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周五,打赌的第十二天,赌约结束日。
顾勇刚到开校门时间就被胡凯薅起来发配到学校南门去了,说是让他把好了,看见岳心婷回来赶紧通告。
“你们为什么不去?这么早……”顾勇还想发牢骚,却被刘正挡了回来,“我们俩去守另外的门,都不闲着,别那么多废话。”
顾勇眨巴眨巴眼睛,找辙,“那为什么要让我去最远的门?”
胡凯一脚把他踹出去捎带关上门说:“因为它喜欢你。”
顾勇就这样睡眼悻松地梦游到南门,正想靠在哪儿补一觉,忽然看见岳心婷回来了。她和往常一样挎背着书包,路过顾勇的时候居然还打声招呼说“遛早儿啊”,好像从来没失踪过一样。
“你才遛早儿呢。”顾勇抓住书包带,“不许走,昨天你跑哪儿去了?害我们这通儿找。”
“你们干吗要找我?有事吗?”岳心婷奇怪。
“先说你干吗去了?”
“我有个亲戚住院,去看她了。”岳心婷不情愿地回答。
“那为什么你家里不知道?”
“你还打电话去我家了?”岳心婷声音大起来。
顾勇赶紧解释,“不是我,我哪儿有那胆子,是真真打的。”
“真真干吗要打去我家?”
“嗯,那天中午你不是很生气地走了嘛,胡凯那白痴说话没遮没拦的,真真想让他给你道歉,随后就追去了你宿舍,结果她们说你请假走了,打去家里也说你不在,大家就开始担心,你是不是……”顾勇絮絮叨叨地说。
“那天我很生气?”岳心婷回想半天,“没有吧?难道是显得很生气?不应该啊……”
顾勇气个半死,合着一群人是瞎担心了。他马上汇报给胡凯,胡凯派出何真真方晓仪“陪同”岳心婷回宿舍换运动服,并通知其他人到林珊儿的体操部训练室集合。
“为什么要换衣服啊?今天上午我没有体育课。”岳心婷被夹在两个女生中间。
“这是对你的惩罚,”何真真说:“害我们担心死了。”
“我怎么知道你会找我,这不公平。”岳心婷换上运动服,“下次去哪儿之前一定向你们汇报还不成吗?这是要干吗啊?”
“去就知道了。”方晓仪推着她出了门。
体操部训练室,除了余兵有点事待会儿过来和参加集训的沈阳,其余人都到齐了,一水儿的运动服,顾勇正忙不迭地跟林珊儿学压腿——疼得疵牙咧嘴的。
“有集会吗?怎么就这几个人?”岳心婷实在弄不明白他们要干什么。
“注意啦注意啦,”胡凯见人差不多了,开始讲话:“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是为了一件非常光荣的事情……”
何真真毫不客气地插嘴:“说重点。”
“呃?”胡凯继续:“在此需要特别说明的是,这个主意是由本人想出来的,这是个非常不错的想法,是个……”
何真真提高一个八度再次插嘴:“重点!”
胡凯顿时没了兴致,草草地说:“重点就是待会儿要做个简易的拓展训练,以增强彼此间的信任度。”
“怎么拓展?拓展什么?到底要干什么?喂,有没有人知道啊?”岳心婷看着几个男生把木马搬过来,并在木马前铺上厚厚的垫子。
体力活儿刚刚结束,余兵推门进来了。
“算得真准啊。”胡凯忍不住讽刺。
“你怎么也来了?到底要干什么?”岳心婷问余兵。
“他们没跟你说吗?”
“都说来了就知道,”岳心婷抱怨,“我来啦,可还是不知道啊。”
余兵笑笑,“哦,那很快就知道了。”
“不要交头接耳。”胡凯斥道,“既然人已经到齐了,下面我宣布,活动开始。”
没有想象中的掌声,顾勇一个声音“吼~哦~”地在起哄,顿时被镇压了。
“具体方法是这样的,”胡凯走到木马前介绍说:“这是一个锻炼团体间信任度的拓展游戏,一个人蒙住双眼站在木马上,其他人在木马前端的垫子上站成两排,然后站在木马上的那个人慢慢地躺下来,其他人接住他就完成了。看起来很简单吧,不过当人站在一米左右的高度向下躺的时候,会有很大的心理压力,只有彼此信任的小组才能顺利完成。游戏就是这样,现在是提问时间,谁有问题?”
“我,”顾勇第一个举手,“如果下面的人没接住怎么办?”
“摔死呗。”何真真肯定地说。
“不至于,”林珊儿看了看木马高度,“顶多就是骨折,如果正好撞到颈部或者头部,那有可能半身不遂,最差大概是高位截瘫。”众人倒。
“什么没接住,”胡凯赶紧排除不良影响,“叉儿就会找碴儿,怎么可能接不住呢?告诉你说,一般人家做下面都不放垫子,我已经增加了保险系数了。这个问题不算,下一个。”
“我,”刘正举手,“要是不敢往后躺怎么办?”
“踹下去。”顾勇接茬得快。
“对,第一个把你踹下去。”胡凯无奈,“瞧瞧你们提的问题,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不敢躺就说明大家彼此不信任,正是为了克服这种不信任才开发出这个游戏的,我们会慢慢地引导你,先增强信任度,然后就行了。”
“他的意思是先把人说晕了,然后摔死你。”顾勇附加详细解释。
“还有没有问题了?”胡凯环视大家,“一定要提有技术含量的问题啊,像刚才那么白痴的不回答啊。”
“我。”岳心婷举手。胡凯大喜,岳恐龙提问那得好好做准备,别被她问住,“说吧。”
只见岳心婷有条不紊地开问:“我可以走了吗?”
胡凯掐死她的心都有,你要走?你走了我们一帮人逃课为谁啊。他板着脸说:“这个问题不具备回答的必要,我宣布提问时间结束,下面正式开始。”胡凯想都不想就点名:“第一个——顾叉儿。”
顾勇顿时面如死灰,喃喃着说:“我就知道是我,就知道得是我。同学们,我,为了我们伟大而光荣的事业,先走一步了。等着你们,我热切地等着你们,千万别让我等得太久啊。”
“赶紧上去吧,废什么话。”胡凯押着顾勇爬到木马上,“过来,先把你手捆上。”
“为什么?我将会失去双眼,再没有了手……”顾勇还没哀号完,胡凯已经迅速地捆好并威胁说:“再叫你就连命都没有了。”顾勇马上闭嘴。
胡凯解释说:“往后躺的过程中,由于眼睛看不见,手就一定会乱晃乱抓,这样对我们在下面接着的人就比较危险,所以必须捆上。”
顾勇被蒙上双眼,战战兢兢地蹲在木马一头,“我可沉,它不会翻了吧?”
“翻不了,那边压着东西呢,赶紧站起来。”胡凯命令道。
“说的容易,我还想站呢。”顾勇蹲着不动,“这又看不见,乌漆吗黑的,手也捆着,都不平衡,蹲着还晃呢,怎么站啊?”
“顾勇,没事儿,你先深呼吸,”林珊儿比较有经验,引导说:“放松之后慢慢站起来。”
顾勇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问:“我,我还在木马上面吗?”
“在,顾勇哥哥你别哆嗦啊。”何真真看得不忍心。
“好,好妹妹,哥,哥哥,哥哥不哆嗦。”
“赶紧着,快点躺下来。”胡凯等不及了,他站在最前面准备接顾勇的头部,两侧先是余兵刘正接肩膀,然后是何真真方晓仪接腰部,最后是岳心婷林珊儿接腿。
“不,不,不行,我害怕。”顾勇浑身僵直。
“你怕什么劲啊,”刘正鼓励道:“眼一闭,往后一躺,痛快点。”
“我,我还没交过女朋友呢。”
众人绝倒。“我担保你死不了,赶紧躺吧。”胡凯利诱,“躺完了我给你找一个班的女孩儿让你挑。”
“那我要是摔死了呢?”顾勇不信。
“我糊一百个纸人儿烧给你。”
“我要身材好的。”顾勇更不肯躺了。
余兵提醒说:“胡凯,你不是说要慢慢引导吗?这么吓唬可不行。”
胡凯只好耐着性子说:“叉儿,乖,跟着我说‘我相信你’。”
“我,我相信,你?”胡凯的音调上扬成疑问句。
“这是肯定句,大家也跟着我说我相信你。”胡凯号召大家。
“我相信你。”大家跟着说。岳心婷小声嘟囔,“干过传销吧。”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我相信你”……速度越来越快,顾勇说一句,大家说一句,很快顾勇就兴奋起来,大叫一声:“兄弟们抱住了,我——来——啦!”然后轰地躺了下来。
大家死命地抱住他。“好沉哦。”“就是的。”“喂,他怎么没反应了?”“没摔到啊。”“喂,醒醒。”“先把他放下来吧。”“怎么回事儿啊?”
许久,顾勇才慢慢睁开眼睛,继而蹭地坐起来,“哈哈,我没死,没死,哈哈。”
“当心把你乐死。”胡凯揪他起来,“快点,做准备,第二个到谁了?赶紧的。”
为了给女生们做榜样,刘正余兵胡凯三人先后完成了该难度动作,总算是没有比顾勇更难看的。然后林珊儿也毫不犹豫地躺了下去,赢得一片喝彩。
“你们女生好抱,”顾勇羡慕地说。
胡凯看看剩下三人,说:“真真,你先上,给她们做个好榜样。”
“嗯。”何真真勇敢地站出来,爬上木马就开始心虚,还没由坐变蹲就后悔了,吵着要下来。胡凯连哄带吓的结果是小女生哼哼唧唧地哭了起来,最后还是刘正做主把她抱下去的。
“我来吧。”方晓仪爬上木马,余兵轻轻地绑住她的双手,微笑着说:“别怕,我这么大都没掉下来,你一定没问题,相信我。”
“知道。”方晓仪蒙住双眼站好,刚站稳就边说“我要躺了啊”边朝着左边歪倒下去。一群人大惊失色,赶紧追到左边七手八脚地抱住她。
“姐姐,您倒给我们一准备时间啊。”顾勇心有余悸地说。
“方方,你怎么朝左边躺啊,差点就摔到了你。”何真真花容失色。
“是吗?”方晓仪摘下眼罩,“我不觉的啊。”看到自己大半个身子都在余兵怀中。
“要不是刚才余兵及时冲过去,肯定会磕到你的,我们还没来得及准备呢。”林珊儿说。
“你,没事儿吧?”方晓仪这才发现余兵脸颊上出现一道细红印,大概是刚才自己的头花儿划的。
“你没事儿就好。”余兵放下方晓仪,“下次可别这么勇了啊,真摔着我怎么跟沈阳交待啊。”
沈阳,方晓仪想起昨晚沈阳坚决的态度,心里顿时不是滋味起来。
“好,最后一个,最后一个该谁了?”胡凯终于熬到了这一刻,迫不及待地问。
“喂,岳心婷,到你了,装什么装。”顾勇心想:我们都是为了谁啊,大清早儿的逃课跑这儿受罪。
岳心婷从胡凯解释完拓展项目方式就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了,本以为总该有几个不敢躺的,到时候自己跟着也就能蹭过来了。谁知就连唯一不敢做的何真真也是被胡凯训哭后才了事,事到如今如果自己拒绝未免有点太说不过去。她只好深呼吸,慢慢地爬上木马。
双手被捆,双眼被蒙,岳心婷站在木马一端,背对着大家,没人能看见此刻她脸上的表情有多么复杂。深陷无边的黑暗之中就是这个样子?岳心婷想,不知道人死了之后见到的冥界是否也是这样子。
大家七嘴八舌地在鼓励她,“岳心婷,放轻松。”“大胆地往后躺吧。”“我们这么多人都给你做了样子,没问题的。”“你可要笔直地往后躺啊,千万别朝左或者朝右歪。”
“我相信你。”余兵带头说,“我相信你。”大家一个接一个地续下去。
我不相信你们,岳心婷坚持地想,自从李飞扬那件事后,她也发现自己渐渐变得开始不相信别人,甚至连自己也无法相信。不知道为什么,世界仿佛从那天开始变得不一样了,每个东西都是一副随时要离开的样子。
她深深地感到,人的力量太渺小了,什么都留不住,既然人总是会死的,那为什么要生下来?于是她选读哲学科,却只收获了另外一堆无法解决的问题,缠绕着自己。
“我相信你。”大家继续传着这句话,何真真甚至还发誓说岳心婷躺完了她就躺,刚才只是一时心慌,现在她已经完全不怕了。
人怎么可能不害怕?我相信你,说的容易。你,真的相信我吗?岳心婷觉得有点头晕,眼前无边的黑暗中出现许多闪亮的小星星,在“我相信你”的背景音乐中,她腿一软缓缓向后倒去,慢慢地跌入大家怀抱中。失去平衡那一刻,她忍不住想:我没打算躺下去,真的,只是,腿有点软,仅此,而已。
“好哦!”大家欢呼,躺在他们怀中的岳心婷却没有动静。
“喂,装死这招我已经用过了,不灵的。”顾勇先放开手。
“等等,”余兵指挥大家慢慢地把岳心婷放在垫子上,“她好像真的不太对劲。”
“啊?真有吓死的?胡凯,你完了。要不要人工呼吸啊?我第一个报名。”顾勇在圈外跳脚。
“这儿有的是人,用不着你好心。”胡凯果断拒绝。
林珊儿用矿泉水湿了岳心婷的额头和嘴唇,她醒过来,看着眼前大家模糊的关怀的脸申请:“有吃的吗?”全体愕然。
岳心婷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昨晚就没睡好,今天早上一到就被抓到这儿来了,还没吃早饭呢,有点腿软。”
“什么啊,原来是饿了。”胡凯顿时放下心来,“饿了早说嘛,我也饿了,真真,饿了没有?”
“嗯,饿了。”
“叉儿,赶紧买早饭去,大家都饿了。”胡凯发号施令。
“怎么又是我?我还饿了呢,拿不动。”
“好,现在活动结束,征集早饭意向。”余兵挨个问。
“我要黑森林蛋糕一块,哦不,两块好了。”
“我要油条鸡蛋豆浆。”
“我要果汁,还有西红柿两个。”
“哇,林妹妹你就吃这个?难怪瘦得风吹就倒,我建议你尝尝小吃街最新的人肉叉烧包。”
“什么人肉……”
岳心婷听着耳边的叽叽喳喳,猛烈的心跳渐缓起来,鬼知道我能不能相信你,反正——已经躺下来了,一切都结束了,现在应该考虑的是,吃什么早饭呢?饿了,真的饿了。
阳光照进屋子,到处都是亮堂堂的。老天爷在很高很高地方看着下面热闹的一群人,微笑着想:今天一定会是个好日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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