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疾病会赋予病人一种权力,那就是说重病患者面对严酷的生活不再卑躬屈膝,变得放肆和狡黠;因为他对人生不再有任何指望,等待末日来临的人,还会在乎谁对他的态度吗?只要想说,就大胆说,只要想干,就放手干,无所畏惧,甚至会表现得十分没修养,对谁都会竭尽刻薄讥讽之能事。
那时,我不仅对自己失去了信心,也对别人心怀不满,甚至蛮横无礼。任凭我周围的人花言巧语,软硬兼施,我自岿然不动。我尝到了沉默的乐趣。我漠视我的环境,主要是我周围的人,他们的一举一动很滑稽。首先是大婶,拖着一条瘸腿在院子里遛来遛去,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透着焦急,时不时地往我的屋子里观望。看也白看,我把窗户用厚厚的窗帘遮着,我透过窗缝向外看,像是看一出戏,尽管这出戏的主角是我。
然后是大叔父。他与大婶的表现形式不同,也许是性格和性别的原因吧!他假装扫院子,朝我这边偷窥,借晾晒被子,多次进出屋子,漫不经心地朝我这边看。
堂哥旦旦不掩饰他的坐立不安,他生来就不会掩饰什么,此刻他正叉开双腿站在他的屋门口抽烟。他的另一只手揣在裤兜里,鼻孔里的烟雾持续不断地往外冒,和着嘴里的哈气混合在一起,笼罩了他整个上半身,以致他的脸也模糊不清了。
小婶找来吴文民做说客,我也没给他脸色看,吴文民讨了个没趣,走出门外,站在我的屋外一言不发,像个木头人。小婶埋怨他没把我劝进医院,他低声说了句什么,两人就争吵了起来。
占钱、林行和老社长都像轰炸机似的天天轮翻来。他们就像**纵的机器,在我的身旁团团转,我摆手,他们就停下来;我招手,他们就站起来,我躺在床上,他们就伏在“摇篮”上象看婴儿似的看护我。
我感觉到我周围的人因为我而改变了他们的日常生活,夜以继日或日以继夜地用他们健康人的意志左右我这个病人的意志。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健康人对重病人夜以继日或日以继夜地看护和关爱,是世界上最无私、最纯洁、最真实的爱。
人一但患上了重病,就得到了无微不至的关爱,比如,我上厕所的时候,小婶就会上来扶我,甚至会看到叔父的身影在窗前晃动,密切关注着我;我一旦走出院门,堂哥就会马上从后面跟上来,在离我大约一米远的地方不紧不慢地随行。他们怕我突然晕倒或去自杀,毫无疑问,一个身患绝症、生活不幸的女人如果走上自杀之路,没人觉得奇怪。
但我没想到自杀,我绝不会自杀,因为我觉得那太对不起关爱我的人了。没到穷途末路的地步,我绝不自杀,我拒绝自杀。
电话是一律不接的,无论电话铃响多久,但我不拔掉电话线,我要保持正常的周围环境。电话打到大婶的房间里,让大叔喊我接电话,也徒劳!
半夜12点的时候,我的电话又响了,使我想起了日本的一部恐怖片《午夜凶铃》。这个联想并没能唤起我丝毫的恐怖感,这个世界上没什么比癌细胞更可怕了,它只是引起了我残存的好奇心。我拿起了听筒,想不到就拣起了我后来心中的另一个太阳。
由于四周非常安静,话筒里的声音显得十分清晰,一个好听的男中音,他说他是占孝通。
我想了想说:我不认识占孝通,我没有叫占孝通的朋友,你打错电话了。
那边说:严格地讲不是你的什么朋友,是你的大夫,妇科大夫。
我想起了中心医院那个文质彬彬的妇科大夫占孝通。我笑了,我说:您电话里的声音跟平时不太一样,所以,没听出来,再加上咱们统共只见过两面,不够熟悉,听不出你来了,请多包涵。
占孝通说:以后会熟悉的。我问他怎么知道以后会熟悉的。他也笑了,他说我迟早要做他病人的。我说我想都还没想好去不去治病,你怎么知道我会做你的病人,怎么做你的病人?
他说他刚做完一个手术,很累,有时间再聊,明天他在病房等我,商量住院的事情。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拿着话筒愣愣地站了好长时间,我猜不透占孝通这个电话是不是家里人让他打的,家里谁让他打的?是小婶,还是小婶托吴文民让占孝通打的?占孝通的做法完全不象一个医生的传统做法,哪有医生给病人打电话求病人让他治病的?也许占孝通是个例外?是个货真价实的人道主义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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