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
“久闻静月斋的‘苦海慈航’能让人修身敛性,在下便在那里等着诸位和这位——柳大侠,”七弦深深地看了柳郴一眼,“将柳家案查个水落石出,若凶手当真是在下,在下自当引颈就戮;但若不是……”
永宁师太点点头,“自当给七弦公子一个公道。”
苦海慈航是静月斋用来关押恶徒之地,七弦自请要去,颇有点做小伏低的意思,但落在有心人眼里,还是嚣张。
若论查案,江湖上能有几个人比得过七弦公子?这会儿他摆明了是甩手不干了,要自个儿优哉游哉看好戏,让他们查去。
当年连他都颇难插手的柳家案,让他们查,这么些个弯弯绕绕,他们要查到什么时候去?万一永远都无法查出真相,谁知道七弦暗地里笑不笑。
按说这种时候最义愤填膺却有口难言的应该是柳郴,然而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的七弦却注意到,当听说他将被关起来的时候,柳郴几不可察地缓了神色。
嘴角微微上扬,七弦略低下头,不让人注意到他的表情,果然,今天这一出戏并非是要致他于死地,只不过想要困住他。
那么困住他七弦,又对谁有好处呢?或者说,扫清了谁面前的阻碍?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思考问题的好时候,温念远转过他的肩膀,强迫他抬起头来,深深地看着他。
从他的脸上能看出太多东西,比如说对他这种自作主张的不满。果然有些事不能说开,一说开那个乖乖跟在他身后的男人就开始得寸进尺了么?
也不对……在这样肃杀的场合七弦开始懒洋洋地回想那些过往。
好像,从一开始,这小子就满会蹬鼻子上脸的啊?而且每每强硬地做完什么事后,还要一脸哥哥你不要胡闹了的表情?
皱了皱眉,七弦轻哼了一声,把温念远推开一点,“不行,你不能跟我过去。”说完,不等温念远表达意见,又说:“我等你堂堂正正带我出来。”
这是要温念远看着外面这一群,插手查案的事了,话说回来,却是如果他们两个都失去了自由,形势对七弦只会不利。
毕竟他只能信任温念远。
宁修茂来历不明、叶雷霆泛泛之交,至于青桐,关系到柳家,他自身都未必能顾好,恐怕也做不了更多的什么。
他的暗示,温念远听懂了,于是沉默。
叶雷霆叹了一口气,纵然他是雷霆山庄的少庄主,也知道今日这形势,硬拼并无好处,七弦如今将场面扭转到此,已经算是力挽狂澜,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温兄。”他伸手拍了拍温念远的肩膀,安慰他,“静月斋都是出家人,‘苦海慈航’虽清苦,但环境尚可,也不会苛待七兄,你只管放心。”
温念远这时才意识到,从他离开温家去追逐那个身影开始,他们还没有经历过多大的别离,每一次七弦将他甩开,他也用不了多久就能将人追上。
就像形与影,相伴相随,从未分离。
而七弦现在却要失去自由,被关到暗无天日的地方,他需要他,需要他去把他带出来,像一个真正的、顶天立地的侠客那样。
他紧紧地看着七弦,目光中仿佛有火焰闪烁,没有再多一字言语,他说:“等我。”
七弦笑起来,“我可没什么耐心,所以你最好快一点。”
两人之间暗流汹涌,别说早就看出内情的宁修茂和知道内情的青桐,就连一无所知的叶雷霆和在场其余人,都觉得好像哪里有点怪怪的,这感情好像有点太好了。
不过总有人会冒出来破坏这样难以形容的气氛而不自知,不知道哪个尖声说:“不行!七弦要是凶手,这人就是同伙,要关一起关!”
话音刚落,七弦的眼风就幽幽地飘过来,“柳大侠指认我的时候,可没提及舍弟。”
天罡道长忽然看了永宁师太一眼,出言道:“七弦公子自请避嫌,这份心胸老道佩服。不过阁下终究背着嫌疑,苦海慈航墙薄门宽,只怕未必能限制公子的脚步。不如这样,公子就在千鹤观的千幻狱住一阵子。”
这是摆明了要跟人过不去,千幻狱可不比苦海慈航,那是个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什么人进去脱一层皮出来都算好的。
看来刚才七弦拂他面子,明显是结下了梁子。
他捋着自己的胡须,一脸老神在在地看着七弦,大概只要七弦一表示反对就要说他明显心不诚,必定另有所图。
宁修茂看了看青桐,又看了一眼七弦,对天罡道长冷笑,“静月斋虽然都是出家人,好歹都是姑娘嘛,七兄看了也能赏心悦目一些。老道你想让七兄看你这张老脸是什么意思,七兄不会喜欢你的。”
叶雷霆也明显不太赞同,“七兄只是嫌疑,并未定罪,千幻狱是否太过?”
七弦却一伸手,阻止了他们,漫不经心地说:“怎敢拂了天罡道长的好意,既然道长有心,在下却之不恭。”
柳郴沉声道:“夜长梦多,道长即刻启程,此人狡猾过人,若是不做点措施,只怕道长是不能安全将人带回千幻狱的。”
他这一句道出了众人的心声,无论是见过温家那此风云的还是只听说过的,七弦那无声无息致人死地的功夫都太可怕了,他们可不想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此言正中天罡道长下怀,一来他也怕七弦如此顺从的面孔下有什么别的阴谋,而来他也不喜欢看那人总是高高在上又气定神闲的样子。
他一使眼神,边上人会意,摩拳擦掌地向七弦走去,“那可是要得罪了,七弦公子,见谅。”
心里那种既畏惧又得意的心情真是让人矛盾,那身白衣服真是太刺眼了,有机会弄点脏东西上去,好像也能让人觉得痛快。
这样的机会毕竟是不多的,现在这么多人在场,谅这条咸鱼也翻身也翻不出什么花样,多难得。
手刚刚落到那人一尘不染的肩膀上,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碎金断玉一般冷冷落在他耳畔,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把你的脏手拿开。”温念远和七弦同时说,温念远的目光带着冰冷的杀意,七弦眼中却是轻蔑和冷淡。
“七弦公子这是反悔了?”
七弦似笑非笑地看了天罡道长一眼,伸手像拂落什么脏东西一样拍了拍肩膀,回头看温念远,“你来。”
温念远紧抿着嘴唇,走到七弦身边,伸手将他全身大穴一一点上,眼中压抑的风暴越来越深。
他刚把手撤开,那边传来铁器清脆的声响,和戏谑的声音,“不把七弦公子绑上,我们可睡觉都不安心。”
沉着脸接过那粗长的铁链,温念远胸脯起伏,目光几欲噬人,看得送过来的人几乎落荒而逃,他五指捏着那冰冷的铁链,想到这玩意儿要把他最珍视的人绑上,就恨不得一把把它扯断。
太弱了。
他之前还想过鸿蒙书院的那群人太弱了,现在才发现,他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他强大到这整个江湖的人都只敢仰望他,七弦还会遭遇今天的屈辱吗?
绝对不会。
正是因为他不够强大,才要亲手把七弦给绑上,感觉到对面传来的种种视线,他目光却只落在七弦那双几乎毫无瑕疵的手上,他几乎可以想象一绑上去,那手上必然会勒出道道红痕。
七弦看着他,不知道在想说什么,忽然走上前,附在温念远的耳边,嘴唇嗫嚅着,悄声说了几句话。
所有人都很好奇他到底说了什么,因为众目睽睽之下,温念远的耳尖开始慢慢泛红。
他尽管依然没有说话,却慢慢地、慢慢地把铁链往七弦手上缠去,认真地仿佛在举行什么仪式。
“事不宜迟,七弦公子,请吧。”天罡道长咂咂嘴,命弟子们将七弦困在中间,推搡着他要走。
永宁师太踌躇了一下,走到他身边,掷地有声地说:“阁下请放心,静月斋上下都会努力追查凶手下落,不会放过任何作恶之徒,也不会让任何无辜之人蒙冤。”
“承师太一诺,在下自然放心。”七弦点头致意,然后施施然离去,仿佛他不是被点了穴用铁索捆绑即将投入牢狱,而是王孙公子春日里正倚红偎翠悠然踏青。
温念远站在原地双手握拳,凝视着他离去的背影,脚下被他踏出俩个深深的脚印,就在这时,那个男人忽然回头冲他一笑,启唇无声地做了几个口型。
原地伫立的人脸上忽然变得有些古怪,看上去有些渴望,又有些无奈。
叶雷霆忍不住道:“温兄——”
“没事。”温念远转身,看了看宁修茂和青桐,“青桐。”
少年点点头,“我知道,但凭吩咐。”他已经逃避太久了,不论是为了柳家,还是为了公子,他都不能再隐藏在自以为安全的角落。
“那我们上路。”温念远将书卷笼回袖中,二话不说。
宁修茂摸了摸鼻子,“去哪里?”
“宁兄和青桐,你们注意那个柳郴。叶兄,多谢援手,此事雷霆山庄本不必插手,叶兄若有心,请雷霆山庄留意一下江湖最近有什么异事。”
“那你呢?”
“去追人。”温念远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叶雷霆、宁修茂和青桐在这一刻,都非常想知道七弦刚才对温念远到底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监狱play的,才没有呢,我才木有想歪,哼ˉ∞ˉ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