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若雅和晚晴两个背着春意一口气儿来到了碧云轩,把她放在榻上,古若雅就让晚晴赶紧烧水来,她则用小剪刀小心翼翼地剪掉春意腿上的裤子,露出膝盖来。
用白纱布蘸了盐水擦了一遍又一遍,膝盖上才勉强看得清。
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都是针眼,每个针眼里都有血水往外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深。
这个恶毒的女人!
古若雅望着昏迷中尚且时不时地抽搐一下的春意,只觉得满心里都是酸楚,这个小丫头真傻,为了不说出自己的去向,竟然受了这么大的罪!
柳芙蓉那个恶妇,她定不会饶了她的。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如此狠毒的女人!
晚晴烧好开水端进来,看到了这一幕,也默默地流下了心酸的泪水。
都是一起伺候王妃的丫头,春意和她,早就亲如姐妹了。
如今她身子饱受折磨昏死过去,她这个做姐妹的却帮不上什么忙,不能为她分担一些痛苦。
望着晚晴呆呆地捧着铜盆站在门口,古若雅忙去接过,又安慰了她一番,才低身给春意擦洗起来,又抹了药膏,才用白纱松松地裹上了。
忙碌了大半个晚上,早就累得不撑了。到了下半夜,在晚晴好说歹说的劝说下,她总算是爬到床上睡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尖叫,“救命啊,快来人救我啊……”她才猛然惊醒,抬头看时,对面榻上的春意正手舞足蹈地挣扎着。
晚晴连忙抱着她的身子哄着,好一会儿春意才安静下来。
古若雅连忙起身穿衣过去查看,见春意的烧已经退下来,只是脸还肿着,看不清五官了。
可怜的丫头,都被吓成什么样儿了?当时听人说,春意愣是一声不吭,估计内心里也是很渴望有人来救她的吧。
只可惜自己回来得晚了些,到底让她遭了罪了。
她深深地叹息一声,自去洗漱了。
晚晴收拾了早饭,主仆两个匆匆地吃了。
此时,天色才蒙蒙亮,主仆两个见春意没什么大碍,正要回去睡个回笼觉,就听院门被人拍响了。
自打古若雅嫁入王府住进碧云轩来,这个院子就鲜少有人来,除了柳侧妃带着人来过两次。
不过她从来都没这么早过,况且昨晚上她才被炸药给炸得昏迷过去,这会子不知道醒过来没有,恐怕不会是她。
这么早,能是谁呢?
晚晴忽然浑身发起抖来,拉着古若雅就急急地往屋子里跑,“娘娘,您还是先躲起来,让奴婢出去应对吧。”
“为何怕成这样?还能有老虎来吃了我不成?”古若雅一把甩开她的手,就从袖袋里掏出几个瓶瓶罐罐握在手里,一扬脸满不在乎地说道:“管他是谁来了,大不了同归于尽算了。”
晚晴听不明白,只是抓住她不放,“娘娘,怕是王爷带着人来了,昨晚上柳侧妃伤成那个样子,王爷,一定不会放过您的。”
泰王?那个护犊子的家伙?
极有可能。
她刚来的时候,晚晴和春意不是告诉过她,这柳侧妃是他从太子府上要过来的女人吗?况且那女人长着一张魅惑众生的脸,丰满妖娆的身子,举手投足间都是风情万种,哪个男人能不爱呢?
爱到骨子里,才会让一个侧妃掌管中馈,才会让一个侧妃骑在她这个正妃头上吧。
好吧,既然人家男人要替她出头,她也没有法子,大不了拼命就是了,谁叫她是个不受人宠不受人爱的人呢?
只是想想林氏尚在丞相府活得水深火热的,她就觉得心头针扎一样疼。
反正这事儿是她干的,人是她救的,凡事都冲着她来就是了。
望了望晚晴,她忽然有些心酸,为何自己这般命苦,总是走不出这片深深的阴霾?
从袖袋里掏出那锭李德生给的银子,她一把塞到晚晴的手里,低声嘱咐道:“等这事儿了了,我若是没有全身而退,你,就替我拿了这银子,想个法子混入丞相府,去见见我娘林氏——林月仙!替我好好照顾她。”
说完这句话,她倔强地别开眼,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落下泪来。
晚晴这等身份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办成这事儿?
外头的敲门声依然哔哔啵啵地响着,大有里头人不开门就一直敲到底的架势。
晚晴还沉浸在刚才古若雅的话里没有回过神,就见古若雅风一样地冲向了门口,等她跟上去时,那门已经打开了。
门外,一身月白长衫的男人挺拔地站在那儿,面上的银灰面具在晨曦中泛着粼粼的光。
那身淡然的气息,让他如同谪仙一样,临风而立,安然飘逸!
泰王?
那张面具让古若雅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当初经过她们庄子时,她可是和他打过交道的。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一身黑衣的冷酷男人,只是那男人手里握着的不是宝剑,而是不合时宜地提了一个食盒。
看看,到底是来了,为了心爱的女人,亲自来了吧?
自己这个正牌子王妃在他眼里算得了什么啊?不对,这个王妃本就不属于她,这不过是丞相府设下的一个火坑,这个火坑由她来跳罢了。
一大清早的,泰王带着人提着食盒是什么意思?莫非要毒死她吗?
只是这也太隆重了些吧?
随便找来几个粗壮婆子就能办了。
也许,他觉得自己好歹是个王妃,不能假以他人之手吧?
古若雅一瞬间脑子里想了很多,只觉得自己怎么也摆脱不了被人控制的命运,这辈子活得真够窝囊的。
眼圈儿有些湿润,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不就是一死吗?说不定死了之后还能回到从前呢。
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本就是个异数,有什么好留恋的啊?
上官玉成隐在面具后的那张脸有些微微的红,一大早晨,就把她从睡梦中叫醒,似乎有些不大好吧?
看她那样子,好像有些不大高兴啊?
思忖再三,他终于开口了:“你,起得挺早啊?”
嘎?这人说话怎么这么客气?她起得早不早的关他什么事儿?
灌毒药什么的痛快些算了,用得着这么婆婆妈妈的?
古若雅有些不屑地撇撇嘴,这人,真假!
见她不吭声,上官玉成搓搓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纸包递过去,“听说你的丫头伤了,这是上好的金疮药,拿去给她用吧。”
“用不着!”古若雅冷冷地瞥了一眼那个纸包,心内好笑,这是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啊。临死的时候,想戏弄够她啊。
“哦。”上官玉成被拒绝之后,只好讪讪地缩回了手,不知道怎么再说下去了。
风影在后头看得都快笑抽了,什么时候他家主子在一个女人面前竟然这般小心翼翼的了?
看这样子,他家主子这是遇到对手了。只是一想到这女子是古木时那只老狐狸的女儿,他就觉得满心的不爽。
手里的食盒往前送了送,他轻轻地扯了扯主子的衣襟,提醒他别忘了还有一招呢。
上官玉成看到食盒果然大喜,这小女人吃个白面条子都那么香的样子,见了这些好东西一定非常高兴的吧?
能看到她吃得高兴,他也会欢欣雀跃的。
“那个,我让厨房里做了一些吃食,特意给你送过来的。”他说完这句话,只觉得耳根子都红了。
自小到大,他还从未对一个女子如此用心过,也从未说过什么甜言蜜语。
生怕再被拒绝,他说完这句话,定定地望着对面那个小女人。
古若雅头有些发懵,这人,态度也太好了吧?这么体贴?
不过也对,前世里那些被枪决的犯人,在临死前也要吃一顿断头饭的不是吗?
吃就吃吧,做个饱死鬼死了总比饿着强,可怜她这辈子,统共没吃过几顿好饭,眼看着过上好日子了,又活不成了。
伸手接过食盒,她就转身往屋里走去。
死就死她一个吧,晚晴还是别吃了,虽说这饭菜定是很好吃!只是眼下不是乱发慈悲的时候。
身后似乎有脚步声传过来,她回头看时,那个泰王已经跟了进来。
进来就进来吧,这个王府都是人家的,死在他面前,让他看了也好放心不是?
趁着他还在面前,就让他放过这两个跟着她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的丫头吧。
把食盒摆放在那张黑漆嵌蚌的破桌子上,她坐定,抬头看时,泰王正坐在她对面。
好吧,既然想亲眼看着她死,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在死之前,她一定要做到几件事儿。
“王爷,”她咽了口唾沫,用尽力气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
上官玉成见她没有像方才那般剑拔弩张的样子,看起来竟是要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心里不由大喜,看样子和她还是有些余地的。
只要自己心诚,就一定能感动她!
他信心百倍地应道:“你想说什么?”
“那个,我死之后,希望你能放过这两个丫头!她们,什么都没干,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一口气儿地说出这些酝酿了许久的话,她只觉得痛快无比。
“你,你死之后?”上官玉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个小女人看起来好好的啊,怎么要死了吗?
他顿时紧张起来,这才刚刚喜欢上一个人,她就要死了么?果然,自己的命这么硬,非要克母克妻吗?
耳边回想起太子那张讥讽的脸,“你打小儿就有大师给你推过命格,这一生克母克妻克子,你这样的人,怎么配生在我们皇家!”
这个预言,真的要成真了吗?
他只觉得自己的眼眶酸热,有什么东西顺着面颊轻轻地滑落下来,面具里,一片湿润。
见他不为所动,古若雅不由狠狠地暗骂了一句:冷血动物!自己都要死了,这个要求还这么难答应吗?
同意不同意的,倒是给句话啊。
她不耐烦地揭开了食盒的盖子,把里头的饭菜一一地摆放出来。
天,竟然这么精致,精致地她都不敢下筷子了。
这哪里是菜啊,简直是艺术品啊。
她搓了搓手,双手托腮看着那饭菜发呆。
上官玉成只觉得满心的悲伤,自己一门心思地想着她要死了,自己刚喜欢上的人要死了,自己果然是个克母克妻克子的命了。
却听对面那小女人发出一声赞叹:“真美!”
“美吗?”上官玉成回过神来,无比怜惜地望着眼前这个小女子,生怕自己的声音大了打扰了她看菜的兴致。
“若是你觉得美,我天天让人做给你吃可好?”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的医术那么高明,既然她说自己要死了,那就是要死了。
好歹自己喜欢过她,总得为她做点儿什么吧?
什么?这个男人刚才说天天让人做给她吃?
她还有天天吗?
这男人是不是脑子有病说错话了?
她不由地和晚晴面面相觑,这是真的还是说着玩的?
“那个,你的意思是每天都让人做这个给我吃?”古若雅不敢确信地又问道。
“是,只要你喜欢,我就想法子弄来!”上官玉成勉强忍耐住内心的惊涛骇浪,用平和的声音答道。
“那,这菜里没毒?”既然每天都做给她吃,总不会做给一个死人吃吧?
他这么说,意思就是不让她死了?
“有毒?”上官玉成一下子傻眼了,“我为何要下毒?”
敢情这小女人以为这菜里有毒?
刚才他一听说她要死了只顾着伤心了,没有细想她方才后半截的话。她好似说什么放过这两个丫头,凡事都是她的主意……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都是她的主意?
上官玉成一腔的心思都被搅乱了,呆呆地望着面前的小女人,见她“哟呵”一声欢快地叫起来,旋即就把盘子放到了桌子上,拿起筷子就大快朵颐起来。
这一连串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看得他眼花缭乱,这个小女人,是怎么了?
古若雅一听他反问为何要下毒,立时就明白过来,她是误会了人家!
人家也许是慈悲心大发,见她们主仆缺吃的少穿的,可怜她们吧?
反正不管是什么理由,只要没有毒就好。
管他呢,吃饱了再说。早上起来之后随便吃了点儿,又紧张了这么长一段时辰,早就饿了。
如今见了这么精致美味的饭菜,不吃,实在是对不起自己的五脏庙!
见晚晴还傻愣愣地站着,古若雅连忙招呼她,“快点儿吃啊。”下面一句“不吃白不吃”的话,她到底没有好意思说出来,不然,人家泰王还以为她拿人当猴耍呢。
上官玉成就这么呆呆地坐着,眼瞅着古若雅风卷残云一般把面前那些盘子里的菜一扫而光,当然,晚晴当着他们的面儿到底没有敢下筷子。
这个小女人,到底遭了多大的罪啊,这么能吃!
他惊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看来,自己先前做得太不够格了,看看,把他的王妃给饿成什么样儿了?
柳芙蓉那个恶女人,竟敢克扣他的王妃的吃食!
吃完了这些东西之后,古若雅心满意足地坐直了身子,见对面那男人依旧笔直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她心情大好地招呼他:“明天还有什么好吃的?”
这才是早晨,就算是这人发善心可怜她,也不会顿顿让人做好吃的吧?
“只要你想吃,随时都可以送来。不用等到明天。”上官玉成笑咪咪地回道,只觉得面前的小女人无比可爱。
顿顿都可以送好吃的来?幸福来得太快,古若雅只觉得一下子接受不了。
这人,到底是何居心?为何一下子对她这么好了?
莫非是想把她养肥养胖再杀了吧?
呸呸,她心里暗暗地吐了一口,想什么呢,自己又不是猪?
百思不得其解,她只能直接问了,就听她嘿嘿一笑,有些狡黠地问道:“那个,王爷,昨儿晚上,是我不好,把柳侧妃伤了。您看,这事儿……?”
不管怎样,还是先主动认错再说吧。她态度这么诚恳,有再大的火气,也该消消才是!
“伤了就伤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又没要了她的命,算是她的造化!”上官玉成不疾不徐地甩出这句话。
“嘎?”古若雅惊得嘴巴张得滴溜溜的圆,忘了自己该说什么了。
他说没什么大不了,又没有要命是吗?
这是什么意思?
柳芙蓉不是他的心头最爱吗?伤了他的最爱竟然没什么大不了?
这男人,脑子还正常吗?
或者,他喜新厌旧了,喜欢上自己这个丑女了?
古若雅脑子里忽然跳出这个想法,吓了她一大跳。
天,她可不想和这个男人发生什么,她巴不得早日脱离这个鬼地方才好!
见这小女人不说话,还以为她吓傻了,上官玉成忙安慰道:“你是王妃,这个王府里你最大,她们那些女人日后要是胆敢找事儿,只管乱棍打出去,不用回我!”
“咳咳……”古若雅吓得不轻,一口气没上来,呛得差点儿没有憋过去。
这人说她是王府里最大?
这么说,真的要宠幸她了吗?
她和他,不过是两面之缘,算上这次,才正儿八经地是第二次见面,这就要那个了吗?
她只觉得内心狂躁地很,恨不得一巴掌就把面前这个脉脉含情的男人给扇出去!
上官玉成心满意足地拎着食盒从古若雅屋子里出来,恨不得要高歌一曲。
啊啊,这个小女子接受他的饭菜了,慢慢地就会喜欢上他了吧?
古若雅等他走了之后,吓得在屋里走了十来圈,恨不得直接收拾包裹从墙洞里钻走再也不回来。
可是,林氏还在古木时手里,若是她就这么一逃而走的话,古木时不得拿林氏开刀啊?
她烦躁不安地转了一圈又一圈,屋子里还有两个丫头呢,一个还为她受了伤,她实在是做不出不告而别的事儿来。
又到了和广元堂约定坐诊的日子了,一大清早,古若雅就顶着一双熊猫眼起来,这几日,她翻来覆去硬是睡不踏实。
收拾妥当,和晚晴交代了几句,就顺着洞口钻出去了。
外头的空气好新鲜,外头的景色也很美。
眼看着到了初秋了,空气凉爽宜人,可她一点儿精神都提不起来。
拎着布口袋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广元堂门口,看到门外排着的长队,她总算是定下心来。
站在门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方才昂首挺胸地迈步进去。
如今,她做的丸药已经是价值百金了。
上次给那个烧伤的病人用过之后,很快见效,之后,就有不少人来买。
李德生是个生意精,立马把价位抬了上去,一丸药卖到一百两银子。
就算是这样,也是供不应求,古若雅每五日才做一些来。
李德生想多找些人手,照着方子多做一些,古若雅不同意,说是多了就不好卖了。
李德生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也就听之任之了。
古雪晴自打那日用了她的丸药,身上的痒也不发作了,丞相府自然也没来找事儿。
只是由此传开了,广元堂有神医坐诊,丸药疗效神速!无形中,广元堂的名声在京中传开了……
忙碌了大半天,才把那些病人都看完。
古若雅习惯性地抬头望望外头:这个时候,那个人,该来了吧?
眼看着二顺子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白面条子都端来了,那人,却还没有露面。
古若雅心里不禁有一点儿失落:他,不是喜欢看她吃面条的样子吗?
呵呵,她赶忙甩甩头,赶走内心的想法。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患得患失起来?
捧着那碗香喷喷的面,她头一次没了食欲。她苦笑地想:是不是这几天在王府里,那面具男送好吃的送多了的缘故?胃已经享受惯了,见不得这普通的面条了?
人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哪!
正感叹着,就听前堂里一阵吵嚷,好像来了一群人的样子。
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经意地传入耳中,“都小心些,别弄坏了,都是姑娘爱吃的!”
古若雅端着碗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就见一个高大的黑衣男人带着好几个店伙计打扮的人,挑了好几个食盒进来。
这是做什么的?
上官玉成一搭眼就瞧见那个小女人端着碗,呆愣愣地看过来,不由得意地勾起了唇!
谁说要抓住男人的心先得抓住他的胃的,这女人,照样也适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