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皓川驱车赶到沈家所在小区大门口的时候,正好遇到沈志带了抱着阿忆的王芬;几人便一起上了楼。
沈家门户大开,门口被看热闹的邻居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沈志一边高声叫着,“阿姨大婶们,请让一让,让一让!”,一边用身体开道,这才挤了一条路出来,领着王芬进去了。
周皓川跟在小夫妻俩的身后。
沈家的客厅里坐着好几个人,沈志也没管那么多,一进家门就大声问道,“爸,我妈回来了?哪儿呢?在哪儿呢?”
一个枯瘦,满头白发,身体呈不自然蜷缩状态,正缩在木扶手椅上的老人突然“嗬嗬”地叫了起来。
沈志看了那个老人一眼,继续追问沈父,“爸!你说话啊,不是说我妈回来了嘛,她人呢?”
沈父脸色复杂,看了一眼那个窝在木扶手椅上的老人。
王芬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老人……半晌,她悄悄地拉了拉沈志的袖子,然后示意他去看那个坐在木扶手椅那儿的老人。
沈志愣住了。
好半天,他才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妈?”
窝在木扶手椅里的老人再次激动地“嗬嗬”叫了起来。
沈父叹了口气,对客厅里的两个中年男女说道,“李先生,李太太,感谢你们……这是我儿子儿媳和女婿,麻烦您两位再把遇到我老伴儿的事情给他们也说上一遍……我就怕我人老了记性不好,万一听漏了什么的,可就不好了。”
沈志见屋里还站了几个闲人,就毫不客气的开始赶人了,“……各位,不好意思了,请回去吧!这是我们老沈家的私事儿!”
那几个闲人走了以后,沈志反手关上门,又搬了个小凳子坐到了父亲身边,摆好了认真听讲的姿势。
那位李先生咳嗽了几声,说了起来,“这事儿是这样的……我和我太太去劳沃国旅游,在导游和朋友的带领下,我们去了一处还没有开发的原始森林,参观那里居民们的原始生态环境;在回程的时候,我们看到……她在县城里车站边的垃圾堆里以捡食垃圾为生。”
李先生看了看蜷缩在木扶手椅里的白发老人,继续说道,“我太太见她可怜,就好心买了一份饭给她吃……她大约听出了我们的口音,就抱着我太太的腿,说什么也不肯放手。她……她说话说不清楚,但就是抱着我太太的腿死活不撒手,最后,我太太终于听懂了她的话……她好像在说‘救我回去,回z国,回a市’什么的,于是我们把她带回酒店去,请医生给她看了病,然后又跟大使馆取得了联系,在医生和大使馆的联合帮助下,这才确认了她的身份……”
沈志王芬和周皓川面面相觑。
李先生还在那儿说着,他是如何接受了大使馆的委托把沈母带回国,然后又拿出一份大使馆请他转交给沈父的文件,叮嘱沈父一定要拿着这份文件去派出所给沈母立个什么档案……
但沈志王芬和周皓川的注意力却已经集中在沈母的身上。
他们都不太敢认沈母。
沈母离开a市不过才七八个月的时间,走之前还是一副徐娘半老,风韵尤存的微胖模样儿;可这大半年不见,她竟然已经变成了一个看上去如风烛残年的古稀老人一般,满面的皱纹,枯瘦的身材,满头都是斑驳的白发……
而且据李先生说,沈母这是中风偏瘫了,所以有半边身体动不了,肢体僵硬生活无法自理,同时就连脸部的肌肉也无法完全控制,更加没办法很清楚的说话。
那么,眼前的这个老人到底是不是沈母?如果是,那她到底遭遇了什么,竟然会变成这副模样?她当时去劳沃国,不是白慧琪叫她去的吗?现在她变成了这个样子,那白慧琪呢?
李先生讲完之后,就带着李太太告辞了。
沈父突闻噩耗,整个人都有点儿不好……
周皓川就站起身来,送了李先生和李太太一程。
回到沈家,父子翁婿几个盯着沈母,有点儿不知怎么办才好。
沈志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妈?你真是我妈?你,你能说出我的生日是几月几日嘛?”
沈母歪在木扶手的椅子里,瞪着一双快要掉出来的眼珠子,狠狠地盯着沈志。
她“嗬嗬”的吼叫了起来,然后全身上下一直都在抖……
周皓川善解人意地从口袋里摸出了笔,又从随身边的记事本上撕下一张纸放在沈母面前。
沈母吭哧吭哧大半天,才用僵硬的手指夹住了那支笔,好半天才抖抖嗦嗦地在纸上写下了潦草而且叠合的“620”三个字。
六月二十日,那正是沈志的生日。
这回轮到沈志瞪大了眼睛!
“妈?你真是我妈啊!”沈志激动了起来,口不择言地说道,“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你不是去找白慧琪了吗?怎么会……你被她卖了?”
沈志的话好像触到了沈母的痛脚,她一下子就变成怒目圆睁起来,但她根本就没办法表达自己内心想要说出来的话,“嗬嗬”怪叫了几声以后,两眼一翻白,晕了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
过了好一会儿以后,众人才七手八脚地把她给抬下了楼,送到了医院。
到了医院以后,在医生的救治下,沈母很快就清醒了,但她的情况仍然没有得到太多的改善——肢体仍然呈一种诡异的蜷缩状态,面部肌肉也一直在不停的抖动着,而且没办法开口说话。
好心的医生告诉沈父,“……你妈岁数都这么大了,中风偏瘫的情况也比较严重,想要彻底康复是不可能的,我说啊,也不用住院了,直接接回家里去好好侍候吧!以后定期来医院开药,隔上一个月来体检一次就行了。”
众人默然。
沈父更是难堪,吱吱唔唔地说道,“她,她不是我妈,她是我老伴儿!”
医生惊住了,先是看了看虽然瘦,但精神状态极好的沈父;又看了看满脸皱纹一头银发的沈母,跟着再仔细看看病历……封面上果然写着xxx,女,现年51岁。
医生瞪大了眼睛,心想51岁的中老年妇女要是保养得好,还能冒充三四十岁的大嫂呢!可眼前这个女人看着……明显就已经七八十了。
为了保险起见,医生赶紧开出了化验单,安排沈母做一系列的检查。
周皓川去缴了费,沈父和沈志就陪着沈母去做检查。
好不容易等到化验报告都出来了……医生皱起了眉头,对沈父说道,“你妈……不,你爱人的身体情况不太好,她严重营养不良,而且还有严重的骨质疏松,她的头发上还有虱子和跳蚤……你们不能这样对待病人啊!她虽然生了病,可你们不能虐待她的知道吗?否则我们医院是有权报警的……”
沈父也无意向医生分辩,问清了医生,沈母的药要怎么吃平时要如何护理啊什么的之后,就带着众人回了家。
到了小区门口,沈父和沈志扶着沈母先上楼去了;周皓川则去小饭店里打包了几个饭菜,也拎上了楼。
王芬在家里已经把阿忆哄睡了,见周皓川买了饭回来,连忙打开饭盒,招呼大伙儿一起吃;见周皓川还特别买了两大碗稀饭回来,王芬又去找了根吸管,让沈母用吸管来吸碗中的稀饭。
沈母就像被饿了八百年似的,努力吸食着稀饭,不一会儿就吃光了;王芬又喂她吃了一碗,仍然是两分钟不到又吃完了……
跟着,沈母看着沈志饭盒里的红烧肉,愤怒地“嗬嗬”大叫了起来!
沈父看了她一眼,没理她,随便扒了几口饭,对沈志和周皓川说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纵然你妈过去的行事不是那么妥当,可现在她遭了那么大的罪,咱不能遗弃她……你俩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吧!”
周皓川没吭声。
沈志看了周皓川一眼,也没吭声。
沈父想了想,说道,“……呆会儿吃完饭啊,阿志你和你媳妇儿在这儿守着你妈,我去找找居委会的宋大姐,让她给咱们介绍一个懂得侍候中风偏瘫病人的保姆……皓川啊,阿慈身体不好,也难得出面来照顾你岳母,你和阿慈就在侍候你岳母的事儿上,多出点儿钱吧!你俩就负责这保姆的工资……阿志啊,你呢就带着阿芬搬回家里来住,白天有我和保姆看着你妈,晚上保姆不在,你和阿芬在家里也能帮把手……”
沈父的安排十分合理,周皓川和沈志都表示了赞成。
跟着,周皓川就说要赶回去看看沈慈,沈父便说道,“成,我跟你一块儿下楼,阿志啊,你照看着你妈,我去跟宋大姐讲完了事情就回来。”
翁婿俩一块儿下了楼,周皓川先去小区门口的atm机上取了一万块钱递给沈父,说道,“爸,这钱您先拿着,要是不够用再告诉我。”
沈父道,“你先收回去,等我请到了保姆,打听到了工资以后再告诉你。”
周皓川道,“您拿着花吧,岳母好像没有医保吧?”
沈母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农妇,连社保都没有,何来医保一说?
反正他的态度也已经摆在这里了。
——沈母生了阿慈,所以沈母于阿慈只有生育之恩。让他花钱替沈母治病,这个他是愿意的……沈母在治病的过程中,也不见就享受了生活;但如果要他拿钱出来让沈母去享受和挥霍,那是绝不可能的!
再说了,沈父和沈志都不是多么有钱的人,自己和阿慈既然不出力,再不出钱的话,那岂不是在为难沈父和沈志嘛!
沈父接过了钱,拍了拍周皓川的肩膀,长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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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皓川回到别墅的时候,沈慈刚刚才睡醒,她瞪着一双大眼睛迷糊了好半天才清醒过来,揉揉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现在几点了?”
“还早,”他道,“不过,还是起来趁热吃鲜虾蟹籽云吞面吧……”
沈慈笑着“嗯”了一声。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去洗手间洗漱了一下,然后回来把那碗云吞面吃完了。
见她情绪还挺好的,周皓川便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说给她听了。
沈慈十分错愕!
“我妈……她回来了?”她结结巴巴地问道,“还,还中风偏瘫了?连话也说不出?”
他点点头。
沈慈好半天都缓不过来,“……怎么会这样?她不是去找白慧琪,享福去了吗?怎么会这样……那白慧琪呢?我妈没跟她在一块儿吗?”
周皓川道,“这些,没人知道……可能得等她情况好一点儿以后,看能不能说出来吧……现在她连抓笔都抓不稳,根本就表达不出什么的。”
沈慈还是打了个电话给父亲询问,却能从电话里听到父亲那边乱哄哄的……
沈母正在闹事儿,所以沈父也无心跟沈慈通电话,只是随便嗯啊了几声让沈慈注意自己的身体,然后就匆匆挂掉了电话。
周皓川问道,“……你担心?”
沈慈白了他一眼。
她才不担心母亲呢!
老实讲,她对母亲的感情很淡,淡到……这个人是否存在,对她来讲意义都不太大——法律是维系她和母亲之间那点儿淡薄到了极点的唯一维系。
周皓川还小小声地跟她说了后来沈父的安排。
沈慈并无异议。
让她花钱给母亲治病,这个可以;但她是不会出钱供母亲享受生活和挥霍的……
想了想,沈慈还是说了句,“有空的时候,咱们得回去看看她。”
周皓川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