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别被它抓伤了。”
——傻瓜
想亲眼观看参悟这新鲜事物的缘故,叶修没有从夏永那了解星刻的所有细节,此时只有根据自己的理解进行猜测。
卢凝月身周多了些光芒,悠悠然升天而行。
叶修凝神看去,有一道看似稀薄实则凝练的光幕从月中垂落,与卢凝月身周的光连为一体,作为她和天空之上那被遮蔽的月亮之间的桥梁。
天知道为何被裹在阴影之中月光还能落下来。
“和月亮产生特殊的联系之后是寻找自己的本命星座,然后是在经脉丹田中刻下自己的星座图腾,获取星空的恩赐。”看起来的确不易,卢凝月脸上已经开始冒汗了。
她的修行程度叶修是最清楚不过的,在他的帮助下冲了两年瀑布,还从早到晚不间断地刻苦修行,心中更是有一个无比坚定的目标作为支撑。不论是努力还是天资都在世人之上,连她这么快都觉得吃力,星刻的难度可想而知,至少是比叶修想象中难了很多。
难怪有那么多无星者,难怪武者能够在这片大陆崛起。
过了半刻,星刻还没结束,一切好像都没有变化一样。
叶修也盯着天空看了半刻,然后皱眉。
星光变强了,而且……星空似乎有了即将开始旋转的迹象。
普通人盯着天空,可能会有星空旋转的错觉,但是他不会,那这种迹象就有问题。
星刻会变天?开什么玩笑,就算是他这种不明白星刻原理的,也会觉得有问题。
“不是说元灵之体必然能成功星刻吗?这是怎么回事?”叶修站起身,含了一枚血丹开始活络气血。
“这星刻确实有些问题,压力已经是常人的五六倍,不寻常也不对劲。”明心教大长老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叶修身侧,一脸的凝重,心中想的事情比说出来的更多,手指指着卢凝月,又沿着那条可见的光柱指向天空,定在月的位置,“凝月的魂在月亮那里没有散开,哪怕是星刻幻星座的星武者,也不会星刻这么久还没有成功。”
幻星座就是月,古时候因为它的多变而被冠以“幻星”的名号,和太阳相近的大小使得它在民间的传说最多,更何况连星兽都会对月嚎叫,更是让幻星座的地位再上一层楼。
魂魄强大的人星刻时通常都会寻找到幻星座,可以说是最简单的也是最困难的,简单是因为不需要把魂魄散出,而且他们本身魂魄也够强,困难是门槛很高,能够星刻其它星座,不见得能成功星刻幻星座,一旦滞留,那就是断送了星武者这条路,这在千年前再往前的漫长时间里代表着从希望的天穹坠入深渊的绝望。
鱼跃龙门,撞死在龙门上的鱼儿不计其数,那寥寥化形的真龙可又曾回头看过一眼。
只是今天这龙门似乎要杀人。
叶修感应到了——他最为熟悉的杀意。
那杀意如秋风秋意般自然,随风而来,随光而落,恐怕少有人能够发现,就连同样站在巅峰的夏永大长老似乎也是在揪心另外的事情而没有发现这烟波般的杀意。
但是他可以。
叶修看着卢凝月颤抖不止却硬撑着的幼小身体,看到了她颈上、额上豆大的汗珠,挑眉问道:“星刻时有外人相助或者干扰,会有什么影响?”
“这个只能……”
话音未完,光柱忽然大盛,天穹上那片黑暗中勾勒出淡淡的月的轮廓。与此同时,整片星空似磨盘一般磨动了微小的距离,不是相对微小,是真的微小,但是这微小的变化带来了怪异的扭曲,而这种扭曲通过那接天连地的光柱连到了正在星刻的卢凝月身上。
天都产生变化,卢凝月的身体立时垮了下去,一直硬撑的身体七窍流血。
她闭着眼,五官因痛苦而扭曲,脸上有失落,有茫然,很快又浮现绝望和希冀的神色。
在这种威胁到生命的星刻下,她的双手仍死死搭着意桥,手中捧着的星光已如烈火般灼人,她的嘴唇嗡动,想说什么却不得。
她很痛苦,很不安,直到一双手把她扶起,为她挡住了星光,把她藏到阴影里。
于是她放下心来。
叶修站在卢凝月身后,直起身,抬头,双目红光大盛。
随后,一片黑暗。
“凉州中向的蜜豆红肉冠绝天下,不知你所在的年代还有没有?”黑暗里传来一个男人的问话,听着很年轻,语气也平静怡人,就像在酒楼茶楼里向着一个陌生人攀谈一般。“我曾让人百般尝试,也只能模仿七分味道,着实让人惋惜。”
“我不爱吃甜食,不过,中向的双桃酥我很喜欢。”叶修随意答道,似乎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花时间思索的事情。
叶修往前走了两步,又驻足向两边踩了踩,发觉没什么差别,抱拳向着黑暗中行了一礼:“见过叶罗前辈。”然后干脆地坐了下来。
在大陆上一手建立起足以和众星殿相抗衡的暗势力并改变天下大势的传奇人物叶罗大笑数声:“哈哈哈哈,这里这么黑,我不觉得你见得到我!”
可不仅是黑,这片奇怪的空间没有空气,没有星力,亦没有生机,如同一潭死水,甚至连水都没有,就是一个大窟窿,连光都透不进来,就是这么存在着,但是什么都没有。
叶罗能在这样已经无法用恶劣形容的环境下活了千年,倚仗的又是什么的?叶修有些好奇。
“那倒是。”叶修应了声,他的确是见不到对方,这片黑暗连他的赤冥鬼瞳都看不透,只有听着叶罗的声音从似是而非的地方传来,随即问道,“前辈应该出的去才是,何困于此?”
“身被心所囚,出去又如何?”叶罗也随口应着。
叶修并不关心这个答案,只是帮夏永这些老人问的,也算了却一些事情,既然得到了答案就直接换了个话题:“前辈遮月这一手有些玄妙。”
“我哪有这种本事,只是当时有人需要我这么做罢了。”
叶修沉默了一下,想着来到这个世界后听过的故事和人物,似乎只有一个人符合这种可能:“武神?”
“是啊。”叶罗有些感慨,说着莫名的话,“那个懒鬼,懒得要死,打不开门就找人来撬锁。”
“哦,对了,还未问你的名字。”叶罗忽然问。
“叶修。”叶修又补了一句,“本名的话,不是这个。”
“叶修?哈哈哈哈!好名字,好名字啊!”黑暗中的人忽然大笑,似乎着了魔,疯疯傻傻地笑了半天,全然没有之前表现出的既有些跳脱又显得沉稳的模样,看来也根本没听到他后一句话,“那你可得小心了!”叶罗止了笑,非常严肃又带些幸灾乐祸地说,“因为你也成了别人手中撬门的铁条。”
“会死?”叶修很感兴趣这位前辈到底在说什么。
“自然比死还痛苦。”
“那你为何不死?”
“那你呢?”
“我?”叶修微微仰头,仔细思索片刻,“我忘了,所以我得先找找看,看看我有没有遗落什么在这里。”
“不怕自己就这样被遗落在这儿,再也走不了了?”叶罗的声音森冷,不知道是对谁的仇恨浓到从齿间溢出。
“不会。”叶修答道,语调并不高昂,语气也并不浓烈,就是一种理所当然认定了的事情,不是自信,却是深信。
叶罗得到答案,声音许久未传来,很久叶修才听到一些呢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这样吗?是这样吗?”
叶修又等了一会儿,结束了自问的叶罗问道:“我问你,你前世可是孑然一身?”
“有幸娶得一妻。”眼前浮现的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似乎永远都是在一片白雾之后,只有那桃花的香味和银铃的脆声是那么的清晰,让他想笑又想哭,明明近在眼前,却不敢去触碰,不敢去拨开那层迷雾。
何况,他也做不到。
“在那之前呢?”叶罗又问。
“算是拈花惹草吧。”叶修眼前闪过极多的面孔,大半都模糊不清,很多都被血糊着,或者就这么没了,“凉州姑娘好啊,可惜命不好。”
“人美性子好,兵家常争,王家常觊。”叶罗笑了一声,“真亏我还记得。”
叶罗再问:“你可曾有亏欠之心?”
“曾有,那些被我杀的人也一样。”叶修缓缓道,“后来想通了,也就偶尔会想想罢了。”
“说说看。”
“情之一事你情我愿,杀之一事你无情我遂愿。”叶修说。
“听上去有够冷淡。你可杀过无辜的人?”叶罗问。
“不计其数。”
“那与你的初心违背吗?”
“自然是违背了。”叶修没有停顿,接着说,“我一直坚持除恶,我亦为恶,无人可除罢了。”这话和不久前与明心教弟子说的话一致。
“如果是我呢?”
“又能耐我何?”叶修眉毛一挑,嗤笑一声,迅猛地抬起左手,递入面前的黑暗之中。
黑暗翻滚凝化成片片黑鳞,骤然厮杀在一起。
无形的力量扩散开,又湮灭在黑暗之中。
无声,只有黑暗的撕咬搏杀,沉默而癫狂。
失散千年后重见的血鳞爪兴奋地颤抖着,不约而同地跟着各自主人释放出自己刻入最深处的杀意,毫不犹豫地杀向自己的兄弟。
这股杀意连黑暗都被撕开,刺耳的鸣声大作,似如两个刀刃的狂潮绞杀在一起。
明心教千年来最强的两人就这样于谈话间兵戎相见,没留任何余地,前一刻还像两个兴趣相投的同乡在把酒相谈家乡的旧事,后一刻已是掀翻了酒席,将笑里藏着的那把刀捅向了同乡的心窝。
那把刀,锋利而疯狂。
渴求着对方的血。
他们想知道对方的血是否能比杯里的酒更烈更劲。
想试试对方的血来暖暖自己被家乡旧事触及冻伤的身心。
那颗孤独疯癫的魔心。