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曹言醒来,想起昨夜捡了条命,先在心里庆幸一番。然后起床梳洗,烧开热水,又去小院劈柴。
东方初白,弟子仆役们过来取水,他一一照应周全。等人少了一些,到膳房拿了早点。回来坐在院中石桌旁,一边慢慢吃饼,一边休息。
刚咬了两口,却听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李月娘提着裙子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走到他身边。
站定之后,转头一瞧,四下无人,连声道:“狗儿叔!不好了!不好了!大小姐、二小姐出府去了。”
看她焦急模样,说的不清不楚,曹言拉着她一起坐下,不以为然道:“哦,想必是出去玩了,你急什么。”
又问道:“怎么?你没跟着一起去?”
李月娘急的直摆手道:“不是,不是。她们是偷偷翻墙出去的。”
“啊?”曹言听了大吃一惊,忙把饼一放,起身道:“怎么回事?”
说完,突然想起昨夜之事来,知道二人定是找那吕半仙问消息去了。
忙道:“府里围墙甚高,她们怎么翻过去的?”
李月娘小脸微红,不好意思的答道:“站在我肩膀上,翻过去的。”说着揉了揉弱小肩膀,还有些疼呢。
又道:“要是老爷夫人知道,非把我打死不可。狗儿叔,怎么办呢?”
曹言定了定心神,想了一下,答道:“你先回去,要是有人来问,就说大小姐疲惫,在房中休息睡觉,尽量拖延时间。”
“我去把她们找回来。若老爷夫人过来,就老实说明情况。反正也是被迫的,应该不会罚你。”
李月娘一向唯他命令是从,听他如此安排,心中顿安,点了点头,转身跑回后院。
曹言回到柴房,拿了几钱银子,又到院中取过短斧,别在身后,大步走出院门,向府门口走去。
到了李府前院,和丁师兄打过招呼,说月娘偶感风寒,身体不适,要去给她抓副药来。
丁师兄偶尔去柴房取水取炭,知道他老实憨厚,从未出府,又和大小姐丫环李月娘甚亲。便听信了他谎言,放他出府。
曹言出门后,直奔城西。一路上东问西问,左寻右觅,终于找到吕半仙算馆所在。
但进去馆中一瞧,却不见二女踪影,询问一番,也没人见到两位漂亮姑娘来过。不由心中略慌,奇怪自己怎么后发先至,忙又换了条道路往回找去。
其实不是他来的快了,而是李若梅、林明玉出府之后,并没马上去找吕半仙,却是先去了市集。
原来李家大小姐生性娇顽,久困樊笼,这回第一次乔装出府,当然要先逛逛街市,瞧瞧热闹,顺便买点小吃杂玩。
林明玉不好拗她,而且一般少女心性。于是两人便先在城中东游西逛,胡乱买些糕饼点心,玩偶首饰。
二女一直走到城北一条繁华街道上,李若梅看见路边一个小摊,摊上插着许多糖人,便拉表妹去瞧。她们二人久居深宅大院,少见这样物事。就和一群孩子一起围着看那摊主拉丝勾连,做出种种人物来。
过了片刻,李若梅瞧的兴起,随手摸出一两银子,丢给摊主道:“诺,这钱给你,帮我做个手持宝剑的女侠出来,怎样?”
那摊主虽得巨资,却甚是为难,看着她不敢收下。心想,额,这宝剑好做,女侠面貌却难捏啊。这位姑娘如此漂亮,出手阔绰,定非寻常人家。如果做的和她不像,岂非反招责骂。惹恼了她,说不定还要掀了我摊子,得罪不起。还是小心些为妙。
正想推脱,却听二女身后一人道:“呵呵。两位姑娘好兴致啊,真是天真烂漫。”
李若梅、林明玉回过身去瞧,只见三个青年男子站在她们面前,都穿着半身军服,肥头大耳,相貌粗陋,为首说话者手中还摇着一把折扇,不伦不类。心中不由嫌恶。
那人看见二女,把扇子一收,笑吟吟道:“两位姑娘,你们若是喜欢,我让摊主把这些糖人都送与你们如何?”
李若梅皱皱眉头,正待出言训斥,那摊主慌忙起身拱手道:“哎呀,三位张爷,小的今日还未开张。实在赔不起本儿。还请宽恕则个。”
张氏三人一听,俱是恼怒,为首者一拍扇子,厉声道:“哼。你这贼厮,好大胆,要坏大爷好事吗?看我不把你这摊子掀了。”
说着捋起袖子,作势便要动手砸摊。但碍于二女站在摊前,只是怒目圆睁。
摊主见了,顿时心中叫苦。暗想,唉,果然没错,真是红颜祸水。为这两个漂亮姑娘,惹到张家三个魔头,往后没安生日子过了,太倒霉了。
街上众人也都知道,这张氏三兄弟乃是绍兴卫辖下军余,常年在城中横行霸道的,常到市集小摊上敲诈勒索,酒肆店铺里收取节令,至于欺男霸女,也属家常便饭。
于是纷纷倒退避开,怕被这倒霉的摊主和两位俊俏姑娘牵连。
李若梅见群众们都远远躲开观望,已明白过来。她虽极少出门,但是天资聪慧,猜出三人定是此地恶霸无疑。
就冷冷道:“好啊,既然你要讨好我们,何必为难人家小贩?难道买下整个摊子的银子都出不起?”
那三人一听,又是哈哈大笑,为首者道:“呵呵,我张氏三杰在这绍兴府地界上,可从没花过半分银两。从来都是白吃白拿、白喝白要的。区区几个糖人,何必花我自己银子?”
听他狂妄,李若梅更加生气,从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
那摊主却不敢得罪三人,忙又拱手作揖道:“好好好,张大哥若要糖人,要多少小的捏多少就是。绝不敢收您银子。”
张老大看他屈服,得意的大笑,说道:“呵呵,姑娘,你瞧见了吧,我可没强要他东西,是他自愿给的。”
又向四周人群一拱手,炫耀道:“多谢大家感念我们巡街辛苦,常常照顾我们,自发送我们好东西。”
那两个兄弟也转身得意道:“多谢,多谢。嘿嘿嘿。”
众人中许多都被他们敲诈勒索过,敢怒而不敢言。
李若梅、林明玉看他们丑恶嘴脸,更加不屑。
张氏兄弟表演完毕,为首老大又涎着脸对二女道:“姑娘,你既然是明白人,何不跟我们回衙门一趟,说说体己话儿。免的要亲自动手,伤了和气。”
李若梅已十分恼怒,强忍道:“莫非你不知这绍兴府有江南大侠坐镇,还敢横行无忌?胡说八道?”
张家老大不以为然,笑道:“哦,你说那李神通啊,他只不过是个江湖草莽,见了我们官府中人,还不是得服服帖帖的,乖乖磕头作揖,怕他作甚。”
听他直呼父亲名讳,语言轻慢,李若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不可遏的厉声斥道:“呸!无知小辈,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瞧不起李大侠!”
张氏三杰还是不把李神通当回事。
李若梅又怒道:“哼,既然如此,莫怪我不客气了。报上名来,本女侠剑下,不收无魂之鬼。”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就去腰间拔剑,却发现忘在府中未带。幸好金鞭尚在,忙取出握于掌心。
三兄弟看这少女美貌娇嫩,却摆出副江湖豪侠派头,还拿出条细细软软似乎镀了金的长鞭来,像那么回事。不由的好笑,都呵呵乐了。
林明玉见姐姐如此气势,也有点紧张。
张老大拍拍扇子,又摇头晃脑调侃道:“呵呵,姑娘不必着急,也不用细究我们兄弟名讳。”
“这绍兴城中,大家伙儿都知道,我们兄弟三人一母同胞。人称张大、张二、张三。姑娘若真想动手。就让我们开开眼界吧。”
说着,啪的一声,先把扇子在手里合了。
李若梅不屑道:“哼,一群无名鼠辈。”
说完,刷的一声扬起金鞭就向张大面门打去。
张大不慌不忙,把扇子交过左手,伸出右手往空中一探,就将呼啸而来的金鞭鞭梢抓住,牢牢握在掌中。
鞭上金针刺破他掌心,鲜血渗溢而下,流向手臂,他也毫不在意,只是紧紧握在半空。
多年横行乡里,果然有一股悍勇之气。
林明玉看见,吓的顿时捂住樱桃小嘴。
围观众人与那小贩也纷纷侧目。
李若梅见势不妙,忙用力往回拉。那金鞭却像长在张大手上,纹丝不动,怎么也拉不回来。
顿时慌了手脚,想起自己平日在府中,师兄师姐们挨上一鞭,都是鬼哭狼嚎,满地打滚的。怎么今日这人如此强横,莫非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唉,其实李家众门徒,哪个武艺不比她高强,只不过因为她是师父女儿,又蛮横无理,都故意相让,哄她开心罢了。若是知道她现在心里想法,把这区区恶霸瞧的比师兄弟们都厉害,只怕要集体含冤而死。
张家两兄弟见她拉不回鞭子,也都哈哈大笑,为大哥鼓掌叫好。
张大紧抓金鞭,更是洋洋自得。
李若梅大言不惭,现在一下陷入困境,顿时尴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配合她靓丽杏脸,煞是好看。
张大又嘲弄道:“呵呵,姑娘,原来你只有这点力气。还说的那么夸张,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又借机道:“既然今天你打伤我,就随我们去卫所衙门走一趟吧。”
说着更加得意。
李若梅看他表情,真是又气又羞又恼又愧。
但金鞭取不回来,她也是无可奈何,不知该如何收场?
是否亮明自己身份?也不知这恶霸是否相信?说不定真一意孤行带走自己,到时可不更加丢脸。
正在犹豫不决,张大却不管这快到手的猎物,娇滴滴的小美人想些什么。一手抓着金鞭,另一只手拿扇子一扬,示意两个兄弟上前擒住二女。
张二、张三捋起袖子,正要迈步上前,这时,忽然有一个黑面青年钻了出来,拦在他们面前。
李若梅,林明玉看见这人,都吓了一跳,认出来了,竟是昨夜那多嘴的仆役小厮。昨天夜深,瞧不出脸黑,但相貌大概是记得的。
李若梅在心里想,额,这家伙,黑漆漆的,好像还有个古怪名字,叫什么马槽的。
又想,这家伙虽然又黑又丑,又爱胡说八道,但毕竟是我家家奴,说不定能够救我。
虽想求救,却不好意思,难以启齿。
林明玉害怕的缩在表姐身边,看见曹言出现,也觉得意外。
曹言窜出之后,好像没瞧见两位女主人,根本不打招呼。反向张氏兄弟一拱手,慨然道:“哎呀,三位官爷,这两个女孩欺人太甚,实在太可恶了。小的在旁边瞧了半天,都瞧不下去了。”
李若梅听了暗笑,心想,这家伙又开始胡扯了。
张氏兄弟看见他一张黑漆漆的脸,说的话古怪,也有点头痛。
张大怒道:“滚开!爷爷们事情,要你来掺和什么!”
曹言不慌不忙,又向他一揖,恭敬道:“张大哥,亏您武艺高强,以多打少,把她们二人擒下,真是为民除害,大快人心啊。”
听出他在讥讽自己,张大心中更加恼怒。
厉声道:“找死!”扬起一脚,正中他屁股。
“哎哟!”这一脚踹的厉害,曹言中了边腿,顿时痛的大叫一声,向旁逃去。
围观群众见了,纷纷摇头,都知道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黑脸青年想见义勇为,救下两位姑娘,但面对三个恶霸,显然有心无力。
李若梅也有点失望。林明玉心想,他毕竟只是一个小厮。
哪知曹言退开之后,并非逃走,而是身形一转,立刻闪到三兄弟背后。
而后趁三人不备,敏捷迅速的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瓦罐,打开盖子,将其中活蹦乱跳的一物倾入张二脖颈后面。
张二不知他捣乱,只觉得脖子后面一凉,忽地痒不可耐,有条毛茸茸冷飕飕的虫子爬了进来,不由“哎哟”叫了一声。
刚叫完,又觉得那虫子在背上一边爬着,一边低头咬了自己一口,顿时痛痒难当,疼的他大叫起来。
“哎呀哎呀,我的妈呀!什么东西在后面咬我?”
想伸手到背后去抓,却够不着,整个人扭来扭去的活蹦乱跳着,像条肥鱼。
张大、张三在内,众人都被他突然而来的异状吓了一跳,两兄弟忙转头问道:“二哥/二弟,你怎么啦?”
张二被那毒虫咬了,又痛又痒,浑身难受,说不出话,拼命扭了两下,倒在地上不停打滚,发出阵阵哀嚎道:“哎哟!哎哟!痛死我了!哎啊!。。。”
原来曹言寻找二女来到此地,在人群中远远的看到两人被拦,情况不妙后,立刻跑到附近拐角的巷子里,花了一钱银子从几个玩耍的顽童手里买来一条两寸长红头大蜈蚣,以备不测。
丢出这条蜈蚣时,他还心疼了一下。毕竟那银子是留着娶媳妇用的。
张大看见兄弟满地打滚的异状,回头一瞧,见曹言没走,手里端着个空罐子,便知是这黑脸家伙作怪了。马上把手一松,放开金鞭,挥拳向他打去。
曹言毫不慌张,先将蜈蚣罐子朝他脸上猛的一掷。又从腰间抽出劈柴短斧,向两兄弟迎面就是一顿乱劈乱砍。
张大挥拳挡开罐子,猝不及防,被白晃晃砍来的斧子吓了一跳。忙拉起兄弟向后倒退十余步,惊魂方定。
曹言只是作势,并非真要砍死二人,见他们吓退。飞快的把斧子一别,往前两步,双手同出,紧紧抓住二女皓腕,喊了一句“快跑”,拉着她们迅速反身向人群钻去。
两个女孩被他一拉,差点摔倒,好在都是自幼习武,本能的调整脚步,跟着他如飞也似,跑出老远。
张大看他们一下逃了,醒悟过来,正要去追,却看见张二还倒在地上扭来扭去的惨嚎不绝,只得咬牙恨恨作罢。
李若梅手里拿着金鞭,一边跟着曹言狂奔,一边愣愣的回不过神来。
曹言带着二女,快步逃出集市,又在小巷中东拐西拐,绕了半天,找到一处僻静角落,这才觉得安全,停下休息。
歇足之后,因为跑的太久,两位佳人虽习过武艺,都累的靠在墙上气喘吁吁。
他却仍是气定神闲,站在巷口警惕的全神贯注探头张望着,一身不竭蛮力不知从何而来。
李若梅喘匀了气,揉揉手腕,发现已被他火钳似的黑手捏的通红。
不禁愠怒,走过去挥起一记粉拳打在他结实后背上,教训他不该轻薄自己。
啪的一下,却发现那背上肌肉硬的像块铁板,磕的自己手疼,顿时又想哭,痛的“唉哟”娇呼一声。
曹言并没发觉自己中了一拳,确定没人追来,转头看看二女,急道:“大小姐、二小姐,我们快回去吧。你们擅自出府,老爷知道了可就糟糕。”
林明玉看看曹言,没法责备他情急之下捏了自己手腕,男女授受不亲。
李若梅却丝毫没被救者的觉悟,揉着手掌还在生气,听他催促,更为不乐,重重“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不作回答。
林明玉也不想回府,她心念复仇,还是想去找吕半仙询问。
曹言盯着二女,半天没听到回答,趁机先打量了她们一番。
刚才匆忙间,未及细观,此时认真一瞧,竟发现二女都穿着一身漂亮襦裙。一位鲜红一位淡黄,配上她们娇俏脸蛋,俱是美艳不可方物。
不禁哑然失笑,感叹道:“啧啧。大小姐,二小姐,你们穿成这样,也能乔装出府?这么好看,不把街上的公子哥儿魂儿都勾走了,都给瞧傻了才怪。”
李若梅心中正愤愤不平,听他还要风言风语,调戏自己,忍不住转过身来,怒斥道:“呸,好色的无耻之徒!要不是你来捣乱。本女侠已杀了那三个恶霸,为民除害了。”
揉揉手腕一跺脚,又娇嗔道:“哼!还抓的我这么疼。”
林明玉倒有一点感激,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今日多谢相救。”
曹言向她微微一笑,抱拳低头答道:“二小姐,小的叫做曹言。在柴房里砍柴烧水,练得一些力气,其实不会武功,也打不过那三个人。”
“所以,请两位立即回府吧,要是他们再追来,我可不是对手。”又抬起头劝说道。
林明玉点点头,正待答应,李若梅扬扬金鞭,傲然道:“怕他什么。只要我说自己是李家千金。借他们几百个胆子,也不敢妄动。那知府老爷见了我爹,都是恭恭敬敬的。这些小贼,真是瞎了眼。竟不知天高地厚,如此狂妄。”
曹言听了,不禁无语,心想,唉,你这千金大小姐还真任性,莫非想继续惹事?若再遇到那三个家伙,就算你报出名号有用,我可怎么办?
果如他所料,李若梅又态度坚决道:“今日既然出来,一定要去找那吕半仙问个明白。回去迟一些,也没关系,顶多被娘骂上两句,反正不痛不痒的。”
一边说着,一边拉起林明玉就走,还回头俏眼一白道:“你这黑鬼,要是真的怕死,就自己滚回府去。别再跟着我,看着烦人。”
曹言顿时无语。
她又一边走一边嘀咕道:“哼,长的这么黑这么丢人,丑都丑死了。”
曹言无奈,被她嫌弃也不敢稍离,仍然远远的跟着,缀在二女后面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