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们进来。”朱质朴把到嘴边的请字吞了回去,此刻他是真心觉得青山水寨的人来得真好,把自己从头痛的纠争中摘了出来。
脚步声从容,两名老者出现在帅堂,江安义一眼就认出,领头的正是那日在混水寨聚义厅中跳窗逃走的卫大昌。
卫大昌扫了一眼大堂,目光在江安义身上一顿,露出凶悍的戾色。他身旁的老者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給身旁的旗牌,开口道:“老夫两人代表青山水寨向武阳水师下战书。”
朱质朴接过信,展开一看,内容很简单:十一月八日,雁滩洲头,决斗十场,用左威卫被俘的官兵换取王天刚、秦明辉、混水寨诸人以及被官府抓拿的水匪、元天教徒的性命。
沉吟半晌,朱质朴道:“混水寨众人已经投降官府,成为我水师官兵,不能拿来赌斗。”
“哈哈哈哈”,卫大昌发出一阵冷笑,道:“我刚才看到柱上绑着的那些人是混水寨新降的官兵吧,没想到官府如此对待他们,老夫回去后倒是要四处为官府宣扬宣扬,让那些心存侥幸的人死了这条心。”
朱质朴恶狠狠地瞪了严松云一眼,都说卸磨杀驴,现在麦子还长在田里呢,就急着磨刀霍霍干啥。
严松云心中苦涩,自己损兵折将,结果混水寨的功劳大半让江安义和欣菲得了去,心中有股子恶气咽不下。无法对付江安义和欣菲,对付这些分在自己手下,投降的水匪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打几鞭子出出气谁还敢说什么。哪知流年不利,江安义闯军营,打伤陈定珍,把事情闹大,看样子朱都督对自己很不满,自己暂且夹着尾巴做人吧。
朱质朴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即喝道:“就依你们所说,十一月八日在雁滩赌斗。”
卫大昌甩脸看向江安义,冷笑道:“这位大人,当日在混水寨一战尚未分出胜负,不妨借此次赌斗来做个了结,不知意下如何?”
江安义耸耸肩,没有理他。卫大昌两人走后,朱质朴问道:“你们谁知道雁滩在哪儿?”
大帐内鸦雀无声,朱质朴气急反笑,厉声斥道:“自家内斗倒是了得,水匪约斗却连地点都不知,严松云,你做得好水师大帅。”
严松云见都督发怒,吓得连忙跪倒请罪道:“卑职有负都督信任,请都督责罚。”
帅帐内其他将官也站不住了,纷纷跪倒请罪,帅帐内黑鸦鸦伏倒一片。
段次宗一看,这仗没法打了,作战的将官都有罪,连忙起身劝道:“朱都督,水师刚成立不久,对地型不熟是正常的事。估计雁滩只是个小地方,只有当地的人才熟悉。混水寨赵氏兄弟久在江边,他们应该清楚雁滩的位置,不如把他们请进来问问。”
混水寨的人都被打得遍体鳞伤,怎么问?就算问了这伙人心怀恨意,指不定再起反心,反而不好收场。段次宗看出朱质朴的踌躇,道:“都督,既要用到这伙水匪,就要让他们诚心降伏,不妨封赏他们的官职,让他们为朝庭效命。此刻众人有伤,先让军医医治,再让江安义前去劝说一番。”
朱质朴想想,也只得如此,点头同意。
江安义出帐传令,官兵解下混水寨的诸人,军医拿着金创药替他们疗伤,好在都是皮肉伤,未动及筋骨,也没有人被打死。江安义松了口气,事情总算有挽回的余地。
赵氏兄弟涂过金创药后靠在一起休息,江安义走近前叹道:“江某一时不查,让两位赵兄和诸位兄弟受此苦楚,还望恕罪。”
赵良才勉强拱手道:“江大人,不怪你,你为我们据理力争我们都看到了,要怪只怪咱们不该做水匪,官军打水匪,天经地义。”
江安义一听,话中带着怒气,心结未解啊。赵良才说完,低着头,不再说话。
赵良汉接口道:“江大人,这鞭子也挨过了,是不是该去牢房了,我们兄弟罪孽深重,不敢侥幸,但这些弟兄们罪过不大,不知江大人能否跟官爷们说一声,放过他们吧。要杀要剐,就拿我们两兄弟开刀好了。”
江安义被这两兄弟挤兑的无话可说,干脆懒得多说,径直道:“两位,安西都护府朱大都督要见两位,请跟我来吧。”
看了一眼不远处,洪老汉一家人围着洪春抹眼泪,江安义觉得歉意,高声叫道:“洪春,你随我一起来。”
赵良才等人见帅帐比自己的聚义厅还要宽大几分,刀斧手手持利刃排列两厢,正中桌案后坐着个黑脸金甲将军,两旁侍立着不少盔明甲亮的将军,那个下令责打自己的严大帅垂头丧气地着在桌案旁,整个帅帐内鸦雀无声,透着肃杀之气。
江安义轻声提醒道:“还不拜见朱大都督。”
赵良才等三人早有些不寒而栗,赶紧跪倒叩头道:“小人参见大都督。”
朱质朴打量了一下三人,沉声道:“赵氏兄弟,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聚众造反,劫持赈灾的粮船,按律当诛三族。”
话语在帅帐内回响,带着重重地威压,赵氏兄弟强撑着颤抖的手,如秋风中的枯叶,抖个不停。
朱质朴很满意自己刚才几句话的效果,语调放缓道:“不过你们能悬崖勒马,翻然醒悟,率众投靠朝庭,而且抓住青山水寨的军师王天刚和供奉秦明辉,也算立下了功劳。今年一定要实心报答朝庭,否则的话,本帅的大刀可不轻饶。”
赵氏兄弟轻了口气,连忙叩首道:“多谢大帅不斩之恩,小人兄弟今后一定竭心尽力,为朝庭尽忠。”
“唔,不错。本帅向来赏罚分明,刚才的鞭子是责罚你们之罪,现在本帅要嘉奖你们的功劳。赵良才率众投降,抓拿住朝庭要犯,擢升为宣节校尉,拨五百兵丁归其统制,赵良汉能随同兄长立功,擢升为宣节副尉,在赵良才手下任职。”
朱质朴想了想,赵良才兄弟得罪了严松云,如果归在严松云的手下不用两年肯定得死光,看在江安义的面子上,索性道:“赵氏兄弟所部归安西都护府所辖,为都护府水师参谋。”
赵良才兄弟从地狱跨到天堂,悲喜变幻得太快,对朱质朴自然是感激涕零,“呯呯”嗑着响头,哽咽地道:“都督是我等兄弟的重生父母,我等兄弟从今往后,愿为都督效死。”
江安义在旁边看得佩服得紧,赵氏兄弟刚才对自己冷脸相对,结果被朱都督一番先威后恩的拿捏,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这等手段确实是了得。
朱质朴看赵氏兄弟涕泪横流,暗自得意,柔声道:“你二人先行下去换装,换好行装后本帅还有事情问你们。”
赵氏兄弟抹着眼泪跟着军兵出去换装,洪春趴在地上羡慕得很,眼巴巴地瞅着江安义,江安义心中好笑,拱手道:“都督,这位洪壮士便是与我一同入水寨卧底的勇士,请都督示下。”
朱质朴刚刚收伏赵氏兄弟,多了条水上的臂膀,心情很不错,看着洪春笑道:“洪壮士,你立下大功,要不本帅也封你个宣节副尉,在军中效力如何?”
洪春不知道宣节副尉是什么官,不过他牢记着江安义答应他最少給个县尉做,忙道:“都督老爷,江大人告诉俺说能做个县尉,俺要去县里做县尉,不想当兵。”
帅帐内的人被洪春逗得笑起来,宣节副尉是正八品下,比起下县的县尉从九品下高出五阶,这个洪春要小不要大,也算是千古奇闻。
朱质朴哈哈大笑,道:“也罢,本帅就满足你的心愿,本帅給吕刺史写个条子,让他安你在县中做县尉。”
帅帐内一片笑声,刚才的紧张气氛因为洪春消散无影,朱质朴暗自庆幸,总算把这场难事化解无形。江安义送洪春出来,埋怨道:“洪大哥,宣节副尉可比你县中的县尉高出不少,你怎么这么傻,要小不要大,你不知道大小怎么不问问我?”
洪春憨笑道:“俺娘说做人要知足,能做县尉老爷俺已经知足了。再说,赵老大他们官是比我大,在军中谁都比他们大,管着他们,哪有我到县里自在,还可以跟家里人住在一起,再讨个媳妇,那才叫好日子。江大人,俺要谢谢你。”
江安义看着洪家人欢天喜地的样子,心里升起淡淡地失落,自己的官越做越大,可是离家人却越来越往了。入京已经满三年了,按制今年自己可以请探亲假三个月,等并州事了,一定要回家看看,妍儿应该长得自己都不认识了吧。不再打扰洪家人的快乐,江安义转身走向帅帐,没有看到妮儿望向他的眸子中含着泪光。
帅帐内,赵氏兄弟换了身鲜明的盔甲,正诚惶诚恐地站在帅案旁。帅案上铺着地图,赵良才用手点指着方位介绍道:“雁滩就在这,这里是黑水河和润水交汇处,听老人讲原本是块大礁石,天长日久泥沙在此处堆积,逐渐形成了一块方圆十多里的沙滩。上面长满了芦苇,成了大雁落足之处,所以叫做雁滩。”
赵良汉补充道:“这块地方河底浅,大船过不去,我估计青山水寨怕我水师的楼船所以选在此处,要不我们这就带水师前去探路,在雁滩上先派人驻扎,以防青山水寨使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