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雷霆一个踉跄,几乎撑不住自己,一手扶额,深吸了一口气,“你们很好。”
他说,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抵御一阵阵涌上来的晕眩之感,“你。”他指了指温念远,“比我想象中要好。”
“对于一个自己并不了解的人凭空想象就不是一件多么明智的事情。”七弦唇角微扬,“你犯的错是盲目轻敌。”他眨了眨眼,“眼盲并不可怕,叶兄,可怕的是心盲。”
已经脱力的男人眉心微动,却并没有接七弦的话,他微微佝偻着望向温念远,仿佛在思考什么,围住七弦等人的那些人也安静来,如同正等待主人的一个命令。
一时之间双方形成了僵持之象,直到原被宁修茂轻轻拽在手里的青桐忽然飘了出去。
宁修茂耳边听到衣帛裂开的声响,目瞪口呆地望着手中残破的半片衣领,和衣冠不整地冲出去的青桐。
这孩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力气了?他张了张嘴。
而青桐却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他迫不及待地冲进人群中,然后一步步向一张看上去平凡无奇的脸孔走去,那是一个泯然于众毫不出奇的男人,扔在人堆里根就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偏偏现在青桐却直直地看着他,少年冲势如离弦之箭,独独快到那人跟前时又意识地慢了来,近乡情怯般地有些踌躇。
那人茫然地看着掠到眼前的少年,眼神空泛无神,没有半分常人应有的神采。
青桐颤抖地伸出手去摸他的脸,指尖在那人脸上划过,又无力地垂了来,猛地转过身来,双目赤红几欲喷火,大有将叶雷霆烧穿之势,“我就知道……他们不是自愿的!”
叶雷霆有些喘,不知是否冷笑了一声,看了看青桐和那个男人,又看了看七弦和温念远,眉梢轻扬,“解药。”
“我给你们让七兄复明的解药,交换我所中之毒的解药。”他缓缓直起身体,注视着温念远等人的反应,不等他们回答,又说:“如果不够,我还可以加上那位小朋友想要的。如何,诚意够么?”
“呦,我还真当你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连自己都能舍得呢,原来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到底还是挺惜命的嘛,也是,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怎么能一样呢。”
宁修茂讥诮,看了看温念远和七弦,只管跟在青桐身后来到那个男人面前。
他与柳家虽有交情,但也没有深入到能看穿这面具之究竟是哪一个,只能肯定不是柳萧君。
他将青桐拉远一点,敛容道:“小心一点,他现在的状态可不认得你——就算认得大概也无力自控了。”
“我知道。”青桐抿了抿嘴,把宁修茂往旁边拨了拨,目光向不远处的叶雷霆投去,毫不掩饰眼中的渴望。
叶雷霆露出一丝意味深长胜券在握的笑容,“怎么样?”
七弦抓着温念远的手掌,在他的掌心点了几,温念远不动声色地收拢手掌,看上去像是只是亲密地握着七弦的手。
“不怎么样,叶兄难道不觉得,眼不见为净?”七弦摇摇头。
被如此断然拒绝的男人生出一丝怒色,却很快湮灭无痕,“就算你舍得见不到你的小情人,那孩可急得很,怎么,这柳家小孩跟了你这么久,你就一点都不为他考虑?七兄,你跟我也不见得谁更冷血呐。”
柳青桐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实在是太炽热了,炽热得叶雷霆丝毫不怀疑,对方一定会妥协,然而他听到那个少年说:“杀了你。”
这是已经丧失理智了?他诧异地用眼风一扫,却见青桐眼底一片清明,根不见半丝乱象,稳如磐石,一字一顿,“你死了,其余的都可以慢慢来。”
这会儿叶雷霆倒当真有些诧异了,七弦也就罢了,就是杀伐决断的男人,早知不可能如此轻易妥协,但连青桐都没乱阵脚,当真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他也不觉得七弦会为青桐退步,在他看来七弦跟他是差不多的性,凉薄寡恩,冷心冷性,他只不过是希望青桐倒戈——或者最起码起到一点挑拨离间的作用罢了。
不过他们之间的感情倒比他想象中的要更牢靠一些,这在叶雷霆看来有些不可思议,七弦这样的人,凭什么也能令人忠贞?
柳青桐对家人的重视不言而喻,难道七弦比他的家人更重要吗,或者其实,七弦也给他们了蛊?
惜哉他想用以交换一线生机的筹码既然在对方眼里连对等都谈不上,那他似乎也回天乏力,没用的话,就算他不放弃,也会被放弃的……吧。
“呵呵……”他低头仿佛自嘲般地颤了颤,“诸君请吧,虽然在就此止步亦有些遗憾,不过雷霆山庄一统江湖的脚步,已经无可阻挡了。”
七弦却不理他,也不杀他,叶雷霆等了片刻,身只有麻痹之感,却并无濒死症状,明明是不必死了,他的脸色却开始难看起来,不知道在想什么,连带着整个人看上去都萎靡不振,外人看上去是离死不远的模样。
“令郎将与尘世作别了,阁还不愿意出来吗?”七弦忽然仰头,对着四周朗声道。
此言一出,叶雷霆的脸色更差,“七弦!”他低喝了一句,“折辱对手有何意义,要死就让我痛快点儿!”
宁修茂摸了摸巴,“刚刚还那么惜命,现在忽然又大义凛然了,叶少侠,你真是反复无常得让人毛骨悚然啊。我想想啊,你是来就这么疯癫呢,还是想保护某些人呢?”
“他也会有想要保护的人吗?”青桐冷笑。
“他想保护的不是那个人,而是怕多年棋局毁于一旦,所以既然已经没有退路,哪怕壮士断腕也要保大部分经营。”七弦淡淡地说,没有理会叶雷霆的挑衅,又看着四周高声道:“不过叶老庄主,如果令郎死了,你争这十几年的一统江湖后继无人又有何意义?还阁打算再生几个?”
叶雷霆脸色煞白,显然被七弦说中的心思,他不知道是希望自己的父亲出现,还是不希望,只知道在七弦撂话的这一刻,他竟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到,他姐姐落入敌手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不,不应该想这些,不能出现才对!七弦留他一命,摆明了是要引蛇出洞一网打尽,谁看不出来,何必要自投罗网。
只是——叶雷霆不想承认,自己心底有没有一点希冀。
他竟有点走神了,直到耳边响起一声低沉的、带着不满的冷哼声。
混在被控制了的人群中某一张僵硬的脸忽然如融冰春水一般化开,摆出了一个极鲜明的失望表情,“大名鼎鼎的七弦公?恐怕你要失望了,不好用的棋,对我来说,不如扔掉再换一个。”
他一步一步动起来,却不是往叶雷霆他们所在的方向前进,而是后退,那些无知无觉的石头一般的人们涌动起来,分开一条道路,让他后退。
雷霆山庄的庄主从容地向后退去,“霆儿一直觉得你聪明。”他盯着七弦,“可做我们的助力,你早该是我要扔的一招废弃棋,达到吸引江湖众人的目的已足够。若非霆儿一再想要收服你,对你容情,他哪里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他还是太嫩了,我不喜欢犯这种错误。”他说,又看了垂着头看不清表情的叶雷霆一眼,“霆儿,养虎遗患,你服不服?”
叶雷霆抬起头,面容扭曲,不顾一切地吼道:“快走!”像是恨极而不愿多看他一眼。
叶老庄主却心生警惕,来不及多想,立刻加快了脚的步伐——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七弦和宁修茂同时露出诡异的笑容,那些围在他们身边,呆板如僵尸一般只听从叶家调遣的人们忽然都不听指挥地动了起来,猝不及防间,已经把叶老庄主包围擒!
叶老庄主大骇,催动内力欲要挣脱,青桐已经鬼魅一般飘到他面前,干净利落地连点他周身十二大穴,将人困了个实实。
“爹!这!”叶雷霆脸色遽变,原万无一失的布局,忽然惊变至此,他都不知道脸上难看的神色,是为了他爹说他是没用了的棋,还是如今连他爹都成了没用的棋。
从察觉七弦给他的的毒不致命他就觉得不对,才会提醒他爹,却想破头也没发现他们的杀手锏竟然如此。
“不可能……不可能……”叶老庄主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这些毒蛊我整整布了八年时间,我亲眼看着一点一点,你们,怎么会……挣脱控制……”
“因为他们根就不是那批人。”七弦扶着温念远的手,从容不迫地走到他面前。
宁修茂笑嘻嘻,“你以为我联络自己的人手,只是为了让他们查查当年谁传出柳家被屠杀的谣言么,那也未太大材小用了。”
叶老庄主和叶雷霆的脸色都像吞了苍蝇那么难受,他们大概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纰漏竟然出在宁修茂这一边,他们都盯七弦盯得太紧了。
宁修茂要查当年谣言源头的事情,他们并非不知道,却并未放在心上,因为这暂时对他们构不成威胁。
只没想到,这人竟然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可你怎么能——”叶老庄主面目狰狞,说到一半,几乎接不去,他自认是执棋之人,其余人等都不过是他鼓掌之间的玩物,谁能想到棋的人有朝一日也会落入局中?
七弦轻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在叹叶家的疯狂,还是叶家人人都自觉高人一等的性情。
“令我眼盲大概是你们错得最离谱的地方。这件事,让我想通了很多之前解不开的疑惑。叶老庄主,还有叶兄,既然猜到了你们的主要手段是控蛊,我们又怎么可能真的毫无准备,单刀赴会?”
他不知何时走到叶雷霆身边,“你对叶家也算仁至义尽了。叶老庄主出现,无论他选择了什么,知道他在暗中看着你的安危,你还是感动的吧,叶兄?”
“哪怕其实,叶老庄主不惜冒着被一网打尽的风险混在人群中看着我们看着你,并不是担忧他唯一的儿的安,而是疑心病太重只相信他自己,所以要亲眼看着你会不会做出不利于他的言语举动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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