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1 / 1)

()冬天的四合院十分干燥,方砖铺就的地面上印记了狂风掠过的一条条痕迹,沙尘布满了红绿相间的门窗,房檐上的枯草在寒风中颤抖着,爱在房顶上巡跑的猫也不见了踪影。

我起床穿上衣服,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看看立在院子当中的林行。林行刚抽完一枝烟,把烟头扔在地上并低头用脚踩灭。我以为他接着就会回到屋子里,可他却朝着院子当中走去,他映在窗户上的影子变得矮小进而消失了。

大叔父从北屋出来看到了林行,就同林行打了招呼,问他什么时候来的。林行神情淡漠地说是刚来,然后,就走到院子的东南角,那儿堆了一堆烂木头、废弃的旧门框,还有几把不能用的长把笤帚,所有这些破烂都积了尘土,尘土又被雨雪浸透在那些破烂的每根纤维里,它们的颜色一律土儿吧唧灰不溜秋的,一字以弊之:脏。上海旧城区的居民通常以积攒破烂为乐,就像收藏古玩,不为价值,只重过程。

林行的右脚踩在一根木头上,又掏出一枝烟点燃。我推开一条门缝喊林行,林行扔了烟走过来。大叔父站在院子里高声问林行吃早点没有,林行说没有。

不一会儿,大叔父端来一杯奶,一盘点心。没用三分钟,一杯牛奶三块点心就被林行三下五除二解决掉了。点心渣滓掉了一沙发,林行用手将渣滓掸在地上,然后拿一把笤帚扫了,等他把垃圾拿出门去,回来后,我问林行现在拍的什么片子,外景地怎么这么难选。他说是个记录片,关于防治艾滋病的。

我心里一动,脱口而出:小萍得艾滋病了。林行吃惊地望着我,说:你别瞎说。

我说是真的。他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她怎么会得这种病。

我说是听老社长说的。停了一会儿,我说:估计是性接触感染的吧,并告诉林行,老社长也做了hiv检查。林行显出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我知道林行因为老社长当时开了他一个玩笑而心怀不满。我劝他应该有点同情心,没想到林行竟恶狠狠地说:同情心值多少钱?又不能当饭吃,并且骂老社长是傻逼,“竟然喜欢那种女人,跟妓女没什么两样。”

人生的妙处就在于能承载各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感情,即便生命到了尽头,感情之树还有可能刚刚崭露生机,就象我对占孝通的感情。只怕我这残败之躯经不住那些道学先生们的一口唾沫,不如把自己的感情隐藏起来,慢慢独自享用。

按照常理,我应该对林行恩赐于我的爱感激涕零。把我和林行放在天平上一称,用世俗的眼光看上去孰重孰轻一目了然:我比他大7岁、我得了不治之症,可能不久于人世;林行年轻、身体健康,事业和未来都充满希望。面对这样的感情,除了俯首帖耳地接受,我什么想法都不应该有了。然而我的情感发生了无可逆转的变化,不由我的意志为转移。

我把**视作“可耻”,完全是屈从于一种世俗,身患重病的人本应远离**,而我恰恰相反;当我越来越真切地听到死亡的脚步声的时候,**之树却愈发蓬勃地生长起来。当天晚上十点钟左右,在林行的两次“挑逗”下,我也身不由已地迎合了林行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林行用力支撑着身体,动作轻柔缓慢,深怕触痛我的伤口;进入我的身体以后也是小心翼翼,像是在一条幽深而陌生的隧道里探询着什么。但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引起我身体的愉悦,林行突然明白了什么,只动了两三下便像泥鳅似的滑了出来,说了声“对不起”,就垂头丧气地坐回到沙发上。

从我发病那天起,林行的话就很少了,他的所有感情都改从他眼睛表现出来,只是我没有多少耐心去读而已,我知道这对林行不公平,但我无可奈何。

我让林行回去,他却坐着不动。

这时我的电话响了,拿起话筒一听竟是个陌生的女音。对方问我是不是占晴晴的妈妈,我说是,对方就说她是李阳的母亲。我问她什么时候回国的,她说没回国,是在纽约给我打电话。她问我晴晴和李杨是不是在谈恋爱,我说我正要为这事找您呢。我把我想让他们将李阳办出国的想法说了。李阳的母亲一听就笑了,然后,说:她打电话就是为这个,她说我与她可说是不谋而合,只不过还有个想法,那就是让晴晴和李阳一起出国。出乎我的意料,她竟然想把晴晴一块弄到美国去!

李阳母亲的话音未落,我就像个泼妇似的喊了起来,我说你儿子害我女儿还没害够呀,你还想让悲剧继续演下去?李阳母亲似乎很有修养,她对我的大呼小叫根本无动于衷,让我一个人尽情发挥。缓缓的轻音乐声从话筒传到我的耳朵里,让我内心的狂热一下就冷了,说话的口气也软了,甚至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头。

李阳母亲见我口气转了,心软了,就和善地接着说:“我知道你目前的状况,晴晴的父亲已经跟我讲了,而晴晴现在的情况我也清楚,你前夫生意太忙,晴晴的后母又是那样的脾气,所以,晴晴出国不见得是件坏事,至于费用,你前夫说不成问题,如果一时周转不开我和李阳的父亲可以帮忙。”

这次轮到我沉默不语了,李阳母亲滔滔不绝地讲个没完,所有的事情说完了,双方也达成了共识,不知怎么话头一转竟从晴晴和李阳的恋爱扯到人权问题上。

李阳母亲说:“前两天我从网上看到一条新闻,说是国内免费发放避孕用具,官方对于中学生领取数量最多表示忧虑。这有什么好忧虑,这是件天大的好事啊。中学生乃至小学生恋爱都是极为正常的事,是人在生理和心理成长的过程中所经历的必然事件……”

我对李阳母亲说,我们打的是越洋电话,再说人权不人权,你虽在美国,但你不会不记得中国的国情吧。我们讨论人权,不会有结果,今天就谈到这儿吧,我还有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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