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翟,你是忘吃药了还是吃错药了?”澹台亦筱确定他没精神错乱,十分不自信地将他打量一番:“顺道问一句,这话……你说过几遍了?连楚子凯都学会了,老实交代,是不是上次喝花酒的时候把他带过去了?”
“我很像那种人吗?”
“不是很像。”澹台亦筱点头,非常肯定:“只有别人像你,绝对没有你像别人这一说。”
自嘲一笑,楚子翟顿生悲凉之感:“你可知我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见她不语,楚子翟抬步向前,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抚上琴弦:“上次季嫣易容成你的样子,龙丘模仿出你的神态脾气,你可知我为何辨出那不是你?”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想什么,我怎会知道?”
“好,好一个不知道!”楚子翟笑,笑得讽刺:“那你永远不要知道好了!”
澹台亦筱闭眼,语气平淡,毫无波澜:“慢走不送!”
黑色的衣摆,墨色的背影,楚子翟消失在黑夜里。走得毫不留情,孑然一身的他在窗外消失。黑衣墨发,与夜色相溶。
三楼。客房。
“那是什么曲子?很是飘渺。”乔羽曦揭开纱布,毫无嫌恶地抹去肩头上的红色液体,心不在焉地问齐季嫣。
“《幻音宝盒》,不知道澹台哪来那么多曲子,闲着没事干的时候就会弹弹,解闷。”齐季嫣摸着下巴,一脸沉思状。
乔羽曦活动几下一天没动的肩膀,胳膊的转动,似乎牵动了思绪的飞速旋转:“倒是扣紧了‘幻’字,轻灵脱俗。”状似不经意似的,乔羽曦轻便用饭,聊家常般的一句话:“你们最近在忙什么?几个人总是聚不到一起,连送饭都总是换人。”
这有什么问题吗?齐季嫣的大脑飞速运转。
“那个,你也知道的,我们虽都来源于江湖,但大多数也都是有家的嘛。像我这样没爹没娘的,少之又少。”抽抽鼻子,一副委屈相。齐季嫣的花萱阁主果真称职,只要一句话,可怜兮兮的样子立刻呼之欲出。
姑娘小姐的见了他,那个不是笑脸相迎、香腮粉面?像季嫣这样说哭就哭的还真没几个。乔羽曦立时便慌了手脚:“我说季嫣你别哭啊,我……我也不是故意的……我……”许是因为季嫣哭得没头没脑,乔羽曦的语气很是着急:“你这要是在我这哭了,亦筱不得杀了我才怪!”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使得本就假哭的齐季嫣很快“破涕为笑”,略带不满地瞟了他一眼,轻轻拍了拍双手。齐季嫣又将四周环顾一圈:“乔公子,您就是杀了我,澹台也不会和您翻脸的。”如愿地看到乔羽曦瞪得堪比那骨瓷茶杯的眼眶和即将坠地的眼珠子,齐季嫣权当没看到:“您慢吃,我先走了。”
言罢,青影翩飞,裙摆白色的蝴蝶伴着独特的花萱草的味道,齐季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她家教主说过,除了身份,不用在乔羽曦面前掩饰分毫。
“主子,据姬慕枫调查,百花楼教众似乎仍在天山一带。”窗口,悄无声息的黑衣人单膝跪地,语气沉寂,与死人无二:“但这刚才的女子,身上花萱的味道虽是淡,但凭属下的内力已能闻出,且她青衣白蝶……”
唇角微扬,动作优雅地将饭菜夹进面前的小碗里:“白蝴蝶,青花萱。人人都可穿着,这倒不足为奇。暗影,你想多了。”
“是。”暗影敛首,不多话。
“青花萱尤善易容,见过她真容的人除了百花楼的教主护法外,怕都是死人了。”乔羽曦撇去茶叶,兀自喝口茶。茶水青碧,恍惚映出持杯者刀劈斧削的侧脸:“若她是青花萱,我们可都要庆幸自个儿还活着。”言罢,乔羽曦放下茶杯,又从桌下拿出簇新的白纱布缠在右肩上:“退下,明天就有乔少夫人的下落了。”
“属下告退。”暗影抱拳告退,不住思量。
这澹台亦筱有什么好?别说是万贯家财了,背后还拖着宋家那么一条大尾巴,这要是进了乔家,还不得出事?
别说她不是百花楼的教众,就算是,哪怕是教主,来南楚这么久,怎可能毫无动作?若是让姬慕枫知道,怕又是给主子带来说不清的麻烦!
女人就是麻烦!暗影暗叹。
……
翌日。阳光普照。
飞檐斗拱,碧瓦飞甍,金秋的阳光柔和均匀地铺撒在碧瓦之上,点点柔光被其反射碎裂一地。高出院墙的红枫飘摇,几许随风散出院外,轻落在朱漆大门外的青石路上。红绿交错,本应相冲的对比色,却在这金秋暖阳中,格外和谐。
门外,红枫中静立着一个女子。鹅黄色上襦广袖,边缘绣月白色回云纹,袖间是象牙白色的腾云纹,白色腰封上系明黄色腰带,勾勒出她不赢一握的纤腰,蔽膝下裳是与广袖同色的云纹。暖阳照过她的披帛,身后只余姜黄色影子,给这冰冷的青石板更添暖意。
女子眯眼,敛去眸间算计的精光。从丹田运起丝缕内力移到右手,上前轻叩高得出奇的朱漆大门。这种高度的朱漆门,除了南楚皇宫外,也就太子府、素洁、素雪、素墨三位公主府,翰王、悠王府和这间她从未光明正大踏过足的煊王府。
大门打开,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打量打量她,摸着鼻子下面的两撇小胡子,暗自思索。
“烦请通报你家王爷,澹台亦初嫡妹澹台亦筱求见。”澹台亦筱实在懒得看他,又怕落下把柄在这厮手里,莺声燕语,笑不露齿,标准的大家闺秀样子。
管家这下不敢想了,立时闪身出门,弯腰伸出左手,标准的“请”字。
“澹台小姐请,王爷正……正忙,三小姐可在后院水榭小等一会……”管家没听到她的“起来”二字,心里真真不敢起来。单凭她这俩月在京城的“壮举”,他这把老骨头还真不敢往她那红缨枪口上撞!
“忙?忙着喝花酒吧?”澹台亦筱瞟他一样,冷笑出声:“我只等半柱香,这会功夫,够他完事了吧?”言毕,澹台亦筱连正眼都没给他,抬步走向后院。
煊王府的后湖夏日便是荷花铺成的一条锦毯,如今已是金秋,枯荷残叶傲然立在水中,带着卓尔不凡的风度。很像楚子翟隐藏的那种风格。
纯木制二层小楼,稳稳地立在后湖中央。澹台亦筱凭栏而望:“跟光绪呆的那紧闭屋差不多。这丫的楚子翟,拿姑奶奶关这耍着玩!”眸中的怒火熊熊,似要把这水榭烧了不可。
“我这不是来了。”熟悉的声音,一如佳酿。
澹台亦筱起身,很不给他面子:“绮里明,你知不知道,你演得很烂?”
“什么意思?”
“楚子翟名义上名流多情,但他从不会亲自动手,对吧?”见他没有否认,澹台亦筱继续道:“而你的任务,就是要替他成事。但是……”
“但是什么?”绮里明急了,捉住她的手,急道。废话,他演了这么多年的煊王,这个只和王爷呆了不久的小丫头竟能看出他的破绽,想来这破绽定不是小的。
“但是他从不会在别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他有他作为王爷的骄傲。那天的那种脆弱,倒更像你这质子的内心软弱之处。”
未等他反应,澹台亦筱将手从他手中挣脱,反身面对栏杆外的阳光:“下回可别露出这么傻的错误了。”说完,澹台亦筱足尖轻点,敏捷地从空中消失。
望着消失在天际的身影,黑色的身影良久没有说话。
“绮里明,她说的,你可记住了?”楚子翟开口。
“属下一直在楼下听着,句句属实。”绮里明很诚实:“只是属下不明,为何那日去的明明是主子本人,为何冒充属下?”
楚子翟眯眼,望着澹台亦筱离开的方向,缓声道:“她对我,永远有戒心啊……”
夜。仙客来。二楼密室。
今夜的议事厅格外诡秘。正中央的白色椅子上,那把椅子的正主--百花楼教主神秘失踪,但一向以暗杀执行任务的黄百合,竟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堂下跪着的十四名妙龄少女,看着面前的一幕,个个心里都涌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掌苑蕊,本苑问你,前日姬慕枫收到的教主挑战书可是你发出的?”胡非清和冷眼看着红衣裹身,前襟上绣着铃兰的少女,目光中是止不住的凛冽杀意。
掌苑蕊受不住这目光迸射的杀机,咬了咬唇,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指着掌殿蕊身边的掌馆蕊道:“是她,是掌殿蕊,她上次没有完成任务,是她设计我害教主的!”
“掌苑蕊,你一向聪明,跟错了主子本没什么,但这次,你还害错了人……”澹台亦筱的声音凉凉的,仿若来自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