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帮大男人看的出神,朱媛不禁有些局促,轻轻咳嗽一声,才将魂游天外的众人拉回人间。众人纷纷表示欢迎,客客气气的跟朱媛见礼。
人算是到齐了,陈子龙看向众人,提议道:“列位,我们到胜棋楼小坐可好?”
钱谦益资格最老,官爵最高,当仁不让,笑道:“胜棋楼好,就着高处风凉,也去些暑期,就胜棋楼吧。”
众人随声附和:“嗯,如此甚好。”
朱媛没来过莫愁湖,不知道胜棋楼是什么所在,但见众人都夸是个好去处,也跟着众人起身,一并前行。后面一干下人,提着竹篮,拎着提盒,抬着一个小铜炉,也一一鱼贯而行。
沿着湖畔小石径,于青青的草地上森罗棋布的布满了金黄色的萱草,河岸下,就是大片的荷花,争奇斗艳。微风拂过湖面,磷光点点,清澈的湖水令人情醉。于曲径通幽处,皆是杨柳依依,垂柳的长枝就似那舞女的水袖,摇曳多姿。
朱媛心中大赞,如此良辰美景,吟诗作画,抚琴歌咏,真是再有情调不过了。尤其这毫无污染的湖水,让她不禁感慨万千,今人虽说吃的用的,比那旧时的皇帝丝毫不差,然而,这天然的洁净湖水却再也难寻到了。
路行了不过百十来步,转过一株柳,但见翠绿掩映间,一座巍峨的二层楼豁然出现在眼前,5开间,朱漆门窗,小青瓦,挑檐高高耸起,上坐瑞兽,正门顶上悬一大匾,上书胜棋楼三字。
好别致的一座胜棋楼,进到中厅,但见中间设一石桌,似棋盘。朱媛好奇的摸了摸那光滑的石桌;陈子龙连忙给朱媛介绍这胜棋楼的来历:“此楼建于洪武年间,太祖圣皇帝曾与徐相国在此弈棋。故此得名。如今乃徐府的地,你我皆要谢过徐兄啊,沾了他的光。”说罢,众人皆笑。
朱媛连连点头,说话间,众人依次来至二层,他们人虽然不少,但来到这楼上竟不显拥挤,二楼的面积目测也要九十多平米。徐孚远一一将窗户打开,一股清风通透整个房间。朱媛倚住凭湖的一面,向外张望,一大片美景尽收眼底,湖心处竟有建筑,烟波浩渺中若一叶扁舟。
陈子龙吩咐人生火煮茶,招呼众人落座,上首钱谦益,以下依次为徐孚远,夏允彝,黄道周,陈子龙,末了当然是朱媛,一点问题没有,论长幼,背景,都该是这么安排。他们不知道朱媺娴的身份乃是大明嫡公主,不然谁也不敢这样安排朱媛的座位。不过,即便是真公主,照目前的形式,也只能忍了,何况是假公主哪。朱媛在等待一个机会。
这些儒士对这种场合再熟悉不过了,因此十分放的开,谈笑风生,好不快乐。只是这朱媛头一次参加这种party,自然有些局促,为了安抚朱媛,众人都纷纷主动与她答话。陈子龙首先介绍了他是如何发现朱媛的,并介绍了她的才艺。众人纷纷表示惊奇,并且迫不及待的要听听这位姑娘笛子吹的怎么样。朱媛谦虚的表示,不过一些闲时打发时间才习得,怕拿出来惊到众人,但既然大家有兴致,也不好扫了大家兴致,便说道:“诸公勉强听了罢。”
朱媛想起来明代人士都喜欢江南调子,尤其昆曲更盛行,为了避免与时代脱节,她吹了一曲《牡丹亭》里面曲子,名曰:步步娇。笛子还是她买的那支镇店之宝,金镶玉凤纹笛。牡丹亭正是明朝汤显祖的著名作品,于当时可算是最炙手可热的流行音乐了。乐声乍起,众人都知道,这曲子太熟了。然而,朱媛是百年之后的人,加入了一些现代演奏技巧。这在当时可真的没有。这些人耳朵有多挑剔,立刻就察觉到了这一点。这可比教坊司那些人吹的好听多了!越听越入神,以至于钱老夫子也跟着手打节拍,手舞足蹈起来,朱媛看着他们这老小孩儿一样的举动,差点没笑场。一曲罢,众人齐呼:“好!妙啊!”
陈子龙不知道朱媛还懂昆曲的调子,惊得下巴差点没掉下来,不可思议的望着朱媛。他的内心此刻有点矛盾,有点复杂,为什么是这个调子?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柳如是,一想到这个让他痛心的女子,他就忍不住一阵阵的头脑充血,眼前发黑。
局外人不知道的是,对于昆腔,曾经的柳如是,那时名杨影怜的,正是精于此道。而今这个神秘的少女,竟然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钱谦益,也大为惊愕,难道这世上真的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论这抚琴的本事,柳如是已经足以让他仰慕万分了,孰料,这又冒出这么一位,吹笛子出神入化,若俩人站一起,这音律方面的才华,可谓平分秋色。
除了这两个跟柳如是有瓜葛的男人,其余的人则淡定多了,他们不晓得这二人的爱恨情仇,也不晓得这一曲笛音,会激起这二人内心的波澜。他们完全是冲着朱媛精彩的演绎,大声赞叹的。
party辅以开始,朱媛就带来了一个小**,一根竹笛,拉近了这些人和她的距离。有艳羡,有敬慕,有各种猜测甚至各种非分之想。就像春雨淋过,一些蘑菇将要迅速冒出来一样,对朱媛的各种感觉在这些儒生们心里滋生。
“诸位,茶好了!边用边聊!”夏彝仲提醒道。
众人住了热烈的讨论,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茶盏,铜炉升起缕缕氤氲,水已煮至八九分,一只小紫砂壶,由黄道周黄幼平掌着,熟练的用茶匙舀了散茶,注水。一股清香飘散开来,黄幼平赶紧遮上盖子,随后将煮沸的水分了些到一个广口的高腰壶里,依次将数个茶盏烫热。不到一刻功夫,杯盏分发到各人面前。原来,这茶用的竟是山泉水,朱媛感到有一股沁入心脾的茶香,慢慢笼罩了她。众人一声请,朱媛也学着他们的样子,用袖子遮了,慢条斯理的品,这文人雅士沏的茶就是不同一般,朱媛表示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茶。
茶喝的差不多了,大戏正式开幕,众儒生开始展现他们的诗文才华,每个人都有新作品,各自吟了诗,或婉约清丽,或慷慨激昂,或超世脱俗,妙语连珠。最值得叫好的是陈子龙的词,不愧云间派的掌教,朱媛以笛音相和,陈子龙边吟边唱,众人打拍子。一众人好不快活。笑声与乐声混成一片。
压轴的节目还有对诗,众人你方唱罢我登场,遣词造句,无不考究。钱谦益钱牧斋更取出笔墨,将众人所言所唱记载下来。这可能是他的老习惯吧。朱媛被他这种严肃对待生活的态度感染,而她不知道的是,儒生们已经习惯这么做了。不然今天,也不可能留下那么多前人的著作。吟诗作对完事儿之后,众人又开始切磋琴技,这次徐孚远徐闇公主动问朱媛琴艺如何。朱媛道:“只会些筝,不擅古琴”。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原来这个时期多数人都是弹古琴的,玩古筝的并不多。当即,住的离莫愁湖最近的夏允彝立刻差人回府取一张古筝来。这次朱媛没有弹古曲,而是弹了一首20世纪创作的现代筝曲《临安遗恨》。她弹这首曲子是故意的,《临安遗恨》是专门用来歌颂岳飞岳武穆的。其曲悲壮,她想以此音唤起这几个儒生藏在胸中的民族大义。而事实正如他所料,这几个人都是有气节的儒士,听到这首曲子,脸上的表情就变得越来越严肃,显然他们都听的懂,那弦间流淌的热血,铿锵的琴音恰似那英雄的铮铮铁骨。众人无不变色,本来和谐温馨的气氛,到此来了个直角转弯。一曲罢了,夏允彝不禁问朱媛:“女弟,此曲何名?我不曾听过!”
朱媛正色道:“此曲名《临安遗恨》,吾为岳武穆而作!当今天下,内有奸党横行,闯贼作乱,外有奴虏夺我江山,害我同胞,毁我衣冠。只叹当今天下,哪里有个岳武穆,救吾大明!”
话音落,众士子一致的沉默。
气氛变得无比凝重,每个人似乎都在反思朱媛这句话,一个晚辈,还是个女流,说出如此大义凛然的话,完全出乎了众人的意料。而且,他们感到自己内在的自尊心,受到了真正的挑战,堂堂七尺男儿,自然是要以精忠报国为荣。眼前,风雨如磐,大厦将倾,而朱由菘却一味的声色犬马,全然置天下安危于不顾。要怎样才能负起拯救社稷的重任?众人迷茫,却心有不甘。
陈子龙一拍桌子,恨恨的说道:“国家危难,奸人不思为国分忧,皆只顾自身,我早已写了数十道奏疏,竟如石沉大海,可叹!”
夏允彝道:“贤弟所言极是,然人微言轻,眼下兵痞当道,佞贼充栋,你我虽有报国之意,难成报国之事啊。”
徐孚远道:“夏兄,陈贤弟,此事可从长计议,我不信皇上对眼下境况一无所知,只是有那阮大铖,马士英之辈作梗,迷惑陛下,不若我等联名奏上一本,即日发兵北上擒住闯贼,退了鞑子!”
钱谦益和黄道周当即表示支持,但钱老头是相当的谨慎,没有在联名奏折上签名。他认为眼下还不到时候,马士英、阮大铖势大,估摸这折子就算递上去了也白折腾。不若静待时机。
其余人都没听钱谦益的,在折子上签了名。雅集到此就散了。朱媛与陈子龙告别,约好改日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