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1 / 1)

()一

初冬的一天上午,之沂坐在沂园的院子里,半躺在暖榻上,手执一卷,沐浴着温暖的阳光,闲闲地翻阅。北京的冬天虽然冷,但阳光一定比江南的灿烂。江南冬天的阴冷是最令人难以忍受的。而北京的冬天却好似一位正人君子,冷得光明正大,冷得坦坦荡荡,从不玩阴的。

之沂静静地看着书,阳光照得她懒洋洋的,有点晕眩。那是一本维新派的书,作者名叫易释天,因参与百日维新而被处决。他的名字很有意思:释,意为释放,解救;天,意为天下,百姓苍生。释天二字合在一起,意为解救天下苍生。多么有气魄有抱负的名字!正应了他参与维新运动的目的和理想。他虽然死了,但死得其所。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写得出这字字珠玑的文章来。他的精神借由他的文字而万古长存。

之沂要嫁的人叫纳兰释天,这样的重名也许只是巧合吧。在之沂的心中,易释天是个英雄。她尤其喜欢他的名字。她还喜欢他的勇敢,他的爱国热情。也许易释天才是唯一一个能令之沂心动的男人,如果他活在与她相同的时代的话。

阳光落在之沂的眼皮上,她闭起了眼睛,脑海中慢慢地浮现出一些模糊的影子。微卷的短发,浓眉;湛蓝的瞳孔,眼窝微陷;鼻梁高挺,薄唇;脸型有棱有角,下巴微收。有着明显的西域人的特征。之沂猛然发现,那竟是纳兰释天的脸。纳兰释天?纳兰释天!怎么会是纳兰释天?之沂被自己吓了一跳。纳兰释天,就是那个三分像西域人六分像中原人的沙漠王子,之沂从没见过长得那么怪的人。但撇开“怪”字不谈,客观来说,他长得是非常英俊的,比之沂见过的任何男人都要英俊,包括原先在之沂心中最英俊的之沂的父亲。之沂无法形容对纳兰释天的感觉。不是讨厌,也不算喜欢;有一些崇拜,但不像崇拜易释天那般;有一些信任,但不像信任祖父那般完全彻底。她总觉得嫁给他,似乎唐突得很。

半年前的沙漠之行如梦境般地袭上了心头。之沂的眼前出现了一幅美丽的沙漠春景图。金黄色的大漠,碧绿色的绿洲,七色的野花……

那是她梦寐以求的沙漠之旅。她隐瞒了家里所有的人,包括最疼爱她的祖父和最贴身的丫鬟,独自一人,来到这一片荒凉的大漠。“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一千年前文人的诗句是多么贴切!之沂总是觉得,自己的骨子里藏有某种野性,她的血液里有股莫名的冲动在奔腾。她想要释放它,完完全全地释放。在过去十九年的生命中,在北京城严谨古朴的四合院里,在大家闺秀的沉重头衔下,她不得不苦苦地压抑自己。她是袁之沂,她是三房的主人,她必须事事得体。她步步谨慎,时时在意,如履薄冰。她几乎忘了,自己是一个十九岁,充满热情和活力的年轻女子,而不是大宅门里整天工于心计,患得患失的中年太太。她觉得快要窒息。

在大漠中,尘世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不见。闭上双眼,张开双臂,拥抱那夹杂着细沙的大风,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一人而已。她狂喜地大叫、奔跑,脱了鞋子让沙子吞没自己的脚丫。她像个孩子般开怀大笑,似要补偿曾经失去的快乐。

傍晚的时候,之沂牵着马来到绿洲中的一户人家借宿。沙漠中的人很淳朴,很热情,他们不仅收留了她,还以丰盛的佳肴招待她这位远方来的客人。满脸皱纹的老妈妈慈祥地看着她,美丽的姑娘们好奇地围住她。老妈妈给她换上漂亮的维吾尔长裙,姑娘们七手八脚地为她编织发辫。她摇身一变,成了一位美丽的维吾尔姑娘。半掩纱巾,杨柳细腰,貌若天仙,美不胜收。晚饭后,他们在镶着星子的夜空下,围着熊熊的篝火翩翩起舞。清脆的铃鼓敲打出活泼的音符,能歌善舞的维吾尔人载歌载舞。他们手牵着手,欢快地唱着跳着,把之沂也拉了进来。他们踏着如雨的鼓点,和着欢快的节奏,唱着古老的歌。那歌声如此悦耳如此悠扬,竟能唤起了之沂心中最原始的快乐。她像个被母亲宠溺的孩子,尽情地唱啊跳啊,笑着叫着,直到筋疲力尽。那一夜,之沂睡得出奇地香甜,梦中还露出美丽的笑靥。

第二天清晨,当明媚的阳光透过屋顶的缝隙,落在之沂脸上的时候,她笑着揉了揉眼睛起床了。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恢复了体力,昨晚那一觉睡得实在太舒服了,简直是前所未有的舒服。她还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自由翱翔的鹰。

洗漱过后,她喝了点维吾尔大娘自家酿的香醇的葡萄酒,吃了一块美味的烤羊肉。然后她牵起马儿带上马鞭,对维吾尔大娘说要到处遛遛。她骑上马儿,挥动着手上的马鞭,迎着西域粗犷的风,奔驰在美丽的沙漠绿洲中。她的发丝在飞扬,裙摆在狂舞,她的心中从未感觉如此畅快。她觉得自己释放了,十九年来第一次真正地释放了。她兴奋极了,兴奋得甚至流下了眼泪。

“爸爸,妈妈,我好高兴啊!你们也一定在为我高兴吧?!”

清脆的鞭声回荡在空旷的原野上,之沂是如此沉浸在快乐中,仿佛要骑着马儿奔向天地的尽头。直到她突然发现绿洲消失不见才清醒过来。这是哪里?绿洲怎么不见了?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她环顾着四周无边无垠的金黄色的沙漠,她想自己一定已经迷路了。她想原路返回,却想不起自己来时的方向。马儿无措地盘桓在原地,蹄子敲打着地面。

忽然,远处的一片绿洲吸引了她,虽然那只是一片模模糊糊若隐若现的景象,之沂还是毫不犹豫地决定策马奔去。她执鞭在马屁股上用力一抽,两腿一夹马肚子,马儿立刻如离弦之箭般向远处的绿洲跑去。

跑了好久,之沂觉得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可是远处的绿洲却仿佛毫无靠近的意思,她像个矜持的淑女,永远令人可望而不可即。之沂心中纳闷:明明跑了那么远,怎么好像还在原地?

之沂正犹豫着到底该继续往前跑还是该掉头,忽然听得背后传来一个低沉而温和的声音:

“姑娘,别再往前走了,危险!”

之沂回过头,看见纳兰释天骑在马背上,粗犷的风舞起他的衣摆,在如血的朝阳下,金黄的流沙中,他如雕塑般英俊挺拔。但那时,之沂并不知道他就是大堂兄之涉的表弟纳兰释天。两家虽是亲戚,小辈间的走动却不多,仔细算来,之沂与纳兰释天其实只见过一面,而且是在之沂九岁,纳兰释天十岁的时候。十年过去了,两人的外貌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尤其是之沂,见了面认不出对方也在情理之中。

之沂不由得被他俊朗的外表吸引住了,从纳兰释天目不转睛的神情中之沂明白他对自己也有同感。

“为什么?”之沂问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那片绿洲只看得到却走不到吗?”

纳兰释天摇了摇头道:

“那根本不是什么绿洲,那叫海市蜃楼,只是沙漠里出现的一种幻象而已。有许多不明所以的人被它骗了,结果走入了沙漠深处,陷入了绝境。最后,被金黄的流沙吞没,死不见尸。”

之沂听得胆战心惊,颦眉蹙额。可是转念一想,那绿洲明明就活生生地站在眼前,怎么可能是幻象呢?她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又看,眼前的景象实在太真实了。她无法怀疑自己的眼睛,于是只能怀疑纳兰释天。她打量着纳兰释天:三分像西域人,六分像中原人,还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像是旗人贵族所特有的。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长得那么特别,简直像个怪物,却出奇地英俊。他一定不简单!之沂觉得不应该轻易相信他。于是她吸足了底气,抬起下巴,以十分肯定的口吻道:

“什么海市蜃楼?小女子孤陋寡闻,从未听过有这一说。”

纳兰释天笑道:

“你不会比我更熟悉这片沙漠!”

之沂嫣然一笑,道:

“对,我承认。但你不要妄想能骗得了我!”说着扬起马鞭望绿洲绝尘而去:她一定能到达,只要她想!

纳兰释天先是一惊,继而立刻从身后追了上来。之沂见他追赶,举起马鞭照着马屁股响亮地一鞭,马儿吃痛,卯足了劲儿向前奔去,一时间将纳兰释天远远地甩在身后。之沂不禁得意地一笑,想不到自己经久未练的马术居然毫无退步的迹象。正得意时,余光忽然掠过一个人影——纳兰释天已与她并辔而行。之沂愣愣地看着他,又是惊讶,又是不解。一丝笑容跃上了纳兰释天的嘴角,他炫蓝的眸子放射出异样的光彩。之沂不服,举起马鞭又要一鞭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她举到半空的手腕被纳兰释天中途拦截,紧紧擎住。她用力挣扎想要抽回手来,可是动弹不得。之沂横眉怒目,心想这怪物果然心怀不轨。纳兰释天的手开始向上滑,滑过她的手背,抓住了她的马鞭。之沂正不知他要干什么,忽觉他用力一拽,自己手一松,马鞭竟被他夺了去。之沂吃了一惊,没等她回过神来,纳兰释天已经飞快地调转马头,朝反方向跑去。之沂立刻调头追了上去。

“快还给我,那不是普通的马鞭!”之沂急得大叫,那条马鞭是她父亲的遗物,跟了他一辈子。

“我会再送你一条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纳兰释天回头向她大叫。

“不行,我非要那条不可!”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追得上我,就还给你!”纳兰释天几乎是倒挂在马背上说这句话的,他湛蓝的瞳孔在阳光下折射出夺目的光芒。

之沂急得满头大汗,却见他一副游戏人间的神情,心下大怒。纳兰释天加快了速度,他浑厚的嗓音湮没在风里。之沂加紧追了上来。两人的距离时而拉长,时而缩短。一度之沂觉得自己一够手就能抓到他的衣摆,可是一瞬间又拉开了上百步。反复几次,之沂才明白自己被戏弄了。不知跑了多久,远方的绿洲渐行渐近,美丽的维吾尔姑娘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眼前。之沂定睛一看,那不就是她出发的那个村庄吗?如果自己照着先前的方向跑,岂不是南辕北辙,永远都回不来了?她这才相信了纳兰释天,他抢走她的马鞭只是为了引她回来而已。如此良苦用心,却被她视为心怀不轨。之沂心下大愧,怒气转为感激。她勒住马,向着他的背影叫道:

“喂!不比了,我认输!”

纳兰释天闻声勒住马,回身走到她面前,露齿一笑。唇红印齿白,一瞬间天地失色。他注视之沂,柔声道:

“认输了?”

在他的注视下,之沂双颊绯红。她微微颔首,略带惭愧地道;

“我误会你了,谢谢你带我回来!还有,你的马术我很佩服。”

纳兰释天笑得更灿烂了,湛蓝的瞳孔变成耀眼的水蓝。他看着之沂,就像看着一个走失的小女孩。之沂又道:

“我知道,你抢我的马鞭只是为了让我追上来,然后引我回到这里。你并不是真的想要我的马鞭,所以……”

“谁说的?”纳兰释天打断了之沂想要回马鞭的话。之沂闻言,不解地看着他。纳兰释天笑道,“我一定会再送你一条的!”然后扬了扬手里的马鞭,飞身绝尘而去。之沂措手不及,不禁“嗳”地低叫一声。纳兰释天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们会再见面的!”

之沂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只能放弃。他真是个怪物!长得怪,行为也怪。不过他既然帮了自己,那么马鞭就当是给他的谢礼好了。这样一想,之沂心里便释怀了。纳兰释天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村庄的袅袅炊烟里。她猛然发现,已经中午了。一想起又能吃到维吾尔大娘做的美味佳肴时,她的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灿烂的笑容。

之后的几天,之沂仍然沉浸在远离尘嚣的快乐中,几乎忘了与纳兰释天的偶遇。

暮春初夏的沙漠,美得令人着迷。一天,快乐的维吾尔姑娘们告诉之沂,他们要过望月节了。那是她们族里最重要的节日之一。更为不同的是,今年,他们部落的王子——老部落王唯一的外孙,要挑选一位姑娘作他的王妃。

很快就到了那一天。那天是汉人农历的四月十五。望月,即是满月的意思。农历四月十五,正值初夏时节,是庄稼旺盛生长的时候。维吾尔人纪念望月节,也许是怀有对庄稼丰收的美好愿望吧!这一天,维吾尔的姑娘们改变了发型。原本头上密密编着的无数条发辫全部散开,编成一条由后脑垂至腰际的粗发辫。她们告诉之沂,这是维吾尔的习俗,哪个小伙子剪了姑娘的发辫,就表示他要娶这位姑娘,并愿与她结发到白头。而今晚,姑娘们的发辫是为王子准备的,他将选出他心仪的王妃。之沂也被要求梳那样的发辫,这表示她也被赋予了候选的权利。之沂受宠若惊,比起自己的家人,纯朴的维吾尔人更愿意接纳她,让她成为他们的一员。之沂心里隐隐地酸楚,既是感动又是悲伤。天下之大,为什么偏偏是她的家容不下她?家里容不下她,哪里又能是她的家?形同无家。之沂的眼里晶亮晶亮的,嘴角却在笑着,她点点头,答应了维吾尔人热情的邀请。她的胸腔被填得满满的,尽是喜极而泣的泪。

晚上,节日的庆祝开始了。天生乐观的维吾尔人依旧以他们最喜欢也是最擅长的方式表达着内心的热情。他们载歌载舞,拉琴击鼓,沙漠中的绿洲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熊熊燃烧的篝火照得四方亮如白昼,连皎洁的月光也似乎黯然失色。几乎每一个人都表演了节目。唱歌跳舞都不够瞧啦!还有表演变戏法的、杂技的、歌舞小剧的。看得人们目不暇接,喝彩声此起彼伏。之沂无法形容内心的兴奋。维吾尔人似乎永远是欢乐无忧的,不论生活多么贫穷,环境多么恶劣,他们载歌载舞,始终如一。这就是坚强得令人心痛的维吾尔人!他们的欢乐感染了之沂,她深深地被这种欢乐打动了。她觉得自己爱上了维吾尔!

庆祝活动一直持续到月亮西沉。然后,是王子挑选新娘的时候了。所有的姑娘手拉着手,围成一个圈,边转,边唱着一首特别的歌。之沂也在她们中间。这歌声嘹亮而悠扬,缓慢而动人心弦。她看见老部落王出现在了新搭的高台上。他笑容慈祥,须白如雪,有一种莫名的神秘和亲切。之沂心下纳闷:为什么作为主角的王子却还没有出现?她一直在找寻他的身影,想要一睹尊容。她几乎有点迫不及待。

姑娘们仍然转着圈,唱着歌,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愉悦的表情。透过悠扬的歌声,之沂隐约听到一阵马蹄声,并且与越来越近。她无法分辨那声音来自何方。所有的乐器都停了,所有的喧嚣也都停了,空旷的沙漠中只剩下姑娘们清亮的歌声,直冲霄汉。那马蹄声更近了,似乎近在咫尺。人们仿佛凝神等待着它。越来越近了!之沂终于辨清了它的方向。她想:一定是王子来了,否则人们不可能如此翘首以待。她刚想转头循声望去,突然感到脑后一阵凉风拂过,几乎同一时刻,那匹马载着它盛装的主人冲入了人群的中心。他是王子!他目光如炬,湛蓝的瞳孔流光溢彩;英俊如雕刻般的轮廓仿佛不属于人间。他俯视众人,高贵得像一尊神祗。人群的目光“唰”地齐齐转向之沂。一瞬间,乐声重起,鼓点如雨,绿洲中再次欢乐四溢。所有的人围住了王子和之沂,载歌载舞,欢乐无比。之沂一下子懵了,她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王子。怎么会是他?那个怪物竟然是王子。早就料到他不简单,怪不得他的眉宇间有股贵族气,湛蓝的眸子总是英气逼人。纳兰释天骑着西域的汗血宝马,篝火印衬下的挺拔身姿,威武得像个战神。他也看着之沂,手中握着刚剪下的发辫。之沂的头发缓缓地披散下来,撒在她的肩头。她伸手一摸,原本长可及腰的发辫不见了,只剩下一头刚刚过肩的中长发。等等!怎么回事?难道说……之沂记起刚才脑后那一阵凉风,原来正是王子的月牙匕首削断了她的发辫。原来如此!多么迅速利落的动作。这么说来……王子选了她作王妃?!

千真万确!

王子翻身下马,走到还未回过神的之沂面前,打横抱起她,放她坐到马背上。之沂甚至忘了反抗。她看见所有人都兴高采烈,老部落王笑得连雪白的胡须都熠熠生辉。王子也坐上了马背,从她的腰际伸过手去拉住缰绳,一声吆喝,马儿带着他们在人群的欢呼声中绝尘而去。

“我是纳兰释天,北京纳兰家的长孙,想必你听过我的名字。你们袁家的大少爷袁之涉是我的亲表哥,所以沾亲带故我也可以算是你的哥哥了。我的母亲是老部落王唯一的女儿爱依莲娜公主,所以我也就是这个部落唯一的王子!我知道你一定很惊讶,但我说的都是事实。而且这个选妃仪式也不是闹着玩的,我希望你能明白。”纳兰释天说

“原来你知道我是谁!”之沂这时才明白为什么纳兰释天会有六分像中原人又有一分旗人贵族的气质。

“是的,之沂妹妹。十年前我们在老太太的寿筵上见面那次我是这样叫你的吧?你一定不记得了。这一晃都十年了,妹妹出落得仙子一般,可是眉眼间却还是十年前的样子,我一眼就认出来了。”纳兰释天心想自己是栽在袁三小姐的手上了。十年前的那一面已让幼稚的他心波微漾,十年后便更是惊涛骇浪了。十年来他没有为任何一个女子动过心,就因为十年前那惊鸿一瞥。说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不会把今天的事当真的。如果你真是十年前那个释天哥哥,就请你让我回北京吧!”之沂道。

“本来就没打算留你在这里,我会跟你一起回北京的。回去之后我就正式到袁府提亲,不会委屈你的。”纳兰释天道。

之沂没再多说什么,修了修剪短的头发,没有跟纳兰释天一起,而是独自回了北京。在她的心里,这次的沙漠之旅以及其间发生的所有事都是一个梦,一个真实而又虚幻的梦。也许回去以后,她会发现,纳兰释天根本不是她在沙漠中见到的那个人。英俊的沙漠王子,只是一个梦。

苏子将一件披风盖在之沂的胸前,虽然在暖阳下可毕竟是冬天。她又试图轻轻地将之沂手中的书卷抽出,抽到一半的时候,之沂醒了。

“小姐,您醒了?”苏子道。

“我睡着了吗?”之沂揉着双眼,还不太适应这光亮。

“是呀,您在看这本易先生写的书,您最喜欢的。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梦里还一直笑。八成是梦见喜事儿了!”苏子笑道。

“你看我,真是的!”之沂自嘲地笑了笑。

原来刚才眼前的一切情景都是她的梦境,是现实在梦境中的重现。怎么又会梦到了呢?她摇了摇头,也许是她已经开始想念维吾尔了吧?那段在维吾尔的欢乐时光,是她一生中从未有过的。她又想起纳兰释天,原本该是梦的,却统统发生了。

市集上热闹的喧嚣声穿过深深的胡同长院,越过四合院的高墙,传入深闺中。之沂抬头望了望被划成正方形的蔚蓝色的天空,感慨地道:

“这堵墙之外的世界,真不知有多热闹!”

“是啊!”苏子答,“这是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次集场。东南西北,城里乡下的人跑来赶集呢,能不热闹吗?”

之沂点头微笑,目光还未离开那堵墙。她若有所思,悠悠地吟出两句词: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苏子笑道:

“这墙里墙外的,苏子可闹不懂!”

之沂摇头笑道:

“不,你懂!你只是韬光养晦,隐藏自己罢了。你读《红楼梦》读得比谁都明白,所以你知道丫鬟该怎么当。你呀,活脱脱一个袭人!”

苏子低下头,笑了笑道:

“什么都瞒不过小姐!”

“你做得对!”之沂看着她,“苏子,你绝对不会只是个丫头而已。”

“那苏子还能是什么呀?”苏子笑得很无邪,眼神却心虚地落在自己未缠过的天足上。她的确不是丫头出身。

之沂笑了笑,缓缓地开口道:

“汉人缠足已持续有一千多年。武昌革命之后,民国政府发布放足令,禁止缠足。正在缠的,也都被勒令停止。所以,有很多处于过渡期的女子,就多多少少地留下了缠过足的痕迹。试问北京城里,有哪些成年女子没有缠过足,答案是:旗人和洋人。所以苏子,你是个旗人!”

苏子的脸红了,她以为没有人会看破她的身份。她想错了,她的主人对这一切都洞若观火。之沂拉住她的手,声音很温柔:

“你不但是旗人,而且是贵族!”

苏子低着头,没有说话。之沂接着道:

“世事无常,当年的钮祜禄氏何等风光,而今何在?堂堂钮祜禄家的格格沦落到替人做丫鬟。”

苏子又是哀伤又是惊讶,她的眼里噙满泪水。她低低地问道:

“小姐怎么知道我是钮祜禄氏的?”

之沂温和地笑道:

“你的胸口纹着一只狼,那是你们钮祜禄氏的图腾,“钮祜禄”在满文中原本就是“狼”的意思。你的名字应该叫钮祜禄沁苏,因为犯四小姐之沁之讳,你来我家的时候谎称自己叫秦苏。你有一条手绢上绣着“沁苏”二字,想必是你母亲绣的。”

苏子的眼泪落了下来强忍着悲痛,哽咽着说:

“小姐您别说了!什么钮祜禄,格格,那都是上辈子的事。苏子已经把它忘了!”

之沂怜惜地看着苏子泪落两腮的脸,轻声道:

“时局会变,身份会变,贵族的气质是永远不会变的!苏子,可怜的沁苏格格。公主的身子,丫鬟的命。不过你放心,我一定请求爷爷,让他替你找个好婆家。一定得配得上你!”

苏子感激无语。

主仆二人正相顾无言,那边梅子气鼓鼓地走出来。苏子见状立刻拭干了眼泪。粗心的梅子没有在意苏子的异常,噘着嘴道:

“闷死人了!天气这么好,外面那么热闹,可我们就是不能出去。这是哪门子的规矩啊?平常人家的女人都能上街,大户人家的小姐就得关在家里。这很不公平嘛!”

苏子走上来,笑道:

“这是几千年的老规矩了,你以为人人都能是大家闺秀啊?那都是被规矩管出来的!”

“这不是都革命了吗?”梅子还是一脸的不服,“再说我又不是大家闺秀,也得跟着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又是什么道理?”

之沂好笑地走过来,看着梅子,就像看着一个闹别扭的小孩子。

“看来,今天不让你出去,你是铁定要把这笔账算到我头上了是不是?”之沂笑着对梅子道。苏子不禁失笑,梅子真像个孩子。

“小姐,梅子没有这个意思!”梅子解释道。之沂自然知道她的意思,爽快地一抬头道:

“好,今天我们就一起出门去,看那规矩能把我们怎么样!”话音未落,梅子和苏子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不敢相信的惊喜神情。

沂园处于整个袁府的最里面,是名符其实的深闺。沂园有个后门可以通到后街,相当于整个袁府的后门。不同的是,沂园的后门从来没有家丁把守,家丁只有在正后门。所以,之沂等主仆三人很顺利地从沂园的后门走了出去。

如果之沂知道会遇上纳兰释天,也许她就不会一时兴起带着两个丫鬟上街。而如果没有这次的偶遇,之沂后来的感情世界也许就会不同了。

热闹的大街上,人声鼎沸,接踵磨肩。之沂和两个丫鬟像出笼的小鸟般兴高采烈。她们貌美如花,笑意盈然,在人群中可谓鹤立鸡群,抢眼得很。大家闺秀出现在集市上已是少见,更何况之沂是何等惊世骇俗地美!她无疑是众人瞩目的焦点,然而她自己却浑然不觉。

不远处,纳兰释天带着他的小厮阿忠也出来凑热闹。他一眼便看见了之沂。她就像一个会发光的物体,无论在哪里都是耀眼的,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掩盖不住她的光芒。纳兰释天深邃的蓝眸显出惊喜的神情,微翘的嘴角含笑。

阿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之沂,甚是惊艳。

“少爷,那位姑娘是哪家的小姐呀?”阿忠问道。

纳兰释天抿嘴一笑,眼神依然没有离开之沂,缓缓地开口道:

“在咱们北京,有如此美貌的,除了袁家三小姐袁之沂之外,还能有谁?”纳兰释天说着,脸上露出自豪的神色。如此美丽不可方物,高贵如女神般的女子,竟已是他纳兰释天的未婚妻,叫谁都会喜不自禁。

“原来是袁三小姐!”阿忠叹为观止地点头,心想那不就是未来的少奶奶吗。能娶到这样天仙般的女子,他真为主子感到高兴,“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啊!少爷真有福气!”

纳兰释天微笑不语。他仍然看着之沂,眼神一刻都未曾离开,几乎看出了神。他想起他们在沙漠中的相遇。在金黄的流沙中,身着戎装,手执马鞭的她,却有着江南女子般的秀美脸庞。一刚一柔,相互碰撞着,矛盾着,却奇迹般地融合在同一个躯体里,美得那么不可思议,那么惊天动地!他远远地看着她,她的一举一动,举手投足,尽皆落入他眼中。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怎一个美字了得?

纳兰释天注视着她,不只是他,几乎所有人都注视着她。当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的瞳孔渐渐变成深蓝,笑意从他的唇边慢慢淡去,最后消失不见。她不该出来的,太引人注意了!她难道不明白她的美貌也许会带来灾难吗?纳兰释天越想越担心,迟疑了片刻,他还是迈步穿过人群,走到之沂身后。

之沂与两个丫鬟正玩得高兴,完全没有发现纳兰释天。纳兰释天深吸了一口气,清了清喉咙。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快起来,热血上涌,呼吸困难。他暗自骂自己不争气,不就是跟她说句话吗,紧张得什么似的。酝酿了半天,他终于故作镇定地开口道:

“之沂妹妹也喜欢凑热闹吗?”

之沂闻声转过身去。当她看到纳兰释天的脸时,她的笑容凝固了,眼里满是惊讶。真的是他,那个英俊的沙漠王子,这一切都不是梦。她看着他,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美丽的沙漠,英俊的王子,是多么遥远,如梦境般不真实;而眼前一身长衫马褂的纳兰释天,已不是那个穿着维吾尔戎装,胯下啸风汗血马的西域王子,又是那么真实可触。她一瞬间竟误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只是这个梦太过真实。

良久,之沂回过神来,才想起该回答他的问题。她张了张口,却发现无话可说。她是大家闺秀,不该在这种集市上抛头露面,更不该放下身段去凑热闹。她有些心虚,便只是低头笑了笑,算作回答。

她笑得很美,像一块小石子般被丢入纳兰释天的心湖里,激荡起涟漪无数。纳兰释天注视她,又道:

“依我看,妹妹不该如此莽撞地出门。你看,你引起了多少人的注意?如果有人心怀不轨,那该怎么办?”纳兰释天俨然一个长者的姿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之沂眼观四周,惊讶于自己非凡的吸引力,心下暗暗同意他的话。本来,若不是一时兴起,之沂是绝不可能丢规弃距的。

一边苏子和梅子听着,各有所思。苏子频频点头,她也觉得这样有失体统,毕竟她所秉承的教育与之沂并无太大区别;梅子就大不相同了,她那大大咧咧的性格受不了这种拘束。听了纳兰释天的话,梅子大为不服,她上前一步,对纳兰释天道:

“纳兰少爷,咱们小姐还没有跟你成亲呢吧?”

纳兰释天一愣,眼神转向梅子。他没有想过自己与之沂的关系是否已经到了可以干涉她的程度,他只是很牵挂她的安全。无论作为未婚夫还是沾亲带故的哥哥。

梅子见纳兰释天半天不语,便接着道:

“你现在就对我们家小姐管这管那的,以后她嫁进你们纳兰家,你岂不是要从头管到脚?”

纳兰释天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愣在那里说不出话。之沂两颊微红,嗔怪地瞪了一眼梅子,便低头不语了。苏子见状,推了推梅子,道:

“梅子,你误会纳兰少爷了,人家是好意!”

梅子仍有不服,又想开口,被苏子阻止了,便只好小声嘀咕。苏子又转向纳兰释天,道:

“谢谢纳兰少爷,我们这就回去了!”

纳兰释天这才微笑着点了点头,心想苏子不愧是之沂教出来的丫鬟,他哪里知道苏子的背后还藏着一个硕大的身份之谜。

之沂望了一眼纳兰释天,淡然一笑,便转身离去。苏子拉起梅子跟上她,梅子却还是气鼓鼓的,似乎还有一肚子话要说。纳兰释天久久地凝视之沂的背影,直到它被淹没在人群里。他自嘲地笑了笑,问阿忠道:

“你说我是不是多管闲事?”

阿忠老实点点头。纳兰释天横了他一眼:这小子居然敢点头!阿忠见状,又立刻摇摇头。纳兰释天低头想想,便又笑了。什么是所谓“关心则乱”他总算明白了。

之沂、梅子、苏子三人漫步在回袁府的路上,兴致已大不如前。梅子还振振有词:

“那个纳兰少爷真是多管闲事,要不是他,我们还能多玩一会儿呢。我看他呀,担心小姐是假,故意搭讪才是真。苏子,你说是不是?”

“我倒是觉得,纳兰少爷说得很对,是我们做得不对。”苏子道。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忽然,就像从地下冒出来似的,两个金发碧眼,高大强壮的洋人挡住了她们的去路。他们邪邪地笑着,眼神色迷迷的。其中的一个洋人怪里怪气地开腔道:

“小姐,你真美丽!我叫皮特,我们交个朋友!”边说边动手来拉之沂的手。之沂大惊,连忙退缩,洋人扑了个空。

“不要害羞嘛美丽的小姐,跟我到前面的法国咖啡馆喝杯咖啡吧!”名叫皮特的洋人又上前一步,伸手欲揽之沂。之沂正要躲闪,却见梅子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推开洋人,挡在之沂面前,对着洋人就是一顿痛骂:

“不要脸的死洋鬼子,你想干什么?你敢动我们家小姐,我就跟你拼命!什么鬼咖啡,你自己喝去吧,喝死你算了!少打我们家小姐的主意。你也不打听打听,袁老太爷在京城是什么头脸的人物?你敢欺负袁家的小姐,你活腻了,死红毛鬼!”

皮特不禁一愣,没有想到中国竟有如此大胆泼辣的女子,他一直以为中国的女人都是软弱,任人蹂躏的。另一个洋人走上来,看着梅子,笑道:

“有意思,我就是喜欢性子烈的妞!来吧,跟我走,我让你尝尝做女人的快乐!”说着便动手一把横抱起梅子,向前走去。梅子手舞足蹈,拼命挣扎,边骂道:

“杀千刀的洋鬼子,你不得好死!等我喊了人来,我拆了你的骨头!你放开我!死红毛鬼,我跟你拼了!”梅子说着,挥舞着两手胡乱拍打洋人的脸面,撕扯洋人的头发。洋人措手不及,被她长长的指甲在脸上划出一道道血痕,黄头发也一撮撮地往下掉。可怜那洋人,便宜还未占到,先得了一脸的伤,弄得狼狈不堪。

可是,像梅子这样厉害的女子毕竟不多。之沂和苏子两人恐惧地望着慢慢逼近的皮特,吓得手足无措。两人抱在一起,面面相觑,互相交换眼神。在皮特扑上来的一刹那,两人默契地同时转身,拔腿就跑。皮特一惊,未料到她们来这一招,立刻追了上去。两个弱女子怎会是身材高大的洋人的对手,不出几步,之沂和苏子便被皮特牢牢地抓住,动弹不得。

“哈哈,你们跑不掉的,还是乖乖地跟我走吧!”皮特像个恶魔似的狞笑,似乎随时会张开血盆大口,将两个貌美如花的女子一口吞下。

之沂和苏子拼命挣扎,挥舞着粉拳胡乱捶打。皮特看得大笑不止,在他看来,这两个女子的拳头与猫爪无异,丝毫伤不了他。

苏子的眼泪落了下来,因为她看见之沂渐渐体力不支。之沂素体娇弱,在去西域之前还算无碍,从西域回来之后便落下了咳嗽气喘的病根,体力也大不如前。之沂渐渐地放弃挣扎,细密的汗珠从她额头的毛孔里渗出来,两颊升起两朵病态的红晕。苏子急得六神无主,哭着大叫:

“小姐,你怎么了?你振作一点呀,不要吓苏子啊!”

之沂无力回答她。苏子转向皮特,以坚定无比的眼神盯着他,道:

“放了我们家小姐,我跟你走!”

之沂闻言,立刻抬起头来,睁大眼睛看着苏子:

“你在胡说什么?”

苏子见之沂清醒过来,不禁挂着眼泪笑出声来:

“小姐,你没事?吓死苏子了!”

“哈哈,你们两个我都要!哈哈哈……”皮特淫笑着,拦腰一手一个,将两人抱至半空,大步向前走去。

之沂和苏子恐惧到了极点,扯开嗓子大叫“救命”。街上的人群都远远地看着他们,脸上是冷漠的表情。这年头,哪个不想活了,敢招惹洋人?摇摇头:可惜喽,水灵灵的袁三小姐!

之沂见状,灰心地放弃了叫喊,中国人的冷漠,已经到了何等的地步!她心想:这回怕是完了,除非有奇迹发生。就像英雄美人的故事中说的那样,在美人遇到危难的时候,那位英雄总会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之中。而她的英雄是谁呢?

“易释天!易释天!”之沂的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没错,在之沂的心中,易释天就是她的英雄,那个铁骨铮铮,无所不能的男子汉。可是易释天救不了她!

“易释天!不,纳兰释天!”之沂猛然间抬高了声音,她想起纳兰释天就在附近。既然易释天做不了她的英雄,就让纳兰释天来代替吧!之沂心中只有一个信念,纳兰释天一定会听见她的求救,一定会赶来救她,一定!

“纳兰释天,你在哪里?你快来救我!纳兰释天……”

她记不清自己叫了多少遍,她的嗓子慢慢地发不出声音,然后,她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最后,纳兰释天正如一个英雄般,出现在遇难的美人面前。只是之沂已经看不见他了。

一切都平息下来了。之沂浑身瘫软地被纳兰释天抱在怀里,还没有恢复意识。她闭着双眼,汗珠从她粉嫩的额头滚落,她已经虚脱了。梅子和苏子顾不得自己,急忙来到之沂身边,察看之沂的情况。

“小姐你不要吓我们,快点醒醒啊!”苏子道。

梅子跟洋人搏斗了半天,那洋人始终没讨着便宜,还弄得一身狼狈,偷鸡不成蚀把米。到这时,梅子才开始悔恨,哭着对之沂道:

“小姐,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非要出来凑热闹,你也不会变成这样。小姐,你千万不能有事啊!要不然梅子就是死了也赎不了这罪啊!小姐……”

纳兰释天的心揪成一团,望着之沂苍白的脸,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之沂妹妹,你怎么样了?之沂妹妹,你醒醒啊!之沂妹妹!之沂!之沂……”纳兰释天心急地叫着之沂,竟没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将“妹妹”二字给省掉了。

众人的呼唤终于唤醒了之沂。她虚弱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她眨了几下眼睛,终于认出眼前的人是纳兰释天。在她朦胧的视线里,纳兰释天似乎变成了那个身着戎装的沙漠王子,在维吾尔子民的欢呼声中,将她抱上他的汗血宝马。他是英雄!他是她的英雄!也许,纳兰释天就是易释天,命中注定,他会代替易释天,成为她真正的英雄!

之沂看着纳兰释天,笑了。笑着笑着,眼角流出了晶莹的泪。纳兰释天心疼地看着之沂,见她又笑又哭的,甚是不解。

“没事吗?怎么哭了?是不是受伤了?”

之沂笑着轻轻摇头,专注地看着他,柔声道:

“我知道你会来的!不知为什么我就是相信,你一定会来,一定会来的!”

纳兰释天被她的话深深地触动了,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唯有伸出温暖的手掌,将之沂的头压进怀里。之沂顺从地靠在他的肩头,笑着闭上眼睛,两滴眼泪从她浓密的睫毛里滑下。她的意识又开始模糊了。

纳兰释天久久地抱着之沂,心里决定,要一辈子做之沂的守护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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