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何辛荑的事总要做个了结,大家看该如何处置为好?”
在白燕山庄的大议事厅里,这已是仕原问的第二遍了,可是大厅里仍然一片寂静。人们似乎突然变得不爱说话,有的人在沉思,有的人在左右观望,有的人则干脆眼观鼻鼻观心只等别人拿主意自己什么也懒得再想。
“白大哥,你是庄主,你拿主意吧。”不知是谁突然冒出了一句。
可是还未等仕原再开口,翁郁泰翁老道已沉着嗓子低吼了一句:“还要拿什么主意,事情明摆着!”
“不知道长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我是个直人,有什么说什么”老道挺直腰嗡声嗡气地说,用眼光扫了全场:“就算这里有某些人不爱听,我老道也顾不得。何辛荑什么人?那是天矶帮除雷寄予外的第一人!没有她天矶帮能那么猖狂?四堡能那么轻易的玩完?还有我刘宏啸兄弟一家,惨不忍睹啊!还有吕老头的死,难道不也与这魔头有些关系!我看那次八成就是她和她主子做的套子,她会什么都不知情?鬼才信!这笔笔都是血债,常言道血债血偿,该怎么处置不是明摆着吗,还用得着商量!”
说到这里,老道霍得站起身来:“我看这商量来商量去的,本身就是有人在动摇!仕原,话我先撂在这儿了,想当初,你一封书函招老道前来说是共同对付天矶帮,老道我可是半句话没有就立马动身了,可如今倒好!如果连何魔都能放过,还怎么说要与天矶帮斗到底?谁还能信得过?要是果真如此,我看我们也不必再留在庄上,哪儿来还哪儿去的好!”
此话一出,厅里立刻骚动起来。边议论边点头的有,边叹息边摇头的也有。
“我也说两句。”伊凡突然开了口。这些天有许多话卡在他的喉头实在不吐不快,而此刻,翁老道已把话说到了这份上,他知道他不能再沉默了,是以他站了起来,竟没顾得上理会他爹恼怒的眼神。
“咱们这些人天南地北的聚到白庄原是为了对抗天矶帮不错,那不是为了个人私利而是因为天矶帮烧杀抢掠危害人间。当然我们也曾盟誓要共同对付何魔,那是因为她仗着自己的才智,助长邪恶损害良善。可以这样说,何魔当除,一是为着她从前的过失罪孽,二是为着担心她继续为虎作伥。可是,如今谁都明白这第二条已经不再需要担心。我能肯定从现在开始,青婵不仅不会再帮天矶帮做事还很有可能站到我们这边来为铲除天矶帮出一份力,她本就不是一个心肠歹毒的人,不过是从前被她所在的生活环境蒙蔽了本性罢了,我想这也就是为什么她能在我们身边待这么长时间而不被察觉的根本原因。假如她真是个邪恶魔头,那么恐怕她在这里连几天都呆不下去更别提说是三个月了。至于第一条,确实,如果没有她,四堡也许现在仍立于武林,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人命丧天矶帮之手。可是,我们大家分明知道,实际上她也是被天矶帮的雷寄予给控制了。像这一次在白庄卧底的行动,包括向我们下毒,那都是逼于沁心丸,不得不为之的。沁心丸是什么东西,大家心中有数,试问,别说她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家,就是换做你我,身处那样的境况又能如何?现在看来,青婵当时也挣扎得很厉害,我就亲眼见过她几次从梦中哭着惊醒!她明明知道毒发就在眼前,而实际上她的下毒行动也已经成功,可是最后关头她仍然毫不犹豫的拿出了解药,如她自己所言,当时她要想走,凭她的本事,有谁还奈何得了她?再说,若当初她下的是剧毒,那么你我此刻焉有命在?可见自从到了白庄,我们大家已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她,青婵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冷面冷血毫无感情的何魔,她自身也是天矶帮罪恶势力的受害者,基于这种种原因,我以为就算她有天大的不是也罪不致死!”
话音未落,彩月忽得站了起来,她说得很激动,刚才沉默时铁青着的一张脸此刻涨得通红:“我不同意!我刘彩月不管她何魔身世再悲苦,也不管她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我只知道青阳堡一百多条人命就丧于她手,这是我亲眼所见,是不争的事实,谁也改变不了。当日我就曾立誓,只要有一口气在,这仇就一定要报。如今我寄居白庄,仇人就在眼前,如果白大哥还有诸位一意要留何魔,而彩月又因功夫不济杀不了这魔头,那么彩月只有一走了之,誓不与仇人共处一片屋檐!”
“贤侄女别说这话,要走也该姓何的走,怎么也轮不到你!”吕婆邓玉莲道:“不过平心而论,伊凡说得也有些道理,再说我家老头子的死应该与这丫头没什么关系,我也看得出来,这丫头自到我们白庄后,对伊凡也好对其他人也好,都还真得很……”
“老太婆,我看你是昏了头!”翁老道忍不住骂道,气恼时他谁都敢骂:“她真?她装得楚楚可怜,把众人玩于股掌之中,她是天底下第一号大骗子,是做戏的班头领袖!还有你,姓章的,你也别尽替她说好话,你不曾被她害得家破人亡,自然说得轻巧!”
众人又开始小声的议论起来,说什么的都有。只有洛东涯静静坐在一个角落里,低着头一言不发的仔细擦拭手中长剑。他可不打算说什么,也根本不屑于争辩什么。洛东涯一向是怎么想就怎么做的。像此刻,他已打定主意,不管白庄商量出了何种结果,合他心意便罢,若是真要为难青婵,他万万不能答应,必要时就算撕破脸皮亮出长剑也在所不惜。
见厅里乱纷纷的,仕原也很想说两句,平心而论他赞同伊凡,可是作为白庄的大庄主,这样的话他却不能轻易说出口。实在无法大家决定还是按白庄惯用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为了避免众人因为意见相左结下不必要的怨气,仕原让大家将意见写在纸上,或杀或留由人数的多寡来决定。
谁知最后一统计,两种意见竟是各占一半不相上下。
“洛兄,你可有什么意见吗?”仕原问,他知道不用说洛东涯一定是赞同伊凡的了。
谁料洛东涯竟头也未抬,只淡淡说了一句:“我不是白庄人。”
仕原暗暗跺脚,正无法可想时,是谁突然道:“还有金越兄弟呀,他怎么不在?”
众人一看,果然,金越今天并不在这里。于是连忙派人去找。
“我去!”翁老道闷闷的叫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出了门。半盏茶功夫,人便到了。再看金越崩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精神也不大好。
金越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更知道如今青婵的生死就攥在他的手心里。
刚才一路上翁老道聒噪得利害,他说:“金越,你可要记得司空雪是怎么死的,没有那魔头——”
“道长别说了,我心里有数!”金越淡淡打断了翁郁泰的话。雪儿的事是他心底永远的痛,他不愿再被谁轻易碰触。
大厅里,人们都眼巴巴的望着金越,这已是一锤定音的时刻了。
“果然只等我的意见了吗?”金越扫了众人一眼,自从由京城回来,他的眼里就总藏着掩饰不住的憔悴。“不管我做怎样的决定大家都依从?”他盯着翁老道又问了一句。
“依!”老道瓮声瓮气道。然而仍有些不放心:“金越,你可想好了,那是何魔,可不能存妇人之仁!”
金越没有理会他,又盯住站在一边的伊凡:“你呢,是不是我说什么,都不再有异议?”
伊凡盯着金越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金越长长吐了口气,静静看着沉着脸的彩月。
彩月颇犹豫了一会儿,最终也点了点头:“只差你一句话了,既然这是白庄的规矩,由你决定,我无话可说。”
该问的都已问过,众人无不屏住呼吸静候结果,一时厅内空气紧张起来,就连洛东涯也不禁抬起头,眼也不眨的盯住了站在大厅中央的金越。
“既如此,我认为——该留!”
随着这一个“留”字出口,嘈杂之声顿起。伊凡终于松了口气,心里却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翁老道则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立马就要拂袖出门。然而金越喊住了他。
“这是我自己的主意,不是为了伊凡的缘故。大家都知道,已故的银月堡堡主夫人是我的亲姑姑,论理我与何魔的私仇也深得很”说到这里,金越抿了抿嘴,他不愿再提雪儿的事。“可是青婵,也就是何魔的身世我也听说了。从来就在那种环境里长大,即便再美好的东西也只能被摧残埋没,她没有选择,我们也没有理由苛责。然而,大家也看到了,只要出了天矶帮,她就在变,她心中那些良善的东西就在萌发,对她这样一个从太欲天矶里活出来的人这已是相当不容易了,何况以她的处境和身份来说为这个转变所要付出和承受的艰辛恐怕都是我们难以想象的。她之所以最终能做到,我以为除了她本性善良外,还有一点至关重要,那就是我们白庄有一个相当温和宽容的环境,这里充满了天矶帮里所没有的爱和温情。如今正是青婵最艰难的阶段,她已经开始弃暗投明了,我辈既然自诩侠义,有什么理由剥夺一个人向善的机会?有什么理由将人心重逼回邪恶与黑暗?”
“说得好!”仕原向金越投来赞赏的眼光,此时他早收起了嘴角往常惯有的戏虐之态,口气严肃而庄重:“其实就青婵一事我们大可以换一个角度来看。表面上是我们受了蒙蔽,被人玩弄,而实际上呢?恰恰是天矶帮的雷寄予弄巧成拙,他一心以为青婵始终是他的杀手锏,做梦也没想到青婵能为我白庄感化。他低估了人间爱和温情的力量,因而这场较量一开始他就注定要输。大家想想最终人们是笑话我们呢还是他雷寄予!难怪姓雷的昨天气急败坏话里带刺,不过是想借白庄除去不为他所用的青婵罢了。我们偏不上这个当。白庄要对付的是邪恶势力天矶帮,青婵若还是天矶帮的何魔,我们自然第一个放不过她,可是假如她已经是并且永远是我们眼前的这个林姑娘,那实在就是武林的幸事,也可见终究天道大公,邪不敌正!”
争论了多日的事,而今终于有了一个结果,虽然仍有人不满意,但大多数人已是坦然接受了。说实话,自出事以来,白庄里有许多人对青婵的态度都极矛盾,那个姑娘实在是又聪明又能干又美丽,谁接受得了她是魔头!如今好了,大名鼎鼎的何魔反倒投进了白庄,人们不由又是感慨又是惊奇。
韵娘跑得比伊凡还快,第一个冲进了青婵的屋子,脸颊红扑扑的。
青婵还躺在床上,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帐顶。由于一直未得安宁,她肩上的伤口不仅没能愈合反而开始发炎了。早上江一春来给她瞧过一回,看了便直摇头,敷上几帖密制药后,一再嘱咐说不能胡乱动弹。江老爷子的药真够厉害的,刚敷上时疼得她出了一身冷汗,可现在却只是觉得伤口火辣辣的,竟一点也不疼了。她看到韵娘进来,一进来就冲自己笑,让她恍惚觉得又回到了刚进白庄的日子里。
“青婵,还疼吗?”韵娘问,身子已坐到了床边。见青婵只是用冷冷的眼睛看着自己,韵娘觉得有些无趣,便喃喃道:“那天是我唐突,不该那样问你的,后来又误会你。你还在怪我,是吗?”
青婵愕然,她没想到韵娘竟会与她说出这些话来,好半天才幽幽言道:“你们说得没错,我是雷寄予的侍妾,很早就是……”
韵娘半晌无话,她从不知道世间会有这样的声音,竟能包裹住如此深广的苍凉。在青婵平静的神色后面,她分明能感受到一种浓烈的压抑着的悲伤,这些把她吓坏了。
“我们……嗯,我们都知道……你的难处……大家都不再怪你,真的!青婵,你……你今后就,嗯,就和我们在,在一起了……嗯,你可高兴?”韵娘结结巴巴道,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青婵,好容易才想到要把这个她认为是很好的消息告诉青婵。
青婵只是微微颤动了一下,眼光始终沉寂,似乎这世界上已再没有什么能令她心动的了。韵娘的意思是白庄已接受她了吧,可她早已不在乎生死了,她只想……然而伊凡仍没有露面!
晚上,她从噩梦中惊醒,身边没有别人,回想起梦中雷寄予一次次逼向自己的嘴脸还有那令人羞愤难当的嘿笑,她再也忍不住了,咬着被角失声痛哭起来。夜安安静静,窗口几点寒星正眨着冷眼朝屋里窥视,而此刻,就在门外,韵娘双手托着茶盘默默的站立着,韵娘的眼圈早就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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