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中山甄宓 二(1 / 1)

()阳光有点刺眼。

竹喧抬手挡着被阳光晃得发疼的双眼,尽量小心地翻了个身。万一动作太大,被叶紫发现她翘课跑出来睡觉,这个风和日丽晴空万里的大好下午就要给浪费了。中文系那个身为罗贯中粉丝的秃顶老头子教授铁定要她好看。竹喧想着,暗自咬牙:去你娘的有勇无谋吕奉先,去你娘的遗计定辽东,去你娘的三气周瑜,去你娘的落凤坡!那门选修课要学的是文学笔法人物塑造,可不是让老头子拿着篡改完了的三国历史来给学生洗脑的,亏得还能有人听得那么津津有味。下次有机会把叶紫塞过去让她听几次,估计她就不会那么好心情追究她翘课的事情了。

这样好的天气即使不能完全放松,最起码不要让自己去接受荼毒才对……

不知又过了多久,竹喧才猛然一惊——现在根本不是睡觉的时候吧?什么大学选修课,什么三国演义,什么翘课睡觉,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她刚刚跟叶紫和柳如烟在酒店小聚遇到爆炸案,如果没死的话现在一定是在医院病床上,她居然还有心情睡得这么舒服!

这么想着,下一瞬间竹喧睁开眼。

不管怎么看,她眼前的这幅景象都不像是在二十一世纪的医院里吧?

天空很蓝,蓝得几乎超出她的想象。从这个角度看去,湛蓝的晴空里并没有多少云。灿烂得刺眼的太阳被灰黑色的屋檐遮挡,阳光切着瓦片的边缘射下来,光暗分明。瓦片和房顶都是暗沉的灰黑色,叫人不由觉得压抑。

这是怎么回事?就算她们被埋在废墟里一直得不到救治,睁开眼睛看到的也不该是这幅景象。更何况她全身上下一点异状都察觉不到,难道这时候已经在死后的世界了?竹喧一直是不相信世界上有鬼的,对于什么阴曹地府轮回转世也始终置之一笑。再说,以她之前在新闻界的所作所为,就算真的魂入地府,也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才对。

眼前这平静祥和得仿若桃花源的地方,怎么看都不适合她啊。

“平心而论,我们三个可没有哪一个有升入天堂的本钱。”这么说着,她慢慢从硬邦邦的地面上坐起来。视野中的景物慢慢转换——从灰黑压抑的瓦片到澄澈湛蓝的天空,到苍翠葱郁的树冠,到青灰厚重的石墙,到散播花蕾的草地,到微微泛黄的土砖,到黯淡蓝色的素面布鞋,到墨蓝树纹的长裙下摆……

不对,不是长裙。

扫视一眼身上,再摸摸双腿间,竹喧只觉得欲哭无泪。

就算是恶作剧这也未免太夸张了:看这衣服,再摸摸这裤子——按照二十一世纪的说法还算不上裤子,怎么看都是整整后退了两千年的状况,谁来告诉她到底发生什么了?而且以腿脚长度判断,就算年纪没有改动身高也一定严重缩水。上帝,就算是可怜她童年过得拮据又辛苦打算补偿回来,也不必用这种方法吧?

“把我的模特身高还来……”一边这么哼哼着,竹喧一边站起身。身上穿的大概是直裾深衣,下摆开口不宽行动不便,而里面套着的裤子根本只有两条裤腿,动作稍微不雅就要走光。为什么伟大的中华民族的先人不把服装的发展速度加快一点啊,竹喧想,最起码发展到即使加大动作幅度也不会走光的地步啊,明明上面裹得那么严实下面居然呼啦啦灌风。

刚刚站稳,只听一阵清脆的童声响过,一名约摸十来岁年纪的女孩提着深衣下摆朝她跑来。女孩还微微泛黄的发上别着三五朵单薄纤弱的小花,稚气未脱的面容居然跟叶紫小时候有几分相仿。

竹喧觉得头皮有些发麻——这又是什么状况?

只见那女孩碎步跑来,一对不知道什么材质制成的珠子在耳下晃来晃去。跑到她面前站定,扬起一张大大的笑脸伸出手,“宓儿快来,跟我到后院阁楼去。”

竹喧眉梢微动。福儿?她的名字吗?

虽然还不能十分肯定,但是有一个概念隐隐约约的从她脑海深处浮现并逐渐清晰起来。

女孩见她不动,又催促道:“快点跟我走,后院墙外街上有人立骑马戏,姨娘姐姐们都没看过,现在都在后院阁楼上面看着呢,精彩极了!”

有一瞬间,竹喧差点就点头跟她去了。那张脸真的像叶紫,同样是斜飞的凤目,同样是温暖不张扬的笑容,同样有点书生病气的苍白。只是,她知道眼前的孩子不是叶紫,而她现在也没有什么心情去看所谓的“立骑马戏”。

她摇摇头,摆出一个歉然的笑容。

女孩立刻失望起来,面带怨色。

“宓儿你平常就不大跟姐妹一起游戏。二姐和三姐常说你傲气讨厌,仗着娘喜欢你,连兄长都不放在眼里。难得今天有机会跟姐妹姨娘们亲近,我才好心来叫你的,你居然还拒绝我。”

她这一席话让竹喧几乎立刻展开笑颜——有母亲疼爱,与姐妹兄长不亲近,听起来还是家中的幺儿,这样岂不是方便至极?就算她与之前的“福儿”有什么不同,就算她走了再换回从前的“福儿”,都不会有人发现。而且倚仗身份之便,要稍微做点什么出格的事情应该都比较容易,即使古时对女儿管束严格,依照现在这个家里滕妾和女儿可以一同登阁楼看马戏的状况,父亲的看管应该也并不十分严格。

这样的条件,她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研究怎么会到她原本的身体里——即使回不去,也不应该继续寄宿在这个明显连十岁都不到的孩子的身体里。

这么想着,她柔柔笑开来,缓缓说道:“立骑马戏,是下贱人家闲暇无事时候的消遣。父辈兄长偶尔看看也就罢了,女流之辈居然去凑这种热闹,简直愧对出身。”

话音方落,就见女孩脸色忽青忽白,明显被气得不轻。

但女孩还来不及开口呵斥反驳,只听一道男声由院落另一角传来。

“说得好,女子自当贞静清闲,行己有耻,净其身,疏其心,奉妇德,方为贤良。宓儿有这般见识,不愧是我甄俨的妹妹。”人随声到,衣着素净却颇有大家风范的男子缓步走到竹喧面前,白净清秀的脸上尽是赞赏的笑容。

而那女孩早已深深拜下,口中称“二哥”。

竹喧也有样学样地躬身一拜,道:“二哥谬赞了。”脸上虽然依旧是温柔娴静的笑,心里却咬牙切齿地骂起来——去你娘的贞静清闲,行己有耻,中国妇女两千年的屈辱就是你们这种男人压迫出来的!

甄俨点点头,依旧微笑着越过她们往院落的另一端走去。

竹喧看着他走远的背影,长长呼出一口气。

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是她不得不拜倒在事实面前。她大概是穿越了,这个女孩完全无恙所以怎么都算不上借尸还魂。接下来有可能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要致力于回到自己原来的身体、原来的世界去,毕竟要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女人生活在没有完整的裤子穿、还要遵从什么妇德妇容妇言妇工的年代,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在她回去之前,她有一个新的身份——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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