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情信物”的能量显然是很大的,因为它占全了“名正言顺”这四个字。
枢密院的那群人为什么牛气?那是因为大魏的律典中写得清清楚楚,调兵遣将就是他们的权力,不听他们调配者,俱可按谋反罪论处!
故而即便是驸马爷把太上皇这尊大佛搬出来,将士们也仍旧心存疑虑——除了“大义”和“孝道”这两点,太上皇其实也没别的优势了,而且他毕竟是年纪大了,还中过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倒下,实在是让人心里没底啊……想想看吧,倘若大家伙儿拼死拼活、好不容易打跑了敌人,却被枢密院以律法为依据给定成了“反贼”,那该有多冤啊?还不如直接逃到南方去跟家人相会呢。
而这下子,驸马爷把虎符亮了出来,问题就彻底解决了:律法规定,在紧急关头,正副元帅的虎符合二为一,便可号令举国之兵,就连枢密院也要配合听调!
所以将士们的心顿时就安定了,无论这场仗打到最后结果如何,他们都算是被虎符调集而来、保家卫国的英雄,若能活着看到胜利,升官发财不在话下,即使不幸亡于战场,那也是名正言顺的烈士……这样一想,士气哪里还有不回升的道理?
更巧的是,纪彦平前脚才把虎符送到齐靖安手上,后脚跟着的就是夏侯宣在西蛮的捷报:西蛮王庭已破,国主已死!
最重要的是,夏侯宣还在捷报里夹带了一封信,特地告诉他的心上人,在捷报送出的同一时间,征西大军便已启程还朝——这才是最让齐靖安高兴的事——看看信尾的日期,这份捷报发于月余之前,算算时日,征西大军的行军速度即便是再怎么慢,不出半个月也肯定能抵达永定关了。
更何况,齐靖安确信他的心上人在得知镇北侯离世的消息以后,肯定能判断出燕贼急袭京城之事,便也肯定会加急往回赶,所以……他们的相会之日已近在眼前!
“嗷嗷嗷嗷——”
先是虎符,后是捷报,而且援军还不日将至——闻讯之后,永定关的将士们顿时就像一群发-情的公狼般嚎叫了起来,亢奋得浑身是劲,真有种恨不得冲到城外、冲进敌军的大营里杀个三进三出的冲动!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永定关的所有人,连同齐靖安在内,都表现得堪称神勇,直把来袭的燕贼打得哭爹喊娘、屁滚尿流……
“怪事了,明明之前他们的士气跌落得厉害,怎么会恢复得这样快?”
北燕的一众将领们真是郁闷啊,“而且我们的损失甚至比最开始的那几天还要大!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郑其英阴着脸,沉默地听着手下诸将讨论来、讨论去,直至气氛从闹哄哄过渡到死寂一片,大家都心有惴惴地望着他时,他才开了口,冷冷地说:“一群蠢才!敌人的士气为什么会忽然暴涨,还用得着问吗?那当然是因为——”
“大魏长公主就要回来了!”
郑其英狠狠地把手中的瓷杯砸在地上,摔出巨大的声响,却仍是不及他的咆哮声响亮:“他们即将等来得力的援军!那么我们呢?我们会怎么样?!”
——被大魏的驸马爷拖在永定关下,再被人家的媳妇抄掉退路、包夹围歼?
这样一想,郑其英真是气得要命,血液一股股地往头上涌,以致他的眼前都蒙上了一层血色,面目狰狞骇人……
北燕诸将都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远离了他们近乎发狂的主帅,噤若寒蝉地缩在角落里,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们的这位二殿下啊,性情实在残暴,在此之前,无论是为了立威还是为了发泄,都已经杀了他们好些个同袍了,尤其是那些不怎么服他做统帅的人,所以剩下的这些人就都乖觉了。
可诸将这样的表现,却让郑其英更觉得不爽至极:看看他手下的这些人,脑子里全是屎,半个好想法都没有!一个两个的、全是些渣渣!可为什么敌人身边的人才就那么多呢?无论是在镇北军中,还是在这永定关下,大魏长公主一系的将领人人有用、各个出彩!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真是苍天不公啊!
郑其英愤怒地长吼了一声,似乎是想把满腹的怒气都给喷发出去,可当他的怒意当真散去了,却又觉得整个人都空空的,只剩下了满心的萧瑟之情。
他怔怔然地静立着,不知怎的,却是又一次地回忆起了在宁京城下,自己与那大魏长公主首次相会时的场景:千军万马中,独那一人白马银枪,耀眼夺目……在他战败归朝,受斥责、受冷遇的时候,这场景曾无数次地出现在他的梦中、成为了一个永不褪色的噩梦。而当他翻身复起,重获统兵大权之后,这个梦就不复存在了。
那么现在呢?这难道是一个不详的预示吗?郑其英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脸颊上的伤疤,暗暗做出了一个决定。
“什么?我没听错吧?你是说……那姓郑的带兵退走了?!”
这一日,天亮之后,燕贼的大军非但没有前来攻城,反而拔营离开了,闻讯后,陈淑瑶失态地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瞪着统管斥候的秦连横。
“你没听错,是真的!”秦连横既很欣喜、又有些纠结地说:“想不到那姓郑的这么孬,不过是这几天输得狠了些,竟就这么麻利地跑了!”
“也许他不是真的跑了,而是在行诱敌之事呢?”纪彦平摸了摸下巴,沉吟道。
“有可能,这真是有可能!”秦连横拍大腿道:“可是我们即使把新征的壮丁都算上,人数也还是比他们少一截,又怎么可能去追击他们呢?哈,就随他们跑来跑去好了,反正我们就是要拖时间拖到殿下回来嘛,以逸待劳就是了,等殿下回来再跟他们决一死战……嘿,那姓郑的肯定是脑袋发晕了吧,要不怎么会干出这么没意义的事?”
然而这时候,一直默默思考的齐靖安却是忽然出声问道:“他们的大军是往哪个方向走的?”
“启禀驸马爷,敌人是往东北方向走的,我军该当如何,还请您示下!”秦连横“啪嗒”一下,右手抚胸行了个军礼,一板一眼地回答了驸马爷的问题,可他咕噜噜乱转的眼珠子却是出卖了他此时稍显轻松的心态。
“东北方啊……那就应该是真的要跑了。”齐靖安轻轻一叹,起身绕到宽背大椅之后,去看那悬挂在墙上的军事舆图。
“往东北方去就是真的跑了吗?”陈淑瑶不懂就问,好学得很。
纪彦平“噢”了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脑瓜子,恍然道:“是了,如果那姓郑的是打算使诱敌之计,那该带兵往西北方去才对——作势要迎击公主的大军,以此引诱我们衔尾追击,然后再折返回来歼灭我们,攻下永定关!”
从西北边归来的公主殿下手底下只有二十来万兵马,而且还经历了长途跋涉,甚至穿越了戈壁,如若跟郑其英的三十余万大军正面遭遇、甚至在全没准备的情况下被突袭,那还真是挺值得他们担心的,说不得他们真要带兵出城,前去策应。可郑其英却是往东北边去了,这根本就是返回北燕的节奏嘛——至于身处北燕腹地的镇北军,原本就在人数上占优,而且还有着坚固的阵地,根本不怕郑其英回军夹击。事实上,如果夹击有用的话,郑其英一早就没必要带兵急袭大魏京都了。
“对哎,他们往东北方去,无论怎样我们都没必要去追啊,”陈淑瑶也马上反应了过来,欢呼道:“哈哈,看来他们真是跑了,被我们给打跑了,我们赢咯!”
这般看来,那郑其英是知难而退了,不得不说他还真是挺识相的:既然都攻不下永定关了,也“捡不着”江北的万里沃土了,干脆就率军回老家去,至少还能暂时保住小命,不至于在大魏长公主和驸马的两相夹击下“英勇就义”……再者说来,经过他的这番努力,已经是成功搅乱了大魏京都,甚至都逼得魏帝举朝南迁了,故而他此行的目的也可算是达成了一半吧?这时候回北燕去,跟他老爹一起尽力扛住镇北军的攻势,想来大魏朝中还会有一番动荡,那么最后会是怎样的结果,现在还真是说不准,也许北燕还能绝处逢生呢?
“是吗?我们这就赢啦?”秦连横嘴角一抽,说:“虽然好像挺值得高兴的,但我怎么忽地就有了一种用力挥拳却打到空处、特别不得劲的感觉呢?”
“那是当然了,”齐靖安转过身来,目光湛湛地看着在场诸位,说:“此时我们士气如虹,殿下也马上就要回来了,再加上周围各州府的厢兵和壮丁都在源源不断地赶来,所以我们其实已有了全歼燕贼几十万大军的信心……可他们却跑掉了!正如同煮得半熟的鸭子扑棱翅膀飞走了,谁能觉得痛快?”
纪彦平深吸了一口气,“那靖安你的意思是……我们出城去追?”
“不错,我正有此意!”齐靖安铿锵有力地点了点头。
“那也不成吧?我们的正规军还不到六万人,剩下的都是连马都骑不顺溜的壮丁,守城还行,若是真去追那姓郑的、跟他手下的三十万大军在平原上相遇并激战,我们肯定会死得透透的吧?!”
秦连横这般说着,挠头想了一会儿,便大力摇头反对道:“不成不成,真是不成,我们绝对不能出城,否则不但自己玩完,永定关也会被他们夺下的,那我们之前的苦守岂不都白费啦!还不如就让他们走了算了,反正我们也没有太多的损失。”
“得不到预计的战果,便是损失了。更何况郑其英此人并不简单,此番若是纵虎归山,在不久之后的将来,也许我们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付出更大的损失才能拿下他,甚至还有可能会横生变故,教我们再也拿不住他……”
说着,齐靖安绕过书案,走到众人中间,郑重道:“所以我决定亲自带领将士们去追击他,以扰袭和拖延为主,尽量不与他们正面遭遇,待殿下回来,我们就可以一举干掉他,永绝后患!至于你们,就留下来组织和统领壮丁、守好永定关罢。”
“不行!”秦连横、陈淑瑶和纪彦平一致反对——“开玩笑,万一你出了点什么事,那岂不是亏大本了吗?”“真是没必要啊,我们还是一起等公主回来再做打算吧。”“就是就是,靖安你怎么变得如此激进了,都不像是原来那个稳重的你了……”
“我当然还是原来那个稳重的我了,你们怎么会以为我会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呢?”
眼见着得不到大家的支持,齐靖安略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说:“我作此打算,当然是有把握的,你们还记得去年的那一回吗?郑其英玩了一手故弄玄虚,想让我们困守宁京,可殿下却反其道而行之,杀入北燕境内,终得大胜——那一次,与我们当下的境况,其实是很有共通之处的,只需小拼一把,就能赚一把特别大的,何乐而不为呢?”
三人静默了片刻,却还是一起摇头,秦连横道:“不管怎么说,你去冒险总是不妥,还不如你留守在此,我们去追敌呢。”陈淑瑶和纪彦平也点头表示同意。
“咦?”齐靖安忽然觉得有点不对,“为什么当初殿下带着几万人冒险突入北燕境内的时候,你们谁也没有提出反对,可现在轮到我要这么做了,你们就态度大变了呢?”
“那也许是因为你和我的气场不一样吧……”
便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这么一句笑意满满的话来,这把声音大家都太熟悉了,也太想念了——
说话的不是夏侯宣,还能是谁?
“呀!”众人纷纷惊呼出声:“殿下回来了!”“怎么这么突然?”“是呀,我们原本还想着要到城门口去隆重迎接你呢,哪想到你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跑到我们面前来了,就跟从天而降似的……”
秦连横、纪彦平和陈淑瑶都又惊又乐地迎了上来,外加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唯有齐靖安仍旧站在原地,呆呆的,整一副被巨大惊喜给砸懵了的模样,眼睁睁地看着夏侯宣越过众人,龙行虎步地来到他面前,一展臂就将他搂进了怀里——
“哎哟,才一见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就搂搂抱抱的,羞得我都不敢看了。”陈淑瑶嘿嘿一笑,故意伸手捂上双眼,可手指间的缝隙却宽得很,足够她把这“羞人”的一幕尽收眼底。
“好啦,我们还是识相点,先离开吧,表妹的眼里只剩靖安了,根本就看不到我们嘛。”纪彦平笑着耸了耸肩,一转身就潇洒地走了。
倒是秦连横,他眨巴着眼睛,瞅着那对乍一重逢就闪瞎人眼的夫妇俩,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别扭——为什么是公主把驸马搂进怀里呢?就没有人觉得不对劲吗?还有驸马爷那呆得可爱的小模样,嘿,这反差也忒大了吧!之前那个霸气侧漏震得他老秦跪倒在地的驸马爷跑到哪里去了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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