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心医院出来,天已经黑了,夜幕像一只不透气的罩儿只罩住了我一个人,绝望像水草一样缠住了我,这个世界已经不是我的了,换句话说,从今往后世间的好与坏都与我无关。比如此刻大街上的灯光,包括照明的路灯,以及装饰用的霓虹灯,无论它们发出什么样的光芒,都奈何不了我黑暗的心灵,我要同死亡握手去了。
充其量我只是这个城市河流里的泳者,而且技艺低劣。我没有速度也没有技巧,被水草缠住,很难脱身。我在不息的人流中穿过,那些令我嫉妒的健康的人们,正露着整齐的牙齿说笑着。
我掏出手机想给一个人打电话,一个关心我,与我有着某种关系的人。我想到我的前夫,那个精明的生意人;想到林行,一个只知道吃和性的“新新人类”,又想到了我那些挣扎在爱情线上的女朋友们……可是,我又些犹豫,我觉得没权力打搅别人,没权力打搅他们痛苦、欢乐、有爱或无爱、幸福或不幸的平凡生活。最后,我还是想打给老社长好,于是,我站在米市大街基督教协会旁边那条叫煤渣胡同的道口上给老社长打了电话。
接电话的是老社长的夫人,声音嫩得像二八女郎。当她听清了我要找老社长后,就亲切地呼唤老社长的名字,让他接电话。我一听到老社长亲切熟悉的声音,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握着那只小巧玲珑的新式手机,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泪流满面。
老社长的声音变得急切起来,他大声地喊我的名字:“小青,我知道是你,看了手机号码,就知道是你了,你怎么了?快告诉我,这些天你一直看病,是不是有什么不好,你尽管对我说,你在哪?要不要我去找你!”
我从老社长的话里听出他对我急切关怀的心情,我感动得泣不成声地说:老社长,我对不住您,我将不久于人世了,没法再跟您干活了……
没想到老社长听我这么一说竟笑了,我听到他在电话的那头出了一口长气,然后,说:别再开玩笑了,杂志社的事情已经够让我挠头的了。
我忍住抽泣了起来,用一种平静的声音说:老社长,我真的没跟您开玩笑,我得了癌症,而且是晚期,能活多久还很难说。
我听见老社长紧张得开始喘粗气,这回轮到我为他担心了,我怕吓着他,怕他会犯心脏病,就故意口气松弛半开玩笑地说:“这回可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就当体验一回生活吧。”
老社长坚持要见我,就现在。
我和老社长约在东四肯德基见面。我步行过去,老社长家住西四,现在又是下班高峰,我估计40分钟老社长能到就算不错了。
我不紧不慢地走着。黑暗和灯光交织的街道上,会走着几个像我这样的行将就木的人呢?上海对于我来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我像附在这座城市身体上的一只小虫,用我的触觉便能感觉到她的些微变化;然而我对于她来说,只是一粒尘埃而已,尽管她孕育和滋养了我,我的消失对她未尝不是一件乐事,因为我身上正生长着毒瘤。
可我是爱你的,美丽的城市。无论你怎样破烂,或怎样的辉煌;无论你对我严酷,或对我温存,我都像你的情人一样无条件的爱你,然而这次,你决定要抛弃我了;你扔掉我就像抹掉你身上的一抹灰尘,然而你却是我的全部。你不知道我内心的悲哀和凄楚,你怎么会顾及一个弱小女子呢?然而我这个弱小的病恹恹的女子还舍不得离开你。
过解放街那个丁字路口的时候,一辆白色宝马跑车闯了红灯,撞倒了一辆由北向南行驶的自行车,骑自行车的是一位戴眼镜的书生气十足的中年男人;我是被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吸引过去的,我一转头,正看到那个中年男人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然后就怒气冲冲地走到车门处高举着两只手大喊大叫。几秒钟的工夫,就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不一会儿,从车上下来一位美人,周围的人都被她的美貌惊呆了,一阵静默后,是一片吼叫声。美人一边向中年人道歉,一边掏出钱包抽出几张“100”递给中年人,却被那中年男人拒绝了。借着马路上方那盏惨白的灯,我看见中年男人脸上的怒色缓和了下来。周围的人群里随即又响起一片吼叫声,中年男人立即像一只惊慌小兽似的钻出了人群,从地上扯起自行车,就迅速骑上车,一溜烟儿地消失在夜幕中。看热闹的人半天不散,香车美女,简直是天堂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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