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气无力的话语仿佛一道惊雷在帐中响彻，一时间帐中众人尽皆缄默。
泰赤手中端起的银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香浓的奶酒洒在皮袍上也未曾发觉。此刻，他们的脑海中只是闪过了五个字。
折靖回来了！
“他怎么能回来？他怎么敢回来？！”不论是方才高谈阔论的泰赤，还是帐中挥斥方遒的将军，他们全部沉默了！
哪怕是他们方才他们将折靖贬的丝毫不成样子，仿佛只要在英勇睿智的兀卒（党项语：青天子）泰赤大王的带领下，骁勇善战的部落将军只需要轻轻一挥手，便可以轻而易举的摘取折靖的头颅。
死一般的寂静在帐中延续，与方才热火朝天的景象仿佛是有了天差地别。前后之对比，就像是一扇耳光狠狠的扇在了帐中众人的脸上。当然，这一点他们并没有意识到！
泰赤脸色阴沉，低头不语。虽然他的言语间一直对折靖颇多鄙视，但是三十五年间的经历也让他明白自己确实是比不上折靖。然而就是这一份自知之明，却如同毒蛇一般噬咬着他的心灵。
折靖多一分辉煌，他心中的嫉恨便加重了一分，怨愤不断的在泰赤的心中沉淀，直至彻底爆发出来的那一天。
老头子要立折靖为下一代的首领，结果他却死在了为色！听到了这个消息的泰赤高兴坏了，甚至喝了整整一天的酒。然后他就听到了折靖回到了羌部的消息，并向羌族各部发布了征召令！
“会有几人跟随你呢？没了老头子，你只是一个杂种！和你那个妹妹一样，是奴隶生的后裔！”泰赤饶有兴致的想着，然后，事实让他失望了！
折靖的威望比他想象中的要大很多！大量的羌部战士骑着战马汇聚到了折靖的旗下，转瞬间就形成了一支人数众多的大军。望着不断往折靖部落汇聚的羌族战士，泰赤疯了！炽烈的妒忌焚烧了他的心灵，他要报复，向所有的人报复。
于是，他派遣帐中的使者到了扎德赞的面前，表示愿意臣服于他，并且还可以将吐蕃的军队带领到羌部世代居住的草原。当时，扎德赞望着眼前的使者，心里满是不可置信。“还会有这么不识大体的人？！这一定是一个阴谋！”
然而，再听闻了扎德赞的不信任之后。泰赤亲自来到了扎德赞的营帐，表示自己的诚意。并且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对扎德赞保证，自己将会成为他帐下最勇猛的猎犬。望着妒火攻心的泰赤，扎德赞同意了他的投效，并对与自己为敌的折靖表示深刻的同情。
自己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更不要说是尚且还算年青的折靖了！如果扎德赞知道后世的那一句名言的话，恐怕也会感叹一声“不怕神一样的队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而且还是专坑队友的猪队友！”
……
泰赤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事，也明白泰赤部在这一件事上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但是就是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才不安！
十几年间，折靖这一存在已经给他留下了相当的阴影。当他亲手将折靖推向深渊的时候，当他带领着战士将一个个支持折靖的部落屠戮干净的时候，当他亲手将折靖兄妹尊敬的母亲的坟墓挖开的时候。一股酣畅淋漓的感觉涌遍了全身，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快要飞起来了！
当哨探将折靖窘迫的近况告知他的时候，泰赤笑了！因为在两人的交锋中，笑到最后的是他泰赤。而折靖，将会彻底的从这一场游戏中出局！
本来，他是这么认为的！因为失去了部众与牛羊的折靖根本不可能过去这个冬天。冰冷而又漫长的冬日将会埋葬那些无处可依的生命，而失去了一切的折靖将会一步步的走向死亡！按照剧情，故事本应该是这么发展的。
而看着折靖一步一步迈向死亡的泰赤，将从名为折靖的阴影中彻底走出。并且将他的头颅做成酒杯放在自己的王帐中，成为宣示自己功勋的见证。这本该成为，一切的后续！
然而，折靖回来了！浓郁的恐惧一瞬间侵夺了泰赤的心灵，他本以为已经消失不见的阴影忽然从各处涌出，那些曾经的安宁只不过是他自我麻痹的后果！
虎死不倒威！更何况折靖还未死，那些已经淡去的记忆开始在帐中众人脑海浮现。一丝丝恐惧开始众人心中萦绕……
阿沙玛起身站起，看着帐中阴晴不定的众人，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无奈。仅仅只是一个名头，就能将他们吓成眼前这幅模样。望着沉默不语的泰赤，阿沙玛心中一叹，“若是有折靖一半的才华，也倒好了！”
旋即，阿沙玛就摇了摇头。泰赤平日里虽然不算是英明睿智，但也算精明强干。然而一旦遇上了折靖，便是大失水准，以至于漏洞迭出。
在折靖的阴影中成长的泰赤，在折靖面前已经失了一颗平常心。愤怒，嫉妒，恐惧负面情绪不断的涌上他的心头。“看来，只有让他正面击败折靖，或者折靖死亡，他才能够从折靖的影响下脱离出来！”
默默的，阿沙玛在心中打定了主意。望着沉浸在恐惧中的泰赤，阿沙玛挥挥手让卫士将钦靵带下去。而后，用他特有的沧桑口音开口道：“大王，这是最好的时机呀！”
苍老的声音带着几丝慑人心神的魄力，如同一泓泉水倾倒在泰赤的心灵深处。泰赤猛地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阿沙玛，眼中闪过一丝希望，急忙开口问道：“阿沙玛，我睿智的老师，您是最聪慧的贤者，您的智慧比天上的星星还要闪耀，您将指引我走上前方的路途，请您告诉我应对的方法！”
阿沙玛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没有人不喜欢听恭维的话，不然的话，弄臣，词臣这一职业又是如何诞生的呢？阿沙玛自然也是一样，即使他是羌部最睿智的长老，也不能免俗。
因为在他是一个睿智长者之前，他先是一个凡人。而这一点，恰恰是所有凡人都不具备抵抗能力的！
看着两眼紧紧注视自己的泰赤，阿沙玛倒也拿出了老师的架子。“大王，你即将成为羌部的王，您是天空上的雄鹰，而天上的雄鹰不应该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听着阿沙玛隐隐的劝诫，泰赤呼吸几下，勉强平复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
看着渐渐平静下来的泰赤，阿沙玛这才慢慢开口道：“折靖虽然在这个时候来了，但是我认为这才是您的最好机会。在克里河的战争中，折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部众与牛羊。而现在，冬天已经快要到来！如果他渡过横山，前往青唐的话，或许还会有复起的机会。
但是，已经选择了战争，面临绝境的折靖将不再具有绝地反击的机会。大王，这是您最后一次机会，只要在这次战争中击败他，您就是羌部第一勇士。您也将成为真正的羌部的王！”
阿沙玛语重心长的话语中满了蛊惑的意味，泰赤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在阿沙玛描述的未来中，他看到了一个无比光明的未来。只要光明正大的击败折靖，那么他就会成为羌人的王。不是泰赤部的王，而是羌人的王！
看着泰赤心旌摇曳的模样，阿沙玛心中微微一笑。在做泰赤老师的这些年，他已经是摸透了泰赤所有的性格。甚至说一句狂妄的话，阿沙玛可以通过话语将泰赤的喜怒尽数掌握在手里。
不过，阿沙玛不会这么做便是了，因为那么做的人很少会有好下场的！
心中想着，阿沙玛口中却是丝毫不停，“已经失去了所有部众的折靖，跟实力大增的您，哪里还有可比性而言呢？”
听着阿沙玛口中毫不客气的反问，泰赤丝毫不以为意。因为他也是这么认为的，现在的情况和以前的时候已经不一样了，现在他是拥有着万人部落的王，而折靖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他们还有什么可比性可言？
旋即，一股怒火涌上了他的心头。刚才，他居然会被这个丧家犬的名字吓到，真是一个莫大的耻辱！
泰赤猛然站起，看着帐中的众多部落将军。开口下令道：“聚集部落中的战士，带上武器，我要砍下折靖的头颅作为酒杯。”部落里的将军看着眼前的泰赤，躬身受命。
传令的骑士骑着马匹在帐中来回奔走，一个个战士带上刀剑从帐篷里走出。肃杀的气机在这一片天空中凝聚，一场战争宣示着他的到来。
望着部落喧闹的景象，阿沙玛眼中闪过一丝戾意。自己坚持的一定是正确的！折靖一个杂种，绝对不是羌部最好的托付，克里河之败就是天神给予羌部的提示！
望着眼前厉兵秣马的部落，阿沙玛全然忘记了钦靵口中所说的话。或许他注意到了，只是没有在意罢了！黑色的衣服，黑色的刀剑，说什么笑话呢？东方的秦人与马秦人正在打得热火朝天，哪里还会有这样的军队！
……
一夜无事，火红的太阳依旧从东方升起。和煦的光芒洒在大地上，驱散了丝丝的寒冷。
黄旭从帐篷中走出，草草地吃了些军粮，便翻身上了战马。健壮的河曲马几乎达到了四尺九，伸手抚摸马背上的鬃毛。黄旭脸上多了些许的沉思，来到帕里草原已经将近半月，主公所安排的骑兵已经基本有了样子，跟北魏的皮室军相比或许还有些不足，但是草草组建的骑兵能够有如此的建树，已然是令人惊叹的了。
不过，这倒也在意料之中。毕竟，骑兵营的士卒原本就有不少的根基，再加上在草原上的连番征战与充足的马匹供应，自然是极快的推进了骑兵的发展。就拿黄旭的这一匹战马来说，如果放在镇军中虽然不是天下独有，但也是鹤立鸡群。可是在帕里草原，黄旭见马见得都快吐了！
心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黄铎隐隐中也是明白，这一场奔袭战也快是结束了！
陇南之地，天气严寒，故而其上的民众多是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对于陇南的环境并没有多少的破坏。是以，陇南的马匹可谓是极多！最起码，和大赵相比是如此！
战马，在帕里草原上是一种极其珍贵而又廉价的资源。说他廉价是因为，每一个部落里都会有相当数量的战马，甚至还可以看到成群的野马。有一些部落勇士的成年礼就是在野马群中捕捉一匹自己中意的坐骑。但是同样，在每经过一场大战后战马的折损也是极其惊人的！
五千骑兵在草原上徐徐前行，就像是一块正在移动的黑点一般。在一片马蹄声中，骑兵保持井然有序的阵列，保持着一定的速度前行。虽然算不上快，但是却绝对不慢。而且，多日来战斗的经验告诉他们，保持着这样的速度前进是最好的。
面对敌人的时候可以很快的调整采取冲锋的态势，不至于过早的消耗马力，以至于等到冲锋的时候战马已经失去了奔驰的力气！同样，也可以保持相当的前进速度，不至于拖累大军的前进。
黄旭饶有兴致的摸摸下巴，当初来投靠李信是出于无奈，因为再不逃出去自己的小命就得玩完，可是现在，黄旭对李信倒是多了几分期待。毕竟，以黄旭的眼光来看，李信怎么说都算得上是文武双全。说不得还真有王侯之望！
况且，乞活军基业草创，唯才是举，整个组织内部都充满了活力！如果真要拿个例子的话，他就是个例子，在兰陵军的时候他只是一个马军的指挥使，论官阶不过是三班殿直。结果到了李信这里，如今已经是骑兵指挥使。
文治方面，黄旭不清楚。但是武功这一方面，黄旭却是对李信有了一个相当清晰的认识。大气！相当的大气！自古以来，出蜀的道路只有入关中，或者是入荆州。但是他却是直接西出驼马道，兵进吐蕃。
如此用兵，如此眼界，若说李信做不出大事来，黄旭是说什么都不信的！
抬起头看着远方的景象，黄旭心中不免浮起一丝壮志豪情。一句老话浮上了他的心底。
大丈夫不死则已，死当举大名尔！夷国灭族，逐敌万里，大丈夫生当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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