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叶凌汐已经完全沉浸在和上官禹久别重逢的喜悦中,根本没有留意云洛笙那边了。
慕容成安较为淡定,他一直关注着一旁的两个人。
云洛笙这边,虽然圣宁国先皇看不清黑色面罩下云洛笙的脸,不过,云洛笙却是可以完完全全地将圣宁国先皇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
十几年没见,圣宁国先皇的脸上已经爬上了许多皱纹,不过,那双曾经带给云洛笙无限温暖的眼眸,却是一点都没有变。
此时此刻,那双眼眸正定定地看着云洛笙,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思念和愧疚,云洛笙甚至可以在那双眼眶中看到隐隐的泪花。
这些年来,云洛笙一度认为,物是人非,圣宁国先皇的脸在她的记忆中一定已经有些许模糊了,但是,今日一见,她却惊讶地发现,一切仿佛都没有变……
“笙儿……”
圣宁国先皇动了动嘴唇,微弱又颤抖的呼唤声从他的口中传了出来,在空气中产生了一阵惊涛骇浪式的波动,直直地敲在了云洛笙的心口。
虽然没有人能从云洛笙的面上看出她任何的变化,不过,云洛笙自己的心里却十分清楚——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了,但是,面前男子的一句呼唤,依旧可以毫无理由地拨动她的心弦,甚至,令她险些有些动摇自己这么多年以来的坚持。
对圣宁国先皇来说,今日的这一句“笙儿”,又何尝不是他这么多年来,日日夜夜,就连做梦都想要说出口的呼唤。
慕容成安对着叶凌汐使了一个眼色,叶凌汐当即了然地将注意力从上官禹的身上转移到了云洛笙的身上,二人默契地屏息凝神、关注着云洛笙那边的情况。
上官禹虽然小小年纪,不过他的心思却是十分通透,看到自己的娘亲和爹爹都沉默着看向那两个自称是他“外婆”、“外公”的人,他便也一言不发地看着云洛笙和圣宁国先皇,丝毫没有吵闹。
这三人的沉默和不打扰使得枫林山坳里的气氛一度变得十分温情,十分适合许久未见的故人追忆往事。
此时的云洛笙和圣宁国先皇俨然已经完全沉浸到二人世界中了,完全没有再关注一旁的叶凌汐一家人。
圣宁国先皇在那一句呼唤之后,便止住了步伐,定定地站在了云洛笙轮椅前的不远处。
因为距离已经很近了,所以,此时,圣宁国先皇已经可以隐约看到云洛笙面罩后面的脸的轮廓,只是,还看不清她脸上的伤疤。
微风微微吹扬起云洛笙脸上面罩的一角,但是,也仅仅是吹扬起了一角,并没有露出她的任何皮肤。
叶凌汐和慕容成安互相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一种无奈,他们虽然对云洛笙的往事不是十分了解,不过,眼看着面前的气氛,他们大概也能猜到几分了。
但凡是爱过的人,应该都会懂那种无奈吧。
就在此时,圣宁国先皇突然做出了一个令在场的人皆为之惊骇的动作!
叶凌汐的脚下甚至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还是慕容成安及时出手拦住了她,才没让她做出打扰云洛笙和圣宁国先皇的事来。
慕容成安的眉头微微皱起,显然,也是对圣宁国先皇的举动大为吃惊,就连叶凌汐怀中抱着的上官禹都忍不住将两只小手捂在了嘴巴上,小手下的小嘴,是显而易见地张得大大的。
云洛笙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不过,她扶在轮椅扶手上微微颤抖的手臂早已经暴露了她此时心下的惊涛骇浪。
圣宁国先皇,竟然在云洛笙的面前,跪下了。
双膝跪地。
“笙儿……我知道,这辈子,我对不起你……我做错了太多。我真的很后悔……请你看在汐儿和禹儿的面子上,原谅我这个老头子,我剩下的日子……真的不多了。”
圣宁国先皇苍老的声音慢悠悠地吐出了他此生最诚恳的歉意,这几句话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特别是他对自己所剩时日无多的断言,透露着无限的悲凉,俨然就是一个大限将至的人,在弥补着自己最后的心愿。
叶凌汐和慕容成安虽然算是半个局外人,不过,他们尚且可以从圣宁国先皇的举动和话语中受到巨大的震撼,更何况局中人的云洛笙呢?!
事实上,对于圣宁国先皇的这一跪,云洛笙的确是完完全全地招架不住了……
云洛笙想过,再次相见,圣宁国先皇可能会对她道歉,甚至想求得她的原谅,不过,她没想过,圣宁国先皇会直接对着她跪了下来。
曾经,圣宁国先皇贵为一国帝王,他本是那样在意权势的人,否则,他也不会迟迟都不依着云洛笙的心意,不会那样抗拒直接对君安国出兵攻打。
可是现下呢……他这个被圣宁国所有人都跪拜的人,竟然对着云洛笙跪了下来,而且,还用着那样卑微的语气,祈求云洛笙的原谅。
此情此景,云洛笙如何能说得出那个“不”字呢……
最重要的是,圣宁国先皇这一跪,直接用实际行动表明,经过了这么多年,他已经想明白,在和云洛笙的感情中,他究竟犯下了什么错。
其实,这也一直是云洛笙对待她此生唯一的这份感情中,最在意的一个点。
云洛笙贵为殇族族长的女儿、未来的族长继承人,她自小在殇族中,便是被所有人都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这也便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了她内心里的一份高傲。
在云洛笙还对感情懵懵懂懂的少女时期,她便发誓,她未来的夫君,一定要是一个把她放在心中第一位的男子。
显然,当年的圣宁国先皇,没有做到。
他固然很爱云洛笙,不过,在权势和云洛笙之间,他心中选择的天平仍是稍稍倾向了权势。
直到云洛笙真的在他的世界里彻底地消失了,他才渐渐地感觉到那种失去挚爱的无边的痛苦。
这种痛苦,根本就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变淡,反而会像陈年发酵的酒一般,时间越是久,便越是浓郁厚重。
这么多年以来,云洛笙就像一个魔咒一般,一遍又一遍地敲打着圣宁国先皇心中最柔软的那一部分,无时无刻不在对他进行着最严苛的心灵拷问。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把云洛笙放在最重要的位置,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去满足她的心愿,只求可以和云洛笙厮守一生。
可惜,人们总是在失去了之后才懂得珍惜。
当圣宁国先皇终于想明白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万幸,云洛笙并没有在那场大火中丢掉性命,就连那个小公主,也幸运地活了下来,还成长成了如此落落大方的姑娘,甚至生下了上官禹这样聪慧乖巧的孩子。
圣宁国先皇那颗千疮百孔的心,终于因为这些而再次对人生有了期待,他渴望得到云洛笙的原谅,渴望能在有生之年和云洛笙再续前缘,甚至渴望过上子孙承欢膝下的幸福晚年。
而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云洛笙愿意原谅他。
傍晚的山坳渐渐吹起了阵阵冷风,叶凌汐抱紧了怀中的上官禹,她抬头看了看渐渐变暗的天色,忍不住思考着,今晚要宿在哪里。
如果只是叶凌汐和慕容成安,他们对住宿倒是要求不高,如果条件不允许,今晚不睡了也没问题。
不过,现在上官禹还在,他每日需要的睡眠比成年人多很多,如果睡不好,他会非常难受的。
其实,叶凌汐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只要云洛笙这边可以谈完,一直跟在暗处的万安宫的人自然会把剩下的事情都安排妥当。
而云洛笙这边,她沉默了多久,圣宁国先皇便跪了多久。
“你起来。”
终于,沉默了许久的云洛笙总算是给出了一点回应。从她的声线中可以听得出来,她是在强忍着鼻腔中的哭音说话。
刚刚,云洛笙并非故意为难圣宁国先皇,让他跪了这么久,而是她实在是没办法冷静下来,无法用平常的语调说出话来。
今日,圣宁国先皇带给她的震撼太过巨大,她需要很多的时间来消化这一切。
“好,我听你的。”
因着云洛笙的吩咐,圣宁国先皇十分遵命地慢慢将双膝离开了地面。
云洛笙看着圣宁国先皇吃力地扶着因为久跪而酸痛的膝盖,强忍着没有说什么,没有做什么。
也就是在此时,云洛笙突然发现,她的身体似乎慢慢恢复地可以活动了。
看来,叶凌汐给她下的毒,也是算好了时间的。只要上官禹平安出现,她体内的毒就可以慢慢解开。
圣宁国先皇并没有完全站起来,而是顺势蹲在了云洛笙的脚边,抬头仰望着云洛笙,继续等待着云洛笙接下来的话。
之所以不继续跪着,并不是因为圣宁国先皇道歉的心意不纯,而是他不想用下跪的方式去逼迫云洛笙原谅他,他下跪,只是想单纯地表达他的歉意,至于云洛笙最终原不原谅他,他则完全尊重云洛笙的意愿。
在场的人皆是人精,自然明白圣宁国先皇的意思。因此,他此举,无疑更加增加了云洛笙无法说出“不”字的砝码。
面对此情此景,慕容成安和叶凌汐皆忍不住在心中唏嘘一番。
任世间再有权势、拥有再多财富的人,皆逃不过一个“情”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