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玉成携手古若雅联袂进了丞相府,就见古木时已经恭迎在大门外了。
古木时对着上官玉成躬身行礼,眼角的余光瞥见两个人十指相扣,心头不由一震:泰王不是来找茬的?看这样子,似乎喜欢上他这女儿了?
嘴里慢慢地咀嚼着“女儿”这个词,只觉得况味莫名。
古若雅自打进了门就一直低垂着头,那副样子就像是一个新嫁妇一样。
其实她已经羞得不行了,这该死的面具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非要拉着她的手,是想在古木时面前大秀恩爱吗?
只是他们似乎也没好到这种程度啊?
外人看来,只以为他们新婚夫妻,甜蜜如水。可是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底细?
进了花厅,古木时亲自陪同上官玉成喝茶聊天,见古若雅坐在一边似乎不知所措,不由横了她一眼,道:“还不去见过你母亲?”
古若雅顿时欣喜地抬头:这么说,她这名义上的爹同意她去见林氏了么?
惊喜地起身带着晚晴就要过去,却听古木时又意味深长地说道:“你母亲已经备好了时新的瓜果蔬菜等着你呢,去见见说说话,就还过来吧?”
林氏在丞相府还能备好了时新的瓜果蔬菜?这个母亲指的是钱氏吧?
只是她和钱氏有什么关系?这个白来的母亲她不认。
今儿既然来这一趟,势必就要见着林氏,她才好放心。
看古木时的神态,似乎怕她见着林氏。
她当即又坐了回去,笑着对上官玉成说道:“夫君,我们头一次回丞相府,该一同去拜见母亲的!”
笑话!想把她打发走,古木时好在这儿绊着这面具男吗?好阻隔她和林氏相见吗?
若是她去了钱氏的上房,又不知那妇人会出什么花招,天花乱坠地说得让她不能走,到了时辰了自然让人把她送到前头来。
好不容易来这儿一趟,可不能就这么白搭了。
既然这面具男当着众人的面想维持恩爱的形象,那就给他一个难题吧。
本以为那面具男还会思量一时,毕竟去见丈母娘对于他这么高的身份的人来说,有些不合常理。
通常,皇子娶亲可不像普通百姓的,丈母娘还得来拜见他才是!
没想到话刚落地,那面具男就爽快地点头:“好啊,难得回来一趟,我们就一起去见见母亲吧。”
有了他在背后撑腰,古木时自然不好拒绝了,只能找人送他们一起去后院的正房。
钱氏早就预备好了一桌子酒菜,本想着古若雅来了,找个丫头伺候她吃喝一顿就得了,压根儿就没想过自己要亲自作陪的。
谁知道古木时忽然急匆匆地让人来报,说是泰王也要亲自陪同前来。
这让正歪在榻上闭目养神的钱氏吓了一跳,泰王来这儿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要来质问的?她女儿古雪晴藏好了没有?
一连串的问题一下子涌入她的脑海,让她顿时慌乱了起来。
忙忙地让人服侍她盛装打扮,还让小丫头赶紧送信儿给古雪晴,千万别在这面具男跟前露面,要知道这人可是杀人不见血的魔鬼。
若是让他知道了事实真相,古雪晴就得嫁过去,就面临着被他克死的命了。
刚收拾好坐在正屋里,就听外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丫头来回“泰王和王妃到了。”
她赶紧起身迎了出去。
上官玉成依然牵着古若雅的手,两个人十指相扣,当着盛氏的面,古若雅也不敢挣扎,生怕别人看出什么端倪来。
也好,面具男在别人面前这么维护他们之间的关系,对于她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
至少,丞相府在动林氏的时候就要掂量掂量。
钱氏也和古木时一样,见着他们这样,心下也是吃了一大惊的。
只是多年养成的城府,让她不动声色,只笑盈盈地上前拜见了上官玉成,又拉过古若雅的手笑道:“没想到女儿和姑爷感情这么好,我这当母亲的也就放心了。”
呸!你放什么心?你巴不得我在那儿过得生不如死才好!
古若雅心里暗骂这钱氏和古木时不愧是夫妻一对,两个人都是老狐狸级别的。
只是面上却也不显山露水,只淡淡地应道:“见过母亲,母亲说笑了。”
钱氏望着这两个人这副样子,心总算是放了一半。看样子,这泰王不是来找他们算账的?
也好,这两人倒也般配,一个丑女,一个鬼男。反正到时候克死的不是她的女儿就行。
把这两人迎进了屋里,钱氏没话找话地招呼着他们。
古若雅如坐针毡般地难受,就这么熬时间,她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林氏啊?
只是又不好当着这面具男的面儿和钱氏翻脸,毕竟她是当家主母,自己亲娘的命还捏在他们手里呢。
万一自己图一时痛快,到时候他们迁怒于林氏怎么办?
她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被上官玉成看了个一清二楚,心里知道这小女人的心思,无非就是想见亲娘一面罢了。
只是这些人眼下还当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这小女人不是盛氏的女儿,不知道这小女人的亲娘是后院那个丢了半条命的枯瘦婆子?
他心里有些同情起他的王妃来了,她这日子也不好过啊。为了母亲,必须得隐忍,还得在她面前装傻充愣。
默默地沉思了一番,屋子里的气氛就尴尬起来。
盛氏出身于大家世族,又是丞相夫人,自然是个见多识广的人,见这样,就想拼命地调节气氛,好让这两个人再多座一刻。
能拖一时是一时,等到两个人用了饭,这天色也就不早了,他们也该走了,自己的女儿就能出来好好地透透气了。
无奈盛氏再精明再厉害,可是在泰王这个煞神面前还是不敢随便的,不说他王爷的身份,单是那双透过面具射过来的冷冽眼神,就让她暗地里不知道打了多少回哆嗦了。
上官玉成又陪着古若雅坐了一刻,才起身笑道:“多谢夫人款待。素闻丞相府的后花园整治地很是精致,本王第一次来,总得见识一下,不知道夫人是否肯让本王带着王妃前去观瞻一番?”
这话说得体面又合理,盛氏的确找不到理由拒绝。不过他既然对后花园感兴趣,就让他看看去算了。只要叮嘱女儿不随便乱跑,遇到这煞神就行了。
她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连连点头:“王爷能看上我们的花园子,真是丞相府的荣幸。臣妇这就让丫头带着王爷过去!”说着,就转脸吩咐身边的大丫头。
上官玉成忙抬手止住了,“不劳夫人费心了,有王妃一起,不用其他人跟着。本王就喜欢和王妃两人一起散散步!”
这话说得好暧昧!
古若雅心里暗骂:谁爱跟你一起散步?
这话一说出来,盛氏自然不好让人跟着了。就这样,上官玉成拉着古若雅就跟了丞相府的一个小丫头进了后花园。
等到了地方,又把那小丫头给打发走了。
花园里,繁花似锦,香气扑鼻。
中间有一个人工湖,清澈的湖水带来阵阵凉意。上面一架九曲回廊桥,湖心一个古色古香的小凉亭。
上官玉成边走边笑:“这丞相府后花园的风景倒是不错!”
古若雅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挣脱开手来,这人,怎么这么爱占便宜啊!
上官玉成不似方才那般坚持,只是微微一笑,也就顺着她了。
走到湖心亭子的时候,对面一阵凉风吹来,上官玉成不由大呼:“好凉快!”
大踏步进去之后,就在亭子周边的木栏杆长凳上坐了,对古若雅摆手道:“我昨儿晚上没睡好,这会子困了,想睡一觉。你先自己逛去吧。”
古若雅一听他昨夜没睡好,立时就想起了什么,脸色不由滚烫起来。
听得他说完,如蒙大赦一般地去了。
她边走边想,既然他要睡觉,自己也不用在回前头盛氏那儿去了。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自己去见林氏吧。
这府里很大,她自来也没逛过,乍一出来还真的找不到路了。
没办法,只好随便拉了一个小丫头带路。小丫头不懂这其中的利害,以为这是府上的大小姐,让她做什么自然要听命的。
于是带着她就来到了林氏住的屋子。
到了门口,古若雅就打发走了那小丫头。
林氏的小院静悄悄的,外头没有一个人守着,如古井一样死沉沉的,似乎这里并没有住人一样。
古若雅站在门口,忽然不敢进去了。她的心,慌乱地跟什么似的,不知道进去了会看到什么。
这么多天没见林氏了,也不知道她在这丞相府里吃饱了没有?盛氏和古木时有没有折磨她?
还有陈妈妈也是,这么大年纪了,不说过上一天好日子,还要陪着林氏在这儿受罪。
一想想这些自小就伴着她的这些亲人,她只觉得眼眶子发酸。
挺了挺胸,她一咬牙,终于跨进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一挂破旧的湘妃竹帘还垂在门口,微风吹来,发出哗啦的响声。
这个时分,盛氏屋里早就换上了细密的珠帘了。
挑开帘子,里头黑乎乎的,似乎黑夜一样。
她一下子适应不过来了,虽然在这儿没住过几天,可那时候也没有这么黑啊。
还没往里走几步,一股刺鼻的恶臭就扑面而来,熏得她差点儿没有透过气来。
身为医者,本能地反应过来这屋里定是有病人了。这种味道,她前世里也闻到过,正是那种常年卧病在床的病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她吓得心噗噗乱跳,是林氏不行了还是陈妈妈摊在床上了?
心里更多的是想到了林氏,她身子一向不好,她嫁出去之后,她定是更不好。
脚不由加快了步伐,紧走几步来到了里间。
那股恶臭更浓了。
她伸手就把挂在门上的旧布帘子给挑了起来,站在门口定了会儿神,才看清屋内的东西。
那张剥落了漆的架子床上睡着一个人,背对着她,看不清面目。只是那单薄的身影,让她一下子就认出来这个人就是林氏!
旁边床尾处也坐着一个人,昏暗的光线中,模糊看到像是个花甲老妪。
那人正收拾着一些破布乱棉絮子,浑然不觉这屋里进了人来。
“娘……”古若雅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悲愤,奔上前去就跪在了床头。
床上的那个背影和床尾的那个人都缓缓地转过身来,待看清她是谁的时候,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林氏立即转过身去,不让古若雅看到她的脸,用虚弱的声音急急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在王府里过得不如意?”
陈妈妈忙扔下了手里的东西,在身上的大襟褂子上胡乱地蹭了蹭手,才几步上前,就去拉古若雅的手,“是姑娘回来了吗?”
古若雅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止住泪就去搬林氏的身子,“娘,让我看看你。”
手搭上林氏的肩,才惊觉这个人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了。她顿时觉得心如刀割一样,疼得几乎站立不住。
陈妈妈这才一边抹眼泪一边絮絮叨叨地说道:“自打姑娘嫁人之后,太太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这府里连三餐饭也不送了,有一顿没一顿的,都是人家吃剩了的。”
林氏忙出声喝道:“胡说什么呢?姑娘才回来就不能让她消停一会儿?就算是送来好饭菜我这身子也吃不下啊。”
陈妈妈无声地长叹了一口气,光在那儿抹眼泪。
“娘,您不让陈妈妈说我也知道。”古若雅用尽了力气才把死死抠住墙缝的林氏给搬了过来,发现她本就枯瘦的脸上肉都瘦干了。
这才几天啊,就把人折磨成这个样子?
盛氏的心怎么那么狠?
不对,古木时的心怎么那么狠?
林氏好歹是他的结发妻子,就算是没有了感情,也还有恩情在的。何况他们还有她这个女儿啊。
不过细想一下,古若雅也明白了,古木时能把她们母女抛在乡下十五年,就足见这人的心不是肉长的。
若真的有一丝丝的良心,怎么可能做出这么狠绝的事儿来?
她握着林氏的手腕子替她把着脉,只觉得那脉息就像是细线一样,若有若无,不认真些,几乎感觉不到了。
若是自己再晚来几日,估计就看不到林氏了。
她放下了林氏的手,恨恨地一拳砸在床沿上。
林氏却不知道自己的病情有多重,只是关切地问她:“你为何回来了?是不是在那边过得不好?”
这古代的女子,回娘家哪有这么随便的?
听林氏这么一问,古若雅本来刚刚忍住的泪意一下子控制不住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林氏还关心她过得好不好?
她过得好不好就这么重要吗?重要得让林氏宁肯自己搭上一条命?
此刻,她唯有拼命地点头:“娘,我过得很好,现在有吃的有喝的还不缺银子花。今儿,就是王爷带我回来的,等回头,我去求她,把您接出去过好日子!”
“傻孩子,你过得好娘就放心了。”林氏用手背悄悄地抹去腮边的泪,笑道:“娘这个身子拖一天是一天,不过是混饭吃罢了。好不好的还不一样?”
“怎么能一样啊?娘,他们那般对待您,您就一点儿都不恨吗?”古若雅哭喊着叫着。
“恨,怎么不恨?”林氏的眼微眯,似乎像是在追忆着什么,“只是,你嫁给一个王爷,有对你好,娘就算是闭眼也放心了。”
“娘,您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古若雅只觉得一颗心都要揪掉了,林氏这算是大爱无私了吗?
她起身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她要去找那面具男,这就接了林氏出府。
后花园里,上官玉成等古若雅一走,就坐正了身子。
他故意给她制造了这么一个机会,她该懂得的吧?
也不知道这么一会子了,她到底见没见着她的亲娘?
一个人孤寂地坐在那儿,他等着古若雅母女相逢之后来找他。
谁知道过了好半天,还没回来。他不由有些着急了,这小女人,该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正想起身走出凉亭,就见对面走了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头上覆着一块白纱。那女子,低垂着头,似乎有些害怕,还有些忐忑不安。
看身条,就是那小女人。只是身上的衣裳换了鲜艳的了,头上也不是那块一成不变的蓝花布头巾了,而是一块朦胧的白纱。
这小女子,是不是她母亲说她了,嫌她穿得素淡让她换了?他就说嘛,这小女子还是穿得鲜艳些好看,小小年纪,天天装什么老成?
他大喜,以为是他的王妃回来了,忙迎了上去。
待走近些,才发现这女子不似他家王妃那般神态。若是那小女人见他过来,肯定不是低垂着头,而是扬着脸看他。
说不定还会翻一个白眼,就算是他看不见,可也感觉得到。
可这女子,似乎不敢看他,一直低垂着头。
他连忙停下了脚步,站在那儿不动了。也许,这是丞相府的侍女吧?富贵人家的侍女穿得也不差。
那女子见他停下脚步,似乎踌躇了一下,可依然往他身边走来。
等到了跟前,那女子才娇怯怯地抬起头来,对着他行了一礼,轻声喊着:“姐夫……”
上官玉成一下子就傻眼了,古木时这老狐狸不是只有一个女儿的吗?反正这么多年来,没听说他有第二个女儿的。
怎么这又忽然冒出一个小姨子来?
他静静地站在那儿不动声色地望着这个身量和他家王妃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子,只“嗯”了一声,算是应答了。
那女子掩在白纱下的脸看不清楚,只听她轻声笑道:“姐夫好雅致,竟躲在这儿?怎么不见姐姐的人影?”
上官玉成不知该如何作答,于是就静默了一阵子,才沉声道:“你姐姐,去见她母亲去了。”
他说的是“她母亲”,而不是“你母亲”,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可这里头的意思大不相同。
古雪晴并没有听出来,以为古若雅去见了她母亲,当即胆子就大了起来,既然古若雅那死丫头不在这儿,她就有法子和这姐夫搭上话。
她又走近了几步,离上官玉成更近了,近得他可以听得见她的心跳声,还有她身上的脂粉味。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这香气太浓厚,他家王妃就从来没有这种味道!
见面前这人丝毫不动,古雪晴胆子更大了些,不是说这人和古若雅那死丫头手牵着手回来的吗?她倒要见识一下,他们两人究竟有多恩爱。
古若雅长成那副丑样子,这人还能喜欢上?是不是脑子不正常了,还是他自惭形秽,不敢喜欢漂亮的女子?
她倚在白玉栏杆上,望着那个身姿挺拔的男人,笑道:“听说姐姐和姐夫很恩爱,我真是高兴啊。姐姐自小受了不少苦,姐夫能这样待她,也算是她的福分了。”
一提到那个小女人,上官玉成满眼里都是笑意,那个小女人,是那么地能干,那么地爽利!比起那些庸脂俗粉来,她真是他梦寐以求的女子了!
古雪晴虽然看不清上官玉成的真面目,可是他眼睛里的笑意,让她嫉妒得发狂。
凭什么那个丑丫头能有这么好的归宿?就算眼前的这个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是个克母克妻克子的人也不行!
那个死丫头,这辈子就要注定没人喜欢没人爱才对!
古雪晴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在叫嚣,每个毛孔都在发颤:她受不了,这样的事儿她不能接受!
倚着白玉栏杆的她,盯着那顷微光粼粼的碧波,忽然一个邪恶的念头涌上心头。
今儿,我倒是要看看这个人究竟长了一副什么样的凶神恶煞的样子,竟然会喜欢那么一个丑八怪?
要真的是丑女配恶男,她心里也平衡了。
正是初秋的天儿,晌午的日光还很毒辣。湖里的水热乎乎的,一点儿都不凉。
古雪晴盯着那碧油油的清波看了一阵子,嘴角忽然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朝着上官玉成招手:“姐夫,你快来,看这湖里的锦鲤多好看!”
上官玉成站在那儿没动,只是冷着脸望着这个小姑娘。
古雪晴忽然拍手笑起来,声音里满是天真和欢愉:“哎呀,姐夫,你这人真是,快点儿来看啊。”
见他不为所动,她上前一把就把他拉过去,趴在白玉栏杆上指指点点地让他看水中的锦鲤。
趁着他不注意的当儿,故意把身子使劲儿往外探。
恰好一阵清风吹过,古雪晴就像是一只断了线的纸鸢一样,身子轻飘飘地就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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