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薛老爷前脚刚走外地回来,屁股将将坐热一会子,就收到一封宫里来的急件。
薛老爷平素虽然大大咧咧惯了,可到了正事面前,多少还存了几分分寸。此刻便是腰间紧缠的杨氏再是千娇百媚、活色生香,也叫他毫不留情地挥手推开,随手拿起件外袍,便大步走向设在正房里的小书房。
杨氏热脸贴了冷屁股,自然心有不忿。且她并非是那等无脑之人,亦是想知道宫中究竟传来了甚个消息。
这样想着,便也随手寻了衣物裹住身子,耐着寒气尾随他走了一截路,哪知还未赶上薛老爷,半道上就听见“嘭”的一声,房门被人自里面插上,站在门前熬了半响,最终还是受不住冷,提前回了房。
“老爷可出来了?”杨氏回屋便更衣梳理了一番,此刻正坐在美人靠上,满心疑惑的猜忌着书房内的父子两人,究竟在密谈些什么?她想一想,又道,“一刻钟后,老爷若是还未出来,你便派人送壶热茶进去。”
“是。”丫头应一声,人便出了屋,再去打探消息。
须臾,那丫头便急匆匆奔进来,“太太出大事了!”
“呸!”杨氏边上的大丫头,二话不说上前就甩她一耳光,“太太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做甚出了大事!”
那丫头捂住了脸,挨了这一耳光自觉委屈,暗暗将这一笔记下,才“扑通”一声跪地给杨氏磕头,“太太饶命,奴婢一时心急,犯了口忌。”
“起来吧。”杨氏责备地瞥一眼身边的大丫头,对着那丫头头疼道,“说吧,出了何事?”
“奴婢远远听到里头‘啪嚓’一声,像是有人砸了一只杯盏,随即就是老爷的怒吼声,二爷也不甘示弱地回过去,远远听着便是闹得不可开交。奴婢掩藏在墙角,正暗自心惊胆战时,那房门便被里头之人使了蛮力打开,随即就是二爷满身怒气地走出来。奴婢骇得不敢再瞧,只待他走远了,往东厢房方向拐去时,借着梁上的灯笼,远远瞧见他半张脸红了一块,想是叫老爷给打的……”
丫头话音落地,屋子里众人都静了片刻,暗道这究竟是出了何事,素来便疼宠二爷的老爷竟动手打起人来,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要依往日,杨氏指不定心里还要暗自发乐,可这会子前有宫中传来急件一事在前,再一思后续所生之事,她除了满心疑问难安之外,实在没了嘲笑薛二的心。
“再去给我盯着,老爷那里也给我盯准了。”
“是。”
……
薛二爷怒气冲冲回到院里,丫头弯下去行礼的膝还未直起来,耳边便传来“嘭”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他一脚踹开,动静之大,骇得满院子下人都变了脸色,个个“扑通”跪倒在地,就怕立在那里太过显眼,无故又惹了二爷的忌。
佟姐儿自然也被这一声巨响吓醒,她蹭的一下坐起来,紧张地攥紧了锦被,缩在床头雪白着小脸,看着烛火打在床幔上的影子,摇曳不停,正慢慢朝着她逼近。
“嗬!”床幔被来人一把掀开,薛二爷就那般面色铁青地立在床前,血红的眸子紧紧盯住她。
佟姐儿已经被吓得快要昏厥,薛二这副要吃人的模样,她从未见过,不知自个又是哪处惹怒了他。还不待如何去细想,纤细的手腕便被他一把攥住,钻心的痛楚一下袭遍了全身,佟姐儿已经不是手腕在疼,而是心口仿佛被人一下一下反复揪扯的疼痛。
佟姐儿一副奄奄一息的虚弱模样,彻底震醒了怒火中烧的薛二。他连忙将她放平在榻上,微抖着手摸出了藏在枕下小玉瓶,倒出了两颗丹丸送进她嘴里。
佟姐儿紧闭着双眸,额头与玉颈俱是一副汗津津的模样,整个人活像是刚走死里逃生一般,身子虚脱乏力的只剩下一口气吊着。
薛二爷追悔莫及,彻底被她吓到了,红着眼睛一直拍着她的小脸,“醒醒,快别睡,爷错了!”
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佟姐儿明显被他吼得颤了一颤,眼珠子动了一下才睁开了眼睛。见她无有大碍,薛二爷悬起来的心,才总算落了地。
“好好养精神,明日你便回纪府去罢。”薛二爷说完这句,转身便走了。
佟姐儿久未反应过来,只当自个是听错了,可待到了第二日,日暮西垂时分,一日未见的薛二却是露了面。相比昨日的怒火滔天,今日却显得格外沉静,佟姐儿在屋里不安了一整日,她如今的处境犹如井底之蛙,外头便是生了大事,也无人会告知于她。
“你先回到纪府暂避风头,好好养养这副小身板,不日爷就去接你。”薛二爷打开她镜台上的首饰匣子,将里面的簪钗佩环尽数倒进包袱内,捆扎实了才塞进她怀里,又自袖口摸出两张银票放进她手心,“使尽了爷再送去,去了纪府,只有一样你须牢记。”
佟姐儿怔怔地看着他,薛二爷方叹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好好为爷守着身子,切不可叫纪二脏了她,可记下了?”
佟姐儿原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整个人愣愣的,似个木偶一般。哪知听了他这一言,羞愤地整张小脸都红起来,“无耻,明明是我自己的……”
薛二恼地一下压了上去,佟姐儿抵抗不了,只得暂时点头应下。
趁着夜色浓重,易行那秘辛之事,佟姐儿被薛二抱上马车,见到的不是旁人,正是她那纪家的大表哥纪均。
薛二爷也觉意外,没想纪大会亲自前来接人,不由冷笑一声,“纪均你有种,人前一副君子之态,背后却行尽那可耻卑劣之事。我今虽漏算一遭,被迫将她暂且送回纪府,可我薛二认定的人,哪个也别想觊觎,不久定要她‘完璧归赵’!”
这语气口吻好似与他有着夺妻之恨,马车内的纪大爷亦是面沉如水,素闻这薛二蛮横无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未免耽搁久了徒生事端,他便不去接他的无理之话,吩咐随从尽快赶路。
薛二爷眼睁睁看着马车消失在眼前,恨地一拳捶在柱上。
……
马车行在平坦的道上,车厢内微微晃动,两人俱是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佟姐儿才出声,“大表哥……”
纪大爷隐忍许久,最终只是拍拍她的肩,安抚道:“无事了,都过去了。”
佟姐儿一下噎了泪,“不、这事儿没完……”如何能算过去,佟姐儿委屈地难以复加,整个车厢内都是她抑制的哭音。
纪大爷叹一口气,“你放心,表哥说到做到,不日你就启程前往异地,他便是想寻,也再寻不着你。”
佟姐儿一下止住了哭,只断断续续还在抽噎,“去异地?去哪儿?”
“表哥自会为你安排妥当。”纪大爷再不开口,薛二恨他入骨,他又何尝不想将他千刀万剐。同时,他还恨自家那不争气的弟弟与心思狠辣的母亲,竟能狠下心肠将佟姐儿送入虎穴,实在枉为人母!
如今纪府里知道佟姐儿遭此一难的人少而又少,除了谋划整件丑事的周氏与周氏的奶嬷嬷之外,便是只得纪大一人,便是纪大老爷也仍被瞒在鼓里。
府中下人只听闻这佟姑娘病重,终日卧榻养病,不宜见风受寒,更兼周氏发了话:务必不能扰了佟姑娘养病,任何人不可前去探望。更甚怕有人硬闯,索性将院门上了把大锁,自锁上那日起,就再无人见它打开过。
佟姐儿恍恍惚惚回到昔日住的闺房,回来的路上纪大爷便嘱咐了她几日后见了人该如何圆谎,佟姐儿一一点了头,最后纪大爷又温言安抚她早些歇息。眼看着就要走时,佟姐儿却一下扯住他的袖口,“表哥,我的奶母和丫头呢?”
“别担心,她们全……”话不及道完,久未见主的三个仆人就一下冲了进来,纪大爷后退两步,特为主仆四人腾出位置,看着几人抱头痛哭,他不觉心有触动,更恨那害了佟姐儿之人。
……
纪大爷走后,佟姐儿四人终于缓和过来,平安红着眼睛合上了房门,主仆四人才又挨在一处。
“姑娘受罪了……”罗妈妈握住佟姐儿的手,嘴里就似含了黄莲般苦涩,“如今看这一家人,除了大爷,再无人是真心待姑娘你了。”
罗妈妈瞧着一下老了十岁,佟姐儿不觉心头微涩,方听了罗妈妈又道:“周氏好毒的心,老奴说句不中听的话,这纪府怕是不宜久留了……”
如意也跟着点头,“姑娘,咱们离开纪府罢。”
“我的好姑娘,咱们离了此地,方能重新来过。”罗妈妈苦口婆心道,“这二爷只怕就快成亲,到时姑娘的处境该是要有多么尴尬!”
佟姐儿一下凉透了心。
过了好半晌,方道:“方才表哥在路上也提了这事,可咱们能去哪里。”佟姐儿垂下眼睫,音色呐呐,“这世道本就女子势弱,咱们无房无地,到哪去安居。”
“这不打紧,咱们可托了大爷前去置办。”罗妈妈将卷在簪筒内的银票取出来,票额大的令众人大吃一惊。知道几人心下有疑,她便又道,“还是老爷想的长远,当日老爷尚未去时,便予了老奴这笔财产,说是叫老奴妥善保管,待姑娘哪日急需钱财时,才可拿出来以供急需。”
“这事万万不可泄露出去。”罗妈妈面色凝重,“莫要徒惹是非。”
几人郑重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