿了抿唇,点头:“嗯。”
她的过去一直都有那个人的痕迹。但是,那只是单方面的。对他而言,或许她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已。
余知航一手轻轻敲着桌面,推测着:“那个人在澳大利亚?”
展若绫微微拧起眉,“以前是,现在回来了。”
“你觉得你们能够在一起?”余知航踅起眉头。
“不是,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展若绫摇头,心里不期然滑过一丝惘然,茫然地说下去:“很多时候连我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
他耐心地问:“那你还在等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是有时当一件事成为习惯,就不会想着去改变。”
展若绫蹙眉望向窗外,目光清淡。
薄薄的阳光斜斜地大厦后照射下来,照在玻璃上反射出白亮的光芒,有微薄的温度从空气中传递过来。
“有一个词语形容人的性格,叫做固执。”
她慢慢地收回目光,抿起嘴角,“我想,我就是那种人。”
余知航倾向前,覆住她搁在桌子上的手,说道:“展若绫,你不要太早下结论,我们可以试一试,或者,先这样继续做朋友,我可以等。”
“等?”展若绫没有抽回手,清淡的目光寥寥地望着窗外。
那些漫长的岁月,她一直守着一段无望的爱情,从来不去想结果,只是单纯地想守住那份感情。那样的感觉,随着呼吸和脉搏渗透全身,深入骨髓。
“余知航,其实你很好,只不过我这个人,比较固执,有时我认定了一件事,就不知道要变通。”
余知航收回手,靠到椅背上,脸色有点疲惫,“展若绫,其实每个人都在寻求现世的安逸,我不知道你这样坚持有什么意义……”
偶尔她的脑海也会飘过这个想法:这样坚持有什么意义?
展若绫突然露出一个微笑,“那么,余知航,你现在算不算在坚持?”
余知航先是一愣,随即也无奈地笑了:“那就是说,我没有机会了?”
“像你说的,我们可以做朋友。”展若绫眨了眨眼睛。
余知航轻轻地阖上眼睛,仿佛耗尽了精力,然后又睁开,目光已回复精湛,“展若绫,其实我不是一个那么容易就放弃的人。我说了,其实每个人都在寻求现世的安逸,如果不是我妹妹最近要动手术,我不会轻易退缩的。”
言下之意却是表达得很清楚了。
展若绫心里一松,细想他刚才说的话,不由问道:“你妹妹要动什么手术?”
余知航在心底苦笑。她明明刚刚拒绝了他,却仍然关切地询问。
这么善良的一个女子,为什么不是他先遇到她?
从料理店出来后,余知航开车送她到住宅区大门。
下车前,余知航叫住她,“展若绫,记住,以后遇到什么事,如果需要人帮忙,一定要告诉我这个朋友。”
“好!”展若绫郑重地向他点头。
翌日是星期天,展若绫早上坐车去签租房合约,然后去了一趟书城。
从地铁站出来后,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展若绫?”
尾音微扬,仿佛是不确定,却依旧余韵绕耳。
展若绫讶异地转身,对上一双微微含笑的眼睛。
眼前的男子,一身蓝黑西服正装,眉眼间带着七分英气、三分职场锐气,漆黑的眸子里一片温和,与记忆中某张留影完美地贴合到一起。
展若绫的嘴角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清丽的眸子里流泻出水晶般的光彩:“言逸恺?”
“你还记得我?我觉得非常荣幸。”言逸恺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遍,“展若绫,这么多年没见面,真是越长越漂亮了啊,我都快认不出你了。果然是女大十八变啊!刚才我走在你后面,一直想叫你又怕认错人……”
这是发自肺腑的话语。
眼前的人,穿着雪纺白衬衣,荷叶大翻领别致婉约,风衣的带子随风飘扬,显得灵动而飘逸。一身精致的打扮让整个人显得温婉而清新,彻底挥别高中那个总是穿黑色衣服的形象。
跟过去相比,依然是一样的眉目,笑容轻浅,只是历经了岁月的沉淀,不再若过去那样会在偶然露出寂寥的表情。
——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言犹在耳。
蓦然想到,那天钟徛也是这么跟她说的。
展若绫淡淡一笑,秀眉微扬,“谢谢!言逸恺,我一直都记得你。”
言逸恺到附近的报亭买了两瓶水,将其中一瓶递给她,继续说道:“要不是前年同学聚会的时候程忆遥告诉我们,我们都不知道你去了西班牙……”
展若绫一听,强烈的歉疚感如同潮水一般涌向心头。
那时程忆遥也说,言逸恺跟她聊Q时还提起过她。
她连忙说道:“不好意思,走的时候太匆忙,忘了告诉你们。”
不是忘记,而是刻意不通知。那时就是从他那里听到钟徛出国的消息,时隔一年多轮到她要出国,却因为他跟钟徛那份深交而没有告知。
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自私。
在某种程度上,如果没有言逸恺这个同学,如果那时钟徛没有拿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来开玩笑,后面什么都不会发生。那么,也许那时刚经历过车祸的她只能永远跟他同在一个教室读书,却永远也无法交谈。自然也不会有那十年的苦苦坚守。
高二那次换座位后,言逸恺跟她的接触也随之剧减,高三分班后就基本没有什么交集,只是后来上了大学偶尔过节会相互发祝福短信。她对他最后的印象也停留在大三那年寒假的同学聚会,跟他一起在游戏城里玩那个投篮游戏。那个时候,她满心绝望,他陪着她投篮。
言逸恺摇摇头:“跟你开玩笑而已,别紧张。忘了问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那个时候,她一个低头的动作让他一向平静的心湖泛起波澜,可是后来,流言渐息,他跟她之间却再也没有了从前那种自在悠然。随着钟徛对她日渐刻薄,六班几乎没人记得他跟她曾经深处流言的漩涡。
她本来就是一个固守一方的人,高三分班后,跟她基本没什么接触——或许他跟她终究是没有缘分。曾经对她产生过的那一点心动,随着彼此间距离的拉大,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份喜欢也逐渐淡了下去。
上了大学后,曾经在一个教室读书的人开始各自过各自的生活,学习、忙学生会的工作、谈恋爱……形式各种各样,内容丰富多彩。偶尔也有跟高中同学联系,但是比起大学同学联系是少多了。每逢过节,言逸恺跟她都会互发祝福短信,除以以外两人很少联系,大学毕业后回N市工作才恍然惊觉已经很久没听到她的音讯了,直到那年同学聚会才听程忆遥说她去了西班牙留学。
毕竟已经事隔多年,所以言逸恺听到这个消息时虽然有点吃惊,但是也很快就适应。而且比较耐人寻味的是,当程忆遥说出她已经出国的时候,虽然大家都很惊讶,但是有一个人的反应是他始料未及的。
眼前的男子,眉眼温和,吐出的话语如同清晨的一缕风,让人听了莫名地感到一阵舒心,似乎又变成高中那个教她做习题的男生。
展若绫心里不由一松,答道:“就在去年十二月底。”
言逸恺目视前方,“算一算,那你在西班牙都过五、六年了……西班牙好不好玩?”
“还好。我本来就想着要回来的。这里才是我的家啊。”
“这话说得好!”言逸恺赞赏地对她点了点头。
他思索片刻,说道:“既然已经回来了,如果下次有同学聚会的话,展若绫,你一定要去啊。”
展若绫两道秀眉弯成新月状,抿嘴笑了笑,点头应道:“嗯,好的。我一定去。”
言逸恺看看手表,说道:“我还有事,不耽误你的时间了,那就这样,再见!”
“再见。”展若绫向他挥挥手。
言逸恺站在原地,看着她走的背影消失在涌动的人潮中,许久才收回目光。
那个记忆中的女子,终究还是远离了自己。
可是,这样的结果,也在意料之中。
举起手中的矿泉水看了几眼,想了一下,还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由于是周末,书店里购书的人潮较多,展若绫买了几本书,结完账便走出书店大门。
拿出手机给展景越发了一条短信:“大哥,我帮你买到那本书了。”然后收起手机,四下望了望。
街道一侧的一家二十四小时商店里,电视机正在播放新闻。
她的目光随意地在电视屏幕上滑过,恍然觉得哪里不对,立刻将视线移回去。
透过落地玻璃可以清楚地看见电视机的画面。
新闻播放的是一项颁奖仪式的片段,屏幕最下方有一行标题:年度十佳酒店昨日颁奖,圣庭假日酒店当选。
是在市会议中心颁的奖。
代表圣庭从颁奖人手中接过荣誉证书的那个人是如此熟悉。
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系一条斜纹领带,嘴角轻轻上扬,显得礼貌而得体。耀眼的灯光聚在他身上,将他脸部的线条勾勒得异常清晰,一双黑眸说不出的明亮。
她就这么站在店铺外面,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画面,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那部电视机。
这个姿势维持了几分钟,思绪开始四下漂移。
原来,岁月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眼前的这个人,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那天晚上,他们去圣庭吃饭,当连伯伯问候他的父母时,他是怎么说的?
——托您的福,他们一切安好。
遣词用句无不得体到位。
那个记忆中只会欺负自己的人,经过这么多年岁月的洗礼,已经变得如此深沉内敛,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神态自若地站在自己的酒店里跟连振钦这样的房地产大王谈笑风生。
八年的时间,可以改变许多事。
而今的他,变得如此成熟稳重,哪里还有当年那种玩世不恭、不务正业的样子?
不知道这跟他当年高考失利有没有关系?
在很多熟人的印象中,他一直都没有正经样子。但是她知道,他的内心比谁都坚硬——那个时候,即使是面对高考失利这样大的事,他也表现得淡然自如。
其实他一向是这个样子,在陌生人面前正经八百的,只有跟熟人相处时才会露出嬉皮笑脸的真面目。当年很多女生就是被他偶尔显露的清峻所欺骗,一直都很怕他。程忆遥也是跟他同桌了两年,才开始觉得他为人不错。但是其实他们几个男生私底下很能闹,即便是言逸恺那样温和的男生,跟他们相处时也能变得比平时活泼。
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成功地站到一个高度,有了自己的事业。
可是,他的过去,他的成就,都与她无关。
这样茫然地伫立在街道上,漫无边际地遐想,心里被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牵扯着。
直到手机持续的铃声将无边的沉思打断。
她从包里摸出手机,是一串完全陌生的号码。
在西班牙的那五年,妈妈和展景越每隔几个月就给她打国际长途,回国后电话自然是少了。不过这几天接电话的次数似乎又多了起来。
展若绫心不在焉地掀开盖子,将手机放到耳边:“喂,你好?”
“我看你站在那里半天了,干嘛不进去?在看什么?”清朗的男声从手机里传出来,语调慵懒而随意,像是夏日午后的风,轻轻撩过耳际。
整个世界都似乎在那一刻安静下来,街道的喧嚣随着消散在空气中,只剩下手机里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传入耳朵。
难道……
展若绫恍然领悟他的话,举目四顾。
“我在街道对面。”爽朗的声音,悠然道来,带着几分愉悦,似乎心情很好。
展若绫转身,将视线定到某个点上。
她看到,街道对面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他闲闲地倚在车旁,一手随意地搁在车顶,另一只手举起一部手机朝她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