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众人又走片刻,经过一段几十丈长的围墙。到了一处高门大宅之前。
门前一对石狮子,高高翘起的屋檐下挂着一块匾额,上书“李府”二字。
屋檐下短短的过道,尽头是两扇朱红色大门。门廊中站着两名弟子,各持宝剑,把守门户。
少女下了马,对其中一名弟子道:“丁师兄,快去告诉我爹。就说我回来了,要给他看样好东西,叫他到后堂等我。”
丁师兄忙低头领命,进内通报。中年妇人也下了车厢,黑衣青年牵着马,众人依次进了府内。
入府之后,少女牵过缰绳,对妇人和男子道:“娘,赵师兄,你们先去见我爹。我要带小黑去下马厩。”
又看看狗儿道:“你们两个,跟着我吧。”说完骑上黑马,往院子左首行去。
狗儿二人连忙跟上。妇人又命几个弟子仆役跟着保护,和黑衣青年一起往后厅去了。
到了马厩,少女跳下马来,牵着黑马,引去马槽吃草。
黑马见了草料,心中欢喜,仰起脖子发出希律律一声长鸣。
宝马神骏,嘶叫声十分响亮,顿时把狗儿和月娘都吓了一跳。狗儿全身疼痛,站立不稳,几乎摔倒。
少女牵着马,回头看见二人鄙陋胆小模样,不觉扑哧笑出声来,展颜问道:“喂。你们不是没见过马吧?”
月娘尴尬的笑笑。狗儿不顾脸上血污,腆起笑脸答道:“嘿嘿,大小姐,您不知道,我们虽然是山里来的,也看见过不少马啊、驴的。但没想到这马能叫的这么响。所以被吓到了。”
又道:“看来这肯定是一匹千里良驹,才能配的上您这样武艺高强的绝世女侠。”
连人带马,又是一顿恭维。
少女听了,心里顿时像吃了蜜糖一般,止不住的捂着娇俏小嘴笑道:“呵呵,你说得可真不错。现在就带你去见我爹。让他给你们安排个好差事。”
说完放下缰绳,蹦蹦跳跳的离开马厩,往后堂行去。
二人连忙跟上,仆从弟子们缀在后面,暗暗偷笑,也不知大小姐从哪儿找来这样油嘴滑舌的家伙。
月娘一边走,一边也在暗想,咦,狗儿叔怎么有点不一样了?他以前可是很少说话的,也从不轻易夸奖别人。怎么下了山,进了城,马上对这个漂亮姐姐好话连篇起来?再说我们哪有看过许多马呀?住在山里,都没听过马叫呢。
嗯,真是奇怪。
她虽年幼,已隐隐察觉出狗儿进城后有点不对。但没继续多想,一路安静的跟着。
三人依序而行,很快到了后堂。
大厅内,一名中年男子身着宽袖袍衫正襟坐于中间。面色微黄,眉目方正,颌下一缕短须。
旁边坐着那中年妇人,身穿比甲绸裳,姿容端庄秀丽。侧后站着刚才的黑衣青年,赵师兄。
少女一进厅中,便高兴喊道:“爹,我回来啦。今天救了两个人呢。”
说着一路小跑,到妇人身边坐下,喝了口茶,噼里啪啦把刚才英雄事迹说了一遍。
狗儿和月娘并肩走进厅中,站在众人面前,低着头不敢出声。
男子听女儿说完,点点头,问二人道:“哦,你们便是小女所救之人吧?”
狗儿忙拉着月娘跪下,磕头答道:“是的,老爷。”
“今日要不是大小姐搭救,我二人必死无疑。女侠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抬眼看一下漂亮少女。
男子听了,满意的点点头。红衣少女自然又是高兴的直笑。
狗儿再磕一个响头道:“但现在我们兄妹二人仍是无家可归,希望老爷、夫人和大小姐能再行义举,将我们暂时收留。”
男子见他对答如流,恭谨有礼,又点点头表示嘉许。但未立刻答应他请求,而是问道:“你们是哪里人氏?”
狗儿抬头答道:“老爷容禀,我们是新昌县一座山中,李家村的。村子里遭了灾,兄妹二人逃难来到此地。”
男子一听,顿时来了兴致,扬眉说道:“哦?李家村?你二人难道姓李?莫非还是我的本家。叫什么名字?”
狗儿点了下头,抬起头答道:“嗯,老爷英明,猜的很对。她叫李月娘。我也姓李,但只有一个小名,叫做李狗子,家里穷,还没问先生取过名字。”
男子听了,微一颔首道:“嗯,李月娘,这名字倒还不错。”
少女听说狗儿名字如此土气,又是掩唇微笑,粉嫩杏脸白里透红的诱人。
男子点完头,随后又道:“你们二人既然身世清白,也是姓李,要入我李府,倒也无妨。但有个规矩。因为我们是武林世家,门人弟子众多,难免有些打斗损伤。所以府中仆役,都要先签下卖身契的。你们可愿意吗?”
狗儿听了,略一迟疑,转头看看月娘,磕头答道:“大小姐救我二人性命,我们当然愿意卖身为奴。”
男子又颔首道:“好,承平,你去找徐老来,带两份卖身契,让他二人按个手印。”
黑衣青年在身后抱拳称是,领命去了。
随后,趁着空隙,男子又对狗儿道:“你说自己还没起正式名字。那我便给你取一个吧。”
红衣少女听说父亲要给人取名,也兴趣盎然,直起娇躯连声道:“爹,爹,他是我救的。让我来,让我来。”
说着雀跃跳出椅子,离开座位,绕着狗儿、月娘转着圈的打量,不时捏着精致下巴思考。
男子拦阻不得,妇人看着活泼好动的女儿,只好报以慈祥微笑。
少女绕着二人想了片刻,止步抬头道:“嗯,刚才我带他们去马厩,小黑在马槽里吃草时候,欢快的叫了一声,他吓的差点跌倒。就让他姓马吧。”
男子也在沉吟,被她一扯,不悦道:“哼,别瞎搅活,什么遇到马槽马叫的,让他姓马,还不如姓曹呢。”
灵感突发,又道:“诶,对了,我再给你取个言字。就叫做曹言吧。”
说完,看着狗儿洋洋得意。
少女还没想好名字,被父亲捷足先登,气的一跺脚,跑回中年男子身边,抓着他衣袖甩来甩去,娇声道:“喂,爹,你好坏,怎么能抢先说呢?”
又嗔道:“哼,曹言有什么好听的。我看这家伙这么会拍马,不如叫马屁更妙。”
听女儿胡说,妇人不禁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月娘也直想笑,原来这漂亮姐姐不笨,听出来狗儿叔刚才是说胡话哄他。
狗儿跪在地上,低着头,倒没太不好意思。
男子把少女手臂甩开,懊悔道:“去去去,真是瞎闹。我都给你弄糊涂了。他也姓李。怎么把人家姓氏也给改了。”
少女又撒娇道:“有什么关系嘛,是我救了他,我要叫他什么,就是什么嘛。”
“好不好嘛,爹。。。”
男子当然摇头不允。
狗儿怕二人争吵起来,忙嗑个头道:“老爷文采斐然,取的名字真好,姓李姓曹并无大碍。”
男子闻言,点点头道:“嗯,我也觉得此名不错。虽然改了姓,亦可当作化名。”
少女十分不满,回头瞪了狗儿一眼,轻声骂道:“呸,你这马屁精。”
狗儿看她粉嫩脸蛋,娇痴可爱模样,心里高兴,向她微微一笑。
这时,赵师兄也已拿了卖身契回来,走到厅中,放在二人面前。
那叫徐老的仆人拄着拐杖,也慢悠悠的跟进后堂。
狗儿与月娘便在他指点下在卖身契上按上鲜红手印。
徐老将契约递给老爷夫人看过后,小心收入自己怀中。
手续完毕,男子又问道:“曹言,你可有什么一技之长。”
狗儿答道:“老爷,我以前住在村里,每天砍柴烧火,其他事情,都没学过。”
赵师兄听了,趁势抱拳道:“师父,既然如此,可否让他去柴房里顶替胡师弟劈柴烧水。”
男子点点头道:“也好,罚他劈柴已经月余。”又道:“月娘,你就跟着梅儿,做她贴身丫环。”
徐老对李月娘道:“就是大小姐。”
李月娘听了,先瞧瞧狗儿,见他眼神示意,这才轻轻点头。
李老爷又吩咐道:“徐老,麻烦你带这小厮去柴房一趟。”
徐老应声领命。随后,李月娘、李狗儿二人再次叩谢老爷夫人,分别跟着大小姐和徐老,往后院走去。
穿过后花园,徐老往左边拐,红衣少女还是往前走。月娘要和狗儿分开,有点不安。转身看他眼神坚决,含着勉励,才鼓起勇气,低头跟着大小姐走了。
狗儿跟着徐老,几步到了柴房。
柴房在内堂与后院之间一处角落。供应着全府柴火木炭,还有热水。
柴房外有个小院,摆着一张石桌,几张石凳。凳子上正坐着一人,乃是那受罚的胡师弟。见徐老过来,忙起身作揖。
徐老坐下,指指狗儿,对他道:“小子,你走运啦。老爷新收了个仆役,让他来顶替你。”
胡师弟听了大喜,又有些疑虑。转头看看瘦弱的狗儿,问道:“喂,小兄弟,这劈柴烧水的活儿虽然简单,却甚耗体力。每天得数个时辰才能干完,十分累人。你能行吗?”
狗儿也不分辨,走到柴堆旁,坐下拿起短斧,一下一下的劈将起来。
两人转头看了他一会,见他劈的虽然不快,却甚老练,韧性也好。
胡师弟便放下心来,说道:“嗯,既然如此,我收拾一下。马上去见师父。”
徐老也点点头,让狗儿放下斧子,坐到自己身边歇歇。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照下在院子里,胡师弟走进柴房后,狗儿坐在石桌旁,转头望着徐老,欲言又止。
徐老在府中多年,见他如此,心领神会,无需发问,拄着拐杖微抬着头,自动解说道:“我们老爷名叫李神通,乃是这城中有名的士绅。开着一家标(镖)行,本身也是武林中人,身手不凡,闯荡江湖久了,有个外号叫做江南大侠,可算小有名气。”
又道:“标行开在城北,门中弟子众多,事务也多由他们打理,老爷平时就住在府内。”
“而我呢,是这李府的老管家。在府中待了快六十年,当年还曾服侍过老主人。不过现在已经老了,走不动路。府中事情多是老爷的义子李师兄在管。”
狗儿听了,恍然大悟道:“哦,怪不得老爷对您如此敬重。原来您还是三朝元老,李家的椽壁柱石呢。”
徐老听过无数吹捧,见他这么夸张,也不奇怪,呵呵一笑。
狗儿奉承完毕,心中仍有所念,继续问道:“不知、不知。。。”
徐老瞧他一眼,便知他心思,郑重解说道:“大小姐名叫李若梅,是我看着长大的。夫人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老爷又不肯纳妾。两人待她如同掌上明珠一般。虽然娇惯任性,心地倒还不错。”
狗儿听了,诚挚抬头道:“我得大小姐搭救,现在知道恩人姓名,真是死也值了。”
徐老想了想,慢慢道:“嗯,我看你甚是机灵,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李家恩情,可别生什么坏心。”
狗儿忙抱拳道:“是,小的一定听老管家的话。”
徐老点点头。这时,胡师弟也整理好了衣物用品,包成一团背在肩上,走出柴房,对狗儿道:“小兄弟,屋里有些旧衣服,你拿去换上,切记每日备好柴火、热水,木炭会从府外运来,堆好便是。”
狗儿站起身,向他拱手一揖道:“多谢胡师兄。”
胡师弟又对老管家道:“徐老,请带我去见师父吧。”
徐老点点头,拄着拐杖站起,二人出了小院走了。
狗儿送走他们,转身看看天色已经昏暗,独自进了柴房。
一进屋中,看见里面空间颇大,一侧堆满了柴火木炭。中间是张砖砌小床,床上薄薄被子,破烂枕头。
屋里还摆着一张小桌,一条木头短凳,桌旁立个矮柜。房间另一边乃是两个大灶台,专烧热水。上面好几个灶眼,狗儿知道那是常备温水之所,和他山里老家是一样的。
打开柜子,翻出几件布衣换上,他把身上破破烂烂的旧衣裳丢进灶里烧了,先躺在床上,好好的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未亮,他便惊醒。休息了一夜,体力竟然尽复,身上各处伤口也不太痛了。
但脑中仍是昏沉沉的,时常泛起些稀奇古怪的念头。也不知是被陈三等人打的,还是山神庙中撞鬼未愈。
晃晃脑袋,甩去怪念,他起身跳下床,拿个木桶先去灶边勺了些热汤,又去外面打来些井水,把自己洗个干净。
洗完澡后,只觉身上伤痛一扫而空,精神为之一振,便坐那烧起两个大灶来。
拿着火钳,添着柴火烧了不久,天刚刚放亮,就有许多仆妇丫环来敲门敲窗索取热水。
都小声叫道:“开门开门,胡师兄,来取水了。”
他忙过去打开侧门小窗,放人进来。
那些人一看见他,初觉疑惑,见他一副小心翼翼模样,立刻知道是新来的仆役小厮了。白他一眼,也不和他打招呼,纷纷直接过去,从灶中取水。
他便一边烧火,一边帮众人揭开盖子勺水,小心伺候,一边又添些松枝柴火填灶。
如此忙碌了一个上午,渐渐觉得腹中空空,有些饥饿,才想起自己一天没有吃饭。问了一个老仆,知道要去膳房领食。便跟着其他下人一起过去,从一个胖胖的厨子手中领了几块饼来,回到柴房就着热水吃了。
到了晚上,又是独自沐浴休息不提。
第三天上午,他忙完差事,正关了门窗躺在床上,一边琢磨着自己那叫做曹言的新名字,一边打算小睡。
这时,忽然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一人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
他坐起抬头一看,原是李月娘。已换过了乡下的破烂衣裳,穿着一身漂亮的小丫环服饰,淡绿色罗裙,梳个双平髻,一张稚嫩的可爱小脸,正泪眼莹莹的望着自己。
便开口道:“月娘。你怎么来了?”
李月娘担心的看着他,说道:“狗儿叔,我很想你。”
狗儿忙道:“哦,我没事。你自己跑出来的?有没告诉大小姐?”
李月娘点点头道:“我,我跟她说了一下。很快就要回去。”
说着,走到床前,仔细看看狗儿脸上,满是和陈三等人撕打后留下的疤痕伤口。
狗儿知道她担心自己,微笑道:“没事没事。已经不痛了。”
李月娘将信将疑,稍为宽心。
狗儿又道:“月娘,你早点回去吧。刚到府里,不能怠慢。以后要好好服侍大小姐,别惹她生气。”
李月娘点点头,轻声道:“嗯,狗儿叔你放心吧,大小姐对我很好,只是叫我给她梳头洗脸穿衣服,没为难我。”
狗儿听了,心中宽慰,想想又道:“对了,月娘,现在大家都叫我曹言,你以后也别叫我狗儿叔了。”
李月娘却笑道:“不嘛,我就叫你原来名字。你就是我狗儿叔嘛。”
看她还是像个小女孩一样娇俏,狗儿只得笑笑,他是愿意有新名字的,虽然不姓李,不管怎样,总比叫李狗子强。
随后李月娘又抬头四处打量,认真看了下他所住的柴房环境,才在他催促之下依依不舍的离开。
此后过了几天。顺风顺水,李狗儿与府中下人们慢慢熟识起来。也渐渐习惯了自己的新名字。
半个月后,李月娘又偷空带着点心,过来看他。
两人各安所在,之后偶尔相会,谈一些近况往事,生活十分平静。
秋去春来,时间飞快,转眼过了半年多。李狗儿每日坐在柴房院中劈柴,灶台前面烧火,烟熏火燎,风吹日晒,忙个不停。
劳作不休,身体也渐渐变得黝黑健壮,不复当初苍白羸弱模样。
每天偶有空闲,他不喜欢与人闲扯,总是在午时饭点时候,坐在院中石桌旁拿着两张白面芝麻饼慢慢啃着,美美的吃上一顿。
李府中其他下人也看他是无亲无故一个人来的,干的又都是些脏活累活,平时没人愿意搭理他。
他独自一人缩在柴房里,更不敢贸然出去,找李月娘聊天,或者到后院偷看大小姐习武,只是每天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的忙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