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再出来,就有几分不好意思,脸颊绯红。
罗氏笑着拉了她的手进屋说话,“我嫁进来的时候,五叔还是个孩子,一晃眼儿就要当爹了!那会儿娘正怀着二姑,二嫂忙着家事,老四媳妇还没进门,反倒我比较闲,五叔没事就喜欢跑我们家……”
一番感慨时间飞逝,又交代了李氏怀孕该注意的事项,李氏一阵感激,“我娘去的早,我身边连个问的人都没有,这三个月……相公日日担惊受怕,夜不能眠的,三嫂,你可帮了大忙。”
罗氏就笑,拍着她的手道,“你是头胎,要格外小心不要磕着碰着,家里那些粗重的活计也先搁到一旁,让五叔去做。我看……”她在室内逡巡一圈,笑着建议,“不如买个粗使婆子帮你料理家事吧?五叔总归是个大老爷们儿,生火做饭这事他即使会,做出来的饭也不能尽如人意,委屈了他还成,可不能委屈了这肚子里的孩子。”
李氏就跟着笑,眉梢眼底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我爹先前也这么说,实在是……”她朝外努了努下巴,笑,“相公做饭米都夹生,青菜能炒的糊黑……我爹吃不下去。”
妯娌俩相视大笑,笑容里,关系自然又亲近几分。
李氏主动提起,“八月大伯中了秀才,在九里亭大肆宴请宾客,三嫂那边只来了罗家三舅一人,大伯的脸色就不好看,大嫂私下里跟我抱怨了几句,这话我本不该说,不过……”她握着罗氏的手,提醒道,“过年回家祭祖的时候,三嫂还是小心些,我看老爷子和老太太似乎是动了真怒……”
罗氏立即就明白了,夏老爷子与乔老太太是生她娘家人的气,连带着把账都算到了他们三房头上。
对于这类事,罗氏也早已习惯。
素日里,不是她的错,老爷子与老太太都能挖个坑把他们三房埋进去,这口气他们从八月憋到过年,还不可着劲儿的闹腾。
罗氏笑,也不隐瞒,“老爷子跟老太太看我们三房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想找茬我们接着就是,总归不会像以前一样……”
像以前一样如何,罗氏没说具体,聪明的李氏哪里有不知道的,当下也笑了。
妯娌俩又亲热了一会儿,看天色不早,起身告辞。
李氏送她到门口,一闻到门外那窜天的赤红火焰味时,一个没忍住,又想吐了。
罗氏就多看了一眼被风箱拉起的火焰,皱了皱眉。
十一娘就问发生了什么事,罗氏把担忧说了,十一娘道,“我去问问五叔。”
罗氏点了头。
夏承祥很是惊讶,“这……不能吧?她会走路就会拉风箱了,怎么就突然闻不得这个味儿了?”
“五叔好好想想,小婶子是不是闻到这味时才会反胃呕吐?”
夏承祥挠了半天头,耷拉了肩膀,朝十一娘与罗氏点了点头
。
罗氏就急,“哎呀,这可怎么是好?这才三个月,还有七个月要熬呢?”
李氏出来,脸色比刚才有些白,夏承祥忙上去扶,却是还没碰到李氏的胳膊,她已转过头又干呕起来。
夏承祥的脸色就露出焦灼,一边去看罗氏,“三嫂,这可怎么办?”
罗氏想了想,道,“你要是放心,就让五弟妹去我家养胎,我家那边还有个空置的小院子,三间正房,院子里有厨房有水井,坐马车过去也就半个时辰,白日我帮你看着五弟妹,你隔几日过来看看也方便。”
说这话,她并没有争取十一娘的意见,看得出对李氏确有几分喜爱。
十一娘站在一旁,不出声。
老宅大房赵氏心高气傲从来就看不上她的几个妯娌,二房江氏外表温厚善良却实是个与老太太一般视钱如命的人不值得结交,四房黄氏爱算计爱计较眼睛里除了她的两个儿子就是钱更不值得结交。
李氏虽有几分执拗的性子,性情却很是温良,娘能有个说话聊天的妯娌未尝不是件好事。
“这怎么能行?二娘、三娘眼看也要出嫁了,三嫂一堆的事要忙,怎么能再劳烦三嫂照顾我媳妇,我自己就行……”
罗氏就瞪了夏承祥一眼,“你行?嫂子还不知道你?你从小到大进过几次灶屋,会做几个菜?那生饭冷菜的,你能吃,弟妹能吃吗?即使弟妹能受得住这委屈,她肚子里的孩子受得住吗?这么大的人了也分不清事情轻重的……”
罗氏已许久没有这样数落过夏承祥了。
“三嫂……”夏承祥有些不好意思,扭过头去看身子有些发软的李氏。
十一娘就瞧见夏承祥眼底有水光晃动,笑了笑。
罗氏鲜见的霸气,“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回头让小冉过来帮几天忙,他以前给范师傅打过下手,一些简单的菜还是会做的,等过了十五元宵节,我来接五弟妹过去养胎。”
夏承祥看了看罗氏,又看了看李氏,李氏虽也有几分犹豫,但听罗氏的话也很在理,这会儿不是讲究客气的时候,便朝夏承祥轻轻点了点头,夏承祥眼中有了笑意,立时就“嗳”了一声。
声音里透着几分轻快和高兴。
他也是乐见自家媳妇与自己最喜欢的哥哥嫂子关系亲近的吧?
十一娘笑,罗氏也笑,与夏承祥说了几样酸甜的诸如腌梅子之类的东西,让他先买来给李氏压住那干呕感。
几颗腌梅子吃下去,那股干呕感果然下去了,李氏连声道谢。
罗氏与她约好大年初一一块儿回九里亭,带着十一娘上了马车回家。
路上,十一娘靠在罗氏胳膊上笑,罗氏点着她的额头,“傻丫头,傻笑什么?”
十一娘嘿嘿两声,“娘刚才说话霸气侧漏,女儿心生钦佩……”
话没说完,又被罗氏点了一下,笑骂,“鬼机灵,学会拍娘的马屁了。”
又道,“娘刚怀孕那会儿,什么都不知道,你大伯娘也好二伯娘也罢都是生育过的人,却谁也不愿意告诉我该怎么办?我整日惶恐不安,害喜害的厉害,吃的东西多半会吐出来,白日要忙家务,晚上也睡不好,你爹心疼我,偷偷藏了吃食给我,也不知怎的,晚上的时候吃东西就不吐……你大姐六个月的时候,好不容易你外婆来看我一次,见我除了肚子大哪儿都瘦就把你爹骂了个狗血淋头……”
罗氏声音里有几分唏嘘,“我那会才知道,孩子不能养太大,不然生产的时候容易难产,一个不好,大人小孩都会没命,你爹当时吓的脸都白了,一双腿直打哆嗦……”
罗氏笑,声音里带着几分甜蜜,“自那以后,你爹也不敢乱给我吃东西,每日都要看着我的肚子,掂一掂我的重量,生怕孩子太大我生不出来……”
半响,对女儿一笑,“你小婶子第一次怀孕,身边又没有亲娘教她,想来比我那时候还要害怕
。咱们家那小院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给你小婶子好好养胎,再一个……”她看了女儿一眼,道,“你五叔跟你爹关系好,你小婶子若是得了儿子,不管姓李还是姓夏,都是你们的族亲堂弟,以后你们出了嫁也有个人帮衬……”
“娘……”十一娘有些心酸。
罗氏笑着拍女儿的手。
回到家,罗氏将这事与夏承和说了,夏承和很是赞同的点头,“亲家老爷子与老五确实不会照顾人,有你帮忙,那是再好不过了。”
“你不怪我?”
夏承和笑,握了妻子的手,“你说的对,十一娘她们都要嫁人,有五弟的儿子出面撑腰那是名正言顺的,我怎么好怪你?再说,我还不明白你的心意吗?你怕也是在跟十一娘说这些的时候,话赶话说到了那儿……”
罗氏就红了眼,靠过去,“三郎,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给你生个儿子,对不起你,对不起几个女儿。”
夏承和搂住妻子,叹了一声,“有你,有几个闺女,我已经别无所求了。十一娘她们想来也会理解的。”
罗氏就窝在夏承和怀里低低的哭起来。
窗外,十一娘转身,悄无声息的离开。
……
第二日,夫妻俩按着老五提供的地址去大房送东西。
大房新搬的地方位于一个胡同尽头,胡同口与夏承和家那洋槐胡同一样栽了两棵树,却不是洋槐,而是五叶槐,他们这个胡同也因此叫五叶槐胡同。
他们到时,从胡同口到胡同里都堵了不少马车,几个小厮大声吆喝着,“都别挤,我家老爷今儿个有贵客要招呼,怕是没空见诸位,各位老爷先回去吧……”
夏承祥与罗氏商量了,便抱着东西挤进去,刚要把东西递给那小厮,大门忽然开了,夏承乐从里面走了出来。
小厮见了忙笑着迎上去,“四老爷。”
夏承乐很不屑的摆了摆手,“怎么这么多人啊?不是告诉你我大哥今儿个有贵客不便见客吗?怎么好让诸位老爷久候?”
小厮就笑着赔罪,一转头就朝几个人使眼色,那些小厮就开始往外推人,“走走走……”
连带夏承和也遭了殃,被推挤出去。
罗氏看了气恼,“算了,等过年回家再送吧,反正一家一份谁也没少。”
夏承和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夫妻俩坐了马车回洋槐胡同不提。
转眼到过年,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吃了年夜饭,守了岁
。
大年初一,研夏赶着车先去接了五房夏承祥两口子,再回来接了一家人回九里亭。
路上,碰到大房夏承平坐着马车也回九里亭。
两辆大马车,前头坐着夏承平一家,后面坐着夏承乐一家,马车后跟着四个一路小跑的丫鬟和小厮,夏承乐不时掀开马车帘子叫一声,“跑快点儿!你们是没吃早饭还是怎么着?耽搁了大老爷祭祖的吉时,看我回头不发卖了你们!”
彼时,小十二正嘻嘻笑着趴在十一娘肩头往外看,听到熟悉的声音就看了过去,片刻,猛缩回头,放了帘子,趴在十一娘耳边神神秘秘道,“十一姐,我看到四叔了。”
十一娘也听到了,将小十二搂入怀里,低声道,“咱们不说。”
小十二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双眸清澈照人,连连点头,“不让四叔欺负爹娘。”
十一娘笑着在妹妹额头亲了一口,蓦然想起远在江淮的元娘。
他们前几日接了三姨夫送来的年货,三姨夫回来了,那江淮就只剩下大姐和莫三小姐两个人。
虽有囡囡陪着,可总归是没有与家人在一起生活。
若是……若是江淮没有那么多波涛汹涌,等二姐、三姐大婚后,她带着爹娘一起搬去江淮多好?既远离了老宅的是是非非,也远离了这让爹娘窒息的一片田地。
十一娘叫了声研夏,研夏掀开车帘看进来,十一娘压低声音说了几句,研夏点头,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不多会儿,夏家大房与夏家四房的两辆马车就把三房的马车撇下了一大截。
等到了九里亭,夏承平的归来自然引起一场风波,三房的马车依然先进了李家。
李家婶子笑着迎出来,“路上冷不冷?快进屋暖和暖和,早烧了炕,又生了两个火盆。”
李家大叔去帮着卸车,将马牵去草棚吃草。
李家两个小子从堂屋跑出来。
半年不见,李家大小子李书文明显长高了一大截,站在八娘身边已是要高出八娘半个头了,八娘气鼓鼓的不服气,“我整日练武都不见个,你一个白斩鸡怎么长这么高?”
李书文瞥她一眼,“我是男人,当然长的快。”
“呸!谁规定女的就不能长的快?”八娘瞪了李书文一眼,觉着真是跟这家伙合不来,明明比自己小,每次见自己都没个弟弟样,在她面前装大人!
李书武一贯喜欢在一旁煽风点火,看两人热闹,这次也不例外,听了八娘的话,连连点头,“我哥说的。”
八娘就顺带瞪了李书武一眼。
李书文斜了弟弟一眼,在八娘跺脚离开后,淡淡道,“孝经抄袭十遍。”
“啊?”李书武跳脚,“大哥,你就知道欺负我!那话是八娘说的,你怎么不罚她?”
李书文看也没看李书武一眼,跟着八娘的脚步进了屋。
李书武在后面嗷嗷大叫。
十一娘在一旁看着,眉头微挑了挑。
堂屋内,果然很暖和。
两个火盆一左一右的放着,李家老太太坐在炕上,笑着把小十二楼在怀里,“哎哟,一年不见,小十二都长这么高了,水灵灵的,真是讨人喜欢
。”
小十二就凑到李家老太太脸上亲了一口,“我也喜欢奶奶。”
李家老太太脸上的笑就越发灿烂,她两个媳妇,大媳妇生了俩小子,这许多年也没再给她添个孙女,二媳妇入门一年多,身子却还没动静,她是心里着急上火却不敢在面上表现出来,生怕让小夫妻闹别扭。
可看见小十二,终究没忍住,让两个媳妇看见了。
李婶就拍了拍小黄氏的手,小黄氏笑了笑,自己接了话,“别说您喜欢,我看了也喜欢,要是能得这么一个女儿,咱们家可就儿女双全了。”
李婶就笑了,老太太明显是无心的,弟妹若听进去生了气,可就不好了。却没想小黄氏倒真是想开了。
李家老太太似乎也意识到了,笑着拍了拍小黄氏的手,“好!好!我等着你们小两口给我生个像小十二一样的孙女。”
小黄氏扭捏的垂下头,“娘……”很是娇羞的样子。
李家老太太哈哈大笑。
一屋子欢声笑语。
笑过,李家老太太招了李氏坐在炕上,笑问,“几个月了?”
李氏笑着答话,“刚满三个月。”
李家老太太就叫了声好,关切的嘱咐了她一些注意事项,李氏乖顺的应着,夏承祥从头到尾都一脸笑。
兄弟两个给李家老太太磕了头,拜了年,又说了几句闲话,被李家老太太撵去老宅,“拉着你们说了这半天话,你爹跟你大哥也该腻歪过了,你们去给他们磕个头拜个年吧。”
又支开几个小的,叹气道,“瑶娘被夫家退了亲,你们过去说话注意点,你大伯伤心了许久,还病了一场,你大哥险些没打上门去……”
夏承和与罗氏对视一眼,很是吃惊,罗氏忙问,“这是怎么说的?五叔娶亲那会儿不是说婚期已经定了今年三月吗?怎么说退亲就退亲了?”
夏承祥也是一脸气愤,李氏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夏承祥看着妻子叹了一口气。
李家老太太唉了一声,“还能有啥?不过是嫌弃瑶娘的嫁妆太少,看不上眼。听说退了瑶娘没几日就与一个地主家的小姐定了亲,那家小姐陪送了一百亩地,一千两银子。”
出了堂屋,李婶子与罗氏低声道,“这事我们本来也不知道,退亲好多日才听到点风声,说是那家小子拜访你们家大房的时候,刚好碰上那地主去寻你们大房挂田产免赋税,看上了那小子,后来那地主家的当家娘子几次去你们大房找赵氏说话,再后来,瑶娘的亲事就黄了……”
夏承和与罗氏的脸都不好看。
夏承祥的脸色更难看,“大嫂疯了不成?就算咱们二房与大房不合,可拆人姻缘的事,她怎么也敢做?就不怕遭了报应?!”
这话平时说没什么,大年下的未免有点重。可见是气的狠了。
李氏站在一旁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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