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春华端坐桌前专心看书习字,春晓坐在一旁缝补衣服,心思却不觉飘出很远,一会儿想着何时去寻访一下技艺精湛的接骨郎中,一会儿盘算下次市集带多少竹器去合适,一会儿又想起那位神出鬼没的清俊公子,直到被针尖刺到手指,才苦笑着微微摇头,那人明明心肠冷硬、恃才放旷,自己究竟是着了什么魔,为何总是对他念念不忘……
转眼到了初夏,院中的菜地已经收过一茬,精心饲养的母鸡也都开始下蛋,虽然每次市集的收获不尽相同,但积少成多,春晓手里慢慢攒了将近二两银子,姐弟俩的日常生活已然不成问题。想着春华就快满六岁,腿伤不宜再耽误下去,她便开始四处打探,寻找技艺高超的骨伤郎中。
在梅林镇几番寻访无果,春晓本打算去更远的城镇看看,但想到春华年幼,家里的事情又大多脱不开手,不禁有些发愁。
这一日,春晓一口气编完一整只葵花竹筐,起身坐上秋千架,一边轻轻摇晃,一边接着盘算出门找郎中的事。正想得入神,春华忽然一路欢叫着跑进门来:“姐姐!姐姐!他肯要我啦,他当真肯要我啦!”
春晓急忙停下,诧异问道:“谁肯要你了,春华,你这是要做什么啊?”春华跑得太急,此时俯下身子大口喘气,脸上却仍带着灿烂笑容,气息刚均匀了些,便兴奋地答道:“就是学馆里的先生啊,这几日我常去偷听他讲学,今日他出了一个对子,我一时技痒,就在窗外低声对了一句,谁知刚巧被他听到,之后他出来考了我一些文章诗句,然后便嘱咐我,说是从明日开始,让我也去学馆读书……”
春晓听得清楚明白,心中又惊又喜。初到梅林镇时,她就听说镇上学馆里的秦先生乃是举人出身,学问自是一等一地好,只是脾气秉性古怪了些,他将学馆开设在镇边偏远处,每年只开馆半年,每次只收十名学童,除了日常的学资之外分文不取。此人讲学时常常嬉笑怒骂,并且时时抽考学生的学业,若是哪个孩子不合心意,即便那家父母带着真金白银、锦缎美酒上门求情,也不过是多碰几次壁,自讨没趣罢了。
春晓深知这样的人物自有大心胸、大趣味,如今自家兄弟被他看中,竟准许春华破格插班,岂不证明弟弟确非池中之物么。
想到此处,春晓喜不自禁,连忙拉着弟弟走进房里,又是翻找衣服鞋帽,又是收拾笔墨纸张,最后索性将手一拍:“你这鞋子也忒旧了些,走,姐姐带你买双新的去!”
将春华从头到脚装扮一新,春晓又精心缝制了一只玄色配上翠色丝绳的荷包,将五十枚铜钱放了进去,她将荷包递到春华手中,正色说道:“春华,你这半年的学资都在里面了,明日一到学馆就交给先生,知道么?”
春华连连点头,将荷包小心收好,旋即有些忧虑地说道:“姐姐,待我去了学馆读书,散学时便到了傍晚时分,你一人在家不要紧么?”
见他说得有模有样,春晓故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咦,这位袁小公子,我每日只见你读书玩耍,竟从不知晓,你还身怀绝技,时时准备挺身而出,护我周全……”
春华听了有些气恼,背转身去不肯理人,春晓见了掩口笑道:“好啦,明日便要去学馆读书,同窗的伙伴里头,什么样的人没有,如何竟连几句玩笑也受不起呢?何况咱们也不是整日分开,我中间不是还要去给你送午饭的么?”
春华却轻轻摇头,一双眼睛盈盈发亮:“不,姐姐你每日业已十分忙碌,此去学馆又颇有一段路途,我想过了,现下天气渐渐热了,你只要帮我备些可以冷食的饭菜就好……”
春晓待要劝他,见他神情坚决,便又收住了口,只是暗自想好,到时若是得空,直接前去送饭便是。想到这里,她站起身来,语气轻快地说道:“对姐姐来说,这可算得上是件大喜事呢,我去准备些菜蔬材料,晚上好好犒劳你。”
说来也巧,这边饭菜刚刚上桌,那边红宝就从墙头处翻了进来。一进屋门,他就连着吸了几口气,高声叫道:“好香啊,你们在吃什么?”
看清桌上的小酥肉、清蒸鱼和萝卜丸子汤,红宝顿时馋涎欲滴,死盯着菜盘不肯动弹。春晓见了忍俊不禁,忙着多添了一副碗筷,春华却放下筷子、嘟起嘴巴,看上去老大不乐意。
红宝抓起筷子,先是夹了一块酥肉,随后又对鱼腹下了手,吃得摇头晃脑,不亦乐乎。春晓看看弟弟,夹了些菜放进他碗中,转向红宝问道:“齐大哥呢,他没跟你一起来?”
红宝嘴里塞满食物,嘟嘟哝哝地答道:“他你还不知道,这会儿不知躲到哪儿去了,要等到天再黑些才肯进来呢。”
他一边说着,手中仍是不停,真如风卷残云一般,春华见了有些着急,再也顾不得怄气,也拿起筷子大吃起来。
盘中的食物转眼没了大半,红宝却忽然停住,一手挡住春华的筷子,一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春晓,这个送给你。”
春晓有些惊讶,接过纸包打开,里面是些乌黑的粉末,隐约有些中药的气味。她刚想凑近细闻,红宝已经大声叫道:“不要乱闻啊,这可是效力很强的迷药,只消吃上一勺,就会睡上整整半日呢。”
春晓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红宝,你送我迷药做什么?”红宝已经重新开吃,只是含混答道:“防身啊,若是遇到歹人,你就洒些在他脸上……”
春晓虽觉好笑,还是将纸包小心收起,她略想了想,去厨房和了一小块面团,打算给齐枫宇煮一碗鸡蛋面。
诚如红宝所说,过了两刻,院门上果然传来几下轻叩,春晓急忙放下擀好的面条,起身前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