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西奥多是西罗大陆上的魔王。
作为一名优秀的魔王,他最喜欢的事情之一,就是穿着白边黑底的圣骑士常服,悠闲地撑着头坐在王座上。
镶满宝石的剑闪闪发光。
魔王西奥多很好看。
以至于每一个站在他面前的勇者都会微微愣住,一时找不到任何与之匹配的形容词。而西奥多就伸着修长的双腿,静静坐在镶满耀眼珠宝的华美王座上,冰凉地看着这个勇敢的送死者。
手里的透明高脚杯盛着血一样艳丽的红酒,随着他的手指悠然晃动。
西奥多刻意让自己的手下从偏远的路径将勇者放进来,他撑着下巴,一想到那位老国王寄希望于让勇者来刺杀他,就忍不住笑了。
今天来的勇者是个话唠,长长的挑衅词枯燥乏味,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让西奥多颇为无聊。
他喝着酒,百无聊赖地听他愤怒地说,“……你烧毁了我的城镇和家园,将天堂变成了地狱,还有我最爱的人,那些都是……”
西奥多终于听不下去了,他放下手里的高脚杯,红酒的液面轻晃后平静。
随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勇者,微微上挑的眼角透出浑然天成的傲慢,拖曳着披风从王座上信步而下,“说完了吗?”
勇者紧紧地咬着牙。
西奥多皱眉,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你还有口臭。”
被戏辱的勇者迅速拔出佩剑。他龇牙咧嘴,两三步上前冲西奥多的脖子砍去。
深棕色的眉毛微微挑起,西奥多右手握紧的一刻,勇者当即凝固在原地,石灰色从脚步开始攀岩。
只一瞬间,就从有血有肉的人变成了一座冷冰冰雕像,雕像的面部还存留着他最后一刻惊慌失措,栩栩如生。
“埃文。”西奥多满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新作品,重新走回他的王座,而他最忠心的侍从,埃文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
他已经有些年纪了,脸色苍白且带着皱纹,恭敬地弯下他略微佝偻的腰,“请您吩咐,我的王。”
“把他抬到后院,我的石头林里。”西奥多对着高脚杯口轻轻一抿,暗红色的液体顺着透明的玻璃滑入他鲜艳的嘴唇。
“遵命。”埃文顺从地低下头,用魔法搬着不知第几座石雕离开大殿。
西奥多又从酒瓶里倒出些鲜红的液体,却意外地发现这瓶红酒已经空了,他本身愉悦的心情显然因此受到了破坏。
为了补救这点,他准备去心爱的酒窖里再拿一瓶。
魔王西奥多爱宝石,更爱美酒。
酒窖里的藏酒多是他从大陆各处抢来的,每一瓶都窖藏数年,甘甜醇美,异常珍贵。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绝不会让任何生物触碰他的酒,连老埃文都不行。
魔族是个实力决定一切的地方,在西奥多继承王位之前,西罗大陆的人类和魔族曾经爆发过四次大规模冲突,在不知多少次惨重的伤亡后达成了地域划分的协议。
大抵是吸取了惨痛的教训,前几任魔王都安居一隅,与人类没有发生任何冲突,日子倒也是流水太平。
直到上一任魔王在外出时离奇死亡,魔界陷入了六年动乱,五位少主在经过漫长的厮杀、夺位后,年龄最小的西奥多继承了王的荣誉。
他是魔族历史上最年轻的王,也是相貌最俊美的。然而,新上任的魔王西奥多并没有延续前几任魔王温和的政、策,他不但撕毁了条约大举侵入诺兰公国,还拒绝了诺兰国王割地停战的请求。
到现在为止,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整整三年零四个月。
西奥多刚刚攻下一个重要的城市,便从前线离开,进行短暂的休假。
诺兰风景宜人,景色秀美,他要把拿辽阔的疆域变成自己开阔的花园,开辟成千上万的葡萄园。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西奥多带已经领着他的魔族士兵征服了一个又一个原本平静安详的小镇和城市,俘获了无数的奴隶和仆从、并得到了小山一样高高堆起的奇珍异宝,以及数量可观的葡萄庄园和出色的酿酒师。
西奥多眼里浮起一层层浮冰,嘲讽地看着后院里的石头林,石头的面相各不相同,但动作无一例外,都是用手举着剑朝前冲,然后瞬间僵硬恐惧的造型。
精美的靴子迈过阴暗的长廊,火光在银碗里闪幽幽跳动,而光影在洁白的皮肤上无声变幻。
他红色的眼睛里闪现出迷人的光泽。
没人能阻挡魔王西奥多往前的脚步,谁都不行。
黔驴技穷的王室只能寄希望于训练勇者,期待着勇者能把他杀死。
可笑,魔族的铁骑照旧会踏碎诺兰的土地。估计下一个月圆的时候,他就能坐在诺兰国王的王座上,把玩象征威信的权杖。
听说,诺兰国王的权杖上有全世界最大的月桦石,暗夜里晶莹夺目,带着圆月一样的光芒。
西奥多光是想着,就忍不住扬起嘴角。
********
第二天早晨,正在休假的西奥多和往常一样坐在长桌前,埃文将早餐送了上来。西奥多在吐司上抹了果酱,和普通人一样进餐,而餐桌的对面挂着一张长长的地图。
西奥多一边嚼着面包,一边看地图,“现在情况怎么样,埃文?”
“非常好。”埃文谦卑地低着头,“前线传来的消息说,布鲁诺将军明天就会攻下曼纳。”
“曼纳……真不错。”西奥多打量了一下,曼纳紧邻王都,是诺兰第二大的城市。只要攻下了曼纳,从水路进入王都只要一天。
西奥多放下手里的东西,“埃文,准备一下,我准备到曼纳去。”
“都已经准备好了,王。”埃文的眼睛被浓密的睫毛和垂下的细发微微遮掩,布鲁诺攻下曼纳后,西奥多一定会提前结束他这次短暂的休假,亲自到前线去。
作为他身边侍奉的多年的仆人,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埃文轻易就猜到了这点。
“你真是我最贴心的帮手。”西奥多很满意地将披风的水晶纽扣扣上。
埃文原是他母亲从家里带入魔宫的仆人,母亲过世后,就忠心耿耿地照顾他长大,从被流放,再到继位,埃文一直小心谨慎地辅佐,是鲜少获得西奥多信任的部下。
“都是我该做的,小姐看见您如今的成就,想必也会十分骄傲。”埃文的余光看见他戴好佩剑,喜好奢华的西奥多总爱穿着繁重的服饰,他看着就沉得慌。
苍老不灵敏的眼睛被佩剑上鸡蛋大小的红宝石闪得生疼。
而西奥多将宝剑配在身侧后就准备出门,埃文听着他的脚步声,默默数着数字,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第十三步之后,就是西奥多猛地跌倒在地的声音。
埃文静默两秒,闭合的眼睛睁开,灰蓝色的眼睛透过垂下的灰发看地上的人。他挪动自己苍老的身板,徐步走到西奥多面前,停下。
西奥多血红色的双眼如燃烧着的火焰,狠狠看向面前的老者,“你背叛我,埃文?”
“抱歉,王。”埃文默默拔出自己的剑,原本淡蓝色的眼睛里飘着浑浊的灰尘,剑端抵上西奥多,玫瑰一样的血丝顺着雪白的脖颈往下流,他说得很平静,“我不能让您攻下诺兰,所以只能这么做。”
西奥多的心脏仿佛被爪子使劲抓了一下,血肉模糊。亲信猝不及防的背叛打得他措手不及。
不过,他不能就这样死了,他才继位三年,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西奥多软了目光,真诚地看着埃文,“我想过了埃文,我或许可以考虑国王的请求,停止对诺兰的进攻。”
“不,您不会的。”埃文摇摇头,他灰白的头发颤了颤,弯曲的脊椎更添老态,“您在骗我。”
西奥多能骗很多人。
夺、权的那六年,他靠着俊美的面容和迷人的嗓音蛊惑了许多魔族,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替他做事,帮助他夺、权。
而他唯一骗不了的,就是看着他长大的老埃文。
“您现在没有力气,再过一会,就会疲乏,困倦,然后陷入沉睡。”埃文蹲下身,像小时候那个慈祥的,守在他身边的老爷爷一样摸摸他黑色的头发,“好西奥多,不会很痛苦的,就像睡觉一样。我特地选了这样温和的毒、药,一点点放在你的食物里,今天是最后一次。相信我,你不会有任何的疼痛,能安安静静地离开,我曾经答应你的母亲要终生照顾你,现在我做到了。”他的话这么温柔,和说枕边故事一样宣判他的死亡。
西奥多恨得咬牙切齿,他想一把推开他,可身上的力气都在渐渐剥离,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他不能相信老埃文的背叛,就像他不能相信自己会这么死去。
好不容易……他好不容易撑到今天,怎么能这样结束?
当不断袭来的困倦牵拉着西奥多的大脑,西奥多渐渐失去意识。他躺在地上,嘴唇翕动后,默默念出一串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